37

春暖花開時候, 謹威候府打理得當的花園裏,一派錦繡繁華景色,因時節還不到最濃豔的時候, 清新的顏色像極了小娘子們欲語還休的嬌羞。

各家的小娘子們都是跟着長輩們一起來的, 三五坐落在亭子和特地收拾妥當的石桌處閑聊,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水榭那邊看。

顯然,皇後娘娘駕臨謹威候府的事兒已經有人知道了。

在場的人心裏都特別高興,後頭收到消息卻因為看不上徐孟戈或者信了流言而沒來的, 估計腸子都得悔青了。

要知道,皇後所出的大皇子雖然已經妻妾成群, 可二皇子府中卻只有一個側妃, 正妃還沒娶呢。

蔣雲晴已經定了親, 對這些自然不感興趣,瞧着在不遠處安靜賞花的蔣雲若,低低問孫氏,“母親,你今日為何要帶三娘出來?沒得給謹威候府添晦氣。”

其實蔣雲晴針對蔣雲若也不獨是為了阿姐, 當年落水的人裏可也有她呢, 越是快嫁人了,她越是害怕, 萬一她也受到影響不良于子嗣可怎麽辦呢?

雖府醫說無虞,可蔣雲晴心裏還是擔憂,她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将得了陳相公家嫡長孫這樣的好親事,若因為她不能生,只怕現在有多風光, 将來就有多叫人笑話。

因此本來定親之前已經被孫氏勸着沒了跟蔣雲若針鋒相對的心思, 現在卻在蔣雲若似有若無的‘鼓勵’下, 慢慢又起來了。

孫氏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且老實些,今日陳大夫人也會帶着她們家嫡孫女來謹威候府,你好好在你未來婆母面前表現,至于三娘來不來,幹你何事。”

蔣雲姣見姐姐被罵,有些不樂意了,“阿娘,您帶我來也就算了,好歹能争一争謹威候府的親事,她一個守孝的過來,讓人知道要說咱們梁慶伯府不知禮了。”

孫氏無奈看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心裏不住嘆氣,不是她嫌棄自己的女兒,可就蔣雲姣這樣子,還妄想做侯府世子夫人,人家真不一定看得上她。

“在外不言人是非,更何況是三娘是你們的堂姐妹,更需謹言慎行,端莊賢淑,女先生教的你都記哪兒去了?”孫氏低低沖蔣雲姣斥責。

“我是你母親,難道還會向着二房不成?到時候人家就算嫁到填上去,也不會給我磕頭,你給我安靜些。”

蔣雲姣不樂意的鼓了鼓腮幫子,倒是沒幹多說,可心裏是嘀咕的,誰知道你會不會被二叔那眼神一看,忘了自家親閨女是哪個。

可她也知道這種話說出來,親女兒議母親是非,更要跪祠堂的,只壓下心中不虞,拉着姐姐往一旁去,找相熟的手帕交說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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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與她同嫁在宣京的長姐正好過來找她說話,聽見她嘆氣,有些好奇,“怎麽了這是?剛陳大夫人還在問我,說過會子讓你帶着人去前頭說話,她娘家那位寡居的堂妹也在。”

孫氏瞧了瞧,見周邊沒人這才小聲道,“若不是為了雲晴,我才不會管二房那檔子閑事兒,省得叫婆母和我們家大老爺心裏不痛快,偏這兩個沒腦子的,一碰上二房的三娘,就像是鬥雞一樣,渾然不顧大局。”

孫氏今日帶蔣雲若出來,自然不會是為着蔣雲若好,她一個跟弟媳不睦的大伯母,管侄女去死呢。

但是當初蔣雲晴能得了陳大夫人的青眼,便是因為孫氏通過些手段得知了門下侍中郎陳相公嫡長子夫人家的一些秘聞。

聽說那位陳大夫人是原配嫡出長女,可惜母親死的早,父親續弦後,一口氣生了三個兒郎,這父親自然而然就成了後爹。

那續弦家世不顯,仗着肚子争氣,沒少磋磨這位原配嫡女,因為這續弦也生了女兒,還是龍鳳胎裏的,陳大夫人在家裏就更沒有立足之地了。

有一回聽說是要為陳大夫人與當時的中書令家嫡子論親,繼母母女起了歹毒心思,差點把陳大夫人給害死。

是她堂妹救了她,堂叔還給她張目,為陳大夫人說了當時才剛從寒門考出來的新科狀元陳相公。

可女子後宅裏争鬥能鬥死人的手段就那麽些,落水是最不容易留下痕跡的法子了,那堂妹就跟孫氏所出的大娘一樣,受了寒氣不能生,被夫家給休了回來。

這叫陳大夫人落下了心病,孫氏先是将蔣雲晴‘救’堂妹的故事說了,又繞着彎子說了府醫的診斷,才叫蔣雲晴在陳大夫人那裏落了個好印象。

而後孫氏聽聞那位堂妹性子軟,陳大夫人是想為堂妹尋個勳貴人家,可又想要能簡單過日子的,立刻就想到了自家小叔子。

一來二去,兩家心下都滿意,蔣雲晴在陳大夫人面前也足夠唬人,兩家就先定了親事。

畢竟被休妻的女子再嫁不是什麽體面事兒,不宜張揚,等兩家成了親家,陳大夫人自然也好跟梁慶伯府多來往,若是了解下來覺得蔣蘅合适,到時候再親上加親也不遲。

謹威候府給各府下了帖子後,陳大夫人到底是惦記着這門好親事,又擔心堂妹讓原配所出的子女欺負,便請孫氏把蔣雲若也帶來,見上一見。

可這事兒孫氏怕蔣雲晴姐妹說漏了嘴,自然是不肯跟她們多講的。

孫家長姐哭笑不得,“我瞧着你啊,就是規矩說久了,總是對雲晴和雲姣太過嚴厲,她們才會覺得你對三娘更好些,因而更加不忿,你以後對她們溫柔些,都是好孩子,肯定懂事。”

孫氏心想,倒是這麽個理兒,心裏想着等回府後再跟兩個女兒多談談。

可叫姐妹倆說着好孩子的倆姐妹,這會兒可完全沒想着做好事兒。

尤其是蔣雲姣,看着靜靜在花叢前走來走去的蔣雲若,眼珠子都瞪紅了,“她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在守孝呀,長得那副狐媚樣子,還在那裏招搖,真是丢人。”

蔣雲若看了眼聞言八卦起來的小姐妹們,趕緊拉着妹妹輕斥一聲,“不許胡說八道,三娘大概是往後還要在府裏悶上許久,這才想着多賞會兒花,也好與人說說話,省得以後出來誰都不認識,也怪可憐的。”

嗯?小姐妹們來了精神。

物以類聚,都是勳貴家出來的女郎,怎麽聽不懂蔣雲晴這話呢。

蔣三娘還要守孝一年多,這估計是怕等出了孝期再相看就太晚了,趁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就多顯擺一下,提前下手,逮住一個算一個。

尤其是蔣雲若長得好,她膚色在太陽底下,比白玉還要無瑕,又站在謹威候府侍弄得最嬌豔的芙蓉前,人比花嬌,花顯人俏,隔着一條湖自亭子邊看過來的郎君已經有不少了。

中書侍郎柳家的嫡三娘見自家弟弟也在其中,忍不住輕哼了聲,“這樣不安于室的模樣,怕不是生了不該生的志向?我覺得蔣四娘說得對,二娘你回去還是與祖母說說,很是該好好管教管教,可別丢了你們家的臉面。”

這是說蔣雲若有想為高門妾的意思,不過都是适齡該嫁人的小娘子,誰也不肯把話說得太明白,只柔柔應和。

“就是,且為人兒女,母親剛去世一年,她竟着了天青色褙子,顏色還是有些豔了。”其實這顏色不算出格,就是襯得蔣雲若那張臉更嬌媚罷了。

“你瞧她是不是往郎君們那側看呢?啧啧……她不是才及笄一年嘛,這吃相有些難看了。”實則蔣雲若只是擡頭看了眼天,順便用餘光瞧瞧她們還在不在。

蔣雲姣心裏得意,被姐姐提醒後,這會兒也知道不該說話太難聽了,遂為難看着蔣雲晴道,“二姐姐,不如咱們過去與她說說,這樣真的不好,即便不考慮臉面,閑話傳到二叔耳中,他也要難堪的。”

蔣雲晴猶豫,“這……”

柳三娘見弟弟目不轉睛,坐不住了,起身拉着蔣雲晴往那邊去,“有什麽不好說的,咱們也是為了她好,今日來的都是體面人,且大家還在水榭裏呢,萬一瞧見只怕要對梁慶伯府不喜了。”

蔣雲晴臉色變了變,咬着舌尖壓下笑意,略有些難堪地點頭,“那還勞煩各位姐姐們說話別太難聽,不然傳出去,到時候只怕又是我們大房欺負人。”

柳三娘扯了扯唇角,“自然,這麽多人看着呢,我們就與她說說話嘛。”

瑩纖在一旁低聲道,“主子主子,過來了過來了。”

蔣雲若松了口氣,她都快在花前溜達了七·八圈了,那群女郎再不過來,再轉下去顯得她像個傻子。

想要出趟遠門是真不容易,這陣子把她給累夠嗆。

先是讓賈一安排陳相公府的線人買通陳大夫人身邊的嬷嬷,似是而非傳了那麽幾句話,惹得陳大夫人想要見見她,蔣雲若才能在這種類似相親大會的賞花宴上出現。

而後在女學時,只要蔣雲晴姐妹不好好說話,她就要哀嘆一番自己落水後身子有多虛弱,以後嫁人了有多慘,反正是碧蓮了個夠,惹得蔣雲晴也開始忐忑了,看自己的眼神又帶上了針對。

再然後,她還特地誇了幾次徐孟戈,甚至沒浪費了自己花費五十兩銀子得來的畫像,又拿出來溜了溜,引得蔣雲姣心下警惕。

今天她又特地選了身能襯自己容貌還緊擦着規矩的顏色,花費一個時辰畫了戶外裸妝。

最後便是在花前跟個傻子似的溜達着,招了對面郎君們的眼,萬事俱備,就等人過來欺負。

蔣雲若見沖她過來的那些小娘子,心裏多了幾分篤定,費了這麽多功夫,被推下水肯定穩了。

這一波定能送自己去千裏之外!

果不其然,雖然說着要好好說話,可越走近越發現蔣雲若今日簡直美得叫人心驚,五味雜陳,羨慕嫉妒恨輪番湧上心頭。

再想想今日大家來的目的,好家夥,小娘子們這臉色都不對了。

在陽光底下,蔣雲若臉蛋又白又嫩,連毛孔都看不見,又長又翹的睫毛下那雙狐貍眸子連女人看了心跳都要亂幾下節奏,就更別提男人。

可以說蔣雲若沒白看那麽多電視劇小說,實踐能力又強,把仇恨拉得特別穩。

柳三娘蹙眉看着蔣雲若,“聽聞蔣三娘如今在守母孝,今日的打扮有些過了吧?”

她似是不屑跟蔣雲若說話,扭頭看着蔣雲晴,“如今府中你為長,怎麽也該好好看護自家妹妹,萬不能在大家面前鬧了笑話才是。”

蔣雲晴也心驚于蔣雲若今日美得驚人,往常這位三堂妹總是病恹恹的,只瞧着羸弱嬌柔,倒是沒想到她收拾起來也是如此驚豔妩媚的模樣。

她臉色難看過去拉蔣雲若,“你今日還上了妝?跟我去客院,先把這些勞什子妝容洗了去,換身衣裳,否則被人知道你守母孝如此不規矩,咱們家的女郎還怎麽嫁人?”

蔣雲若似是被兩個人機·關·槍一樣的話給說愣了,而後被蔣雲晴拉着又似是吓到,抖着掙紮起來。

“二堂姐你這是做什麽?好多人看着呢,我沒化妝呀,今日出門做客只是收拾齊整了些,備用的衣裳也是這個顏色。”

蔣雲姣湊近了仔細打量,怎麽都看不出蔣雲若的妝容來,那肯定的,這種心機裸妝要的就是看不出來。

可正因此她心裏別提多嫉妒了,因此在蔣雲若想要掙紮的時候拉住她另外一只胳膊,“可這顏色還是太豔了些,若是規矩些的長輩們看了,必定是不喜,正巧我多備了套衣裳,送與堂姐便是。”

蔣雲若猛地紅了眼眶,被拖拽着往客院那邊去,眼瞅着走到湖邊,她眼淚才落下來,用了巧勁掙紮出二人的鉗制,聲音都不自覺大了些。

“你們到底要作甚?大伯母的話你們都忘了嗎?這是在外頭,若是讓人看見,肯定會以為大房欺負我們二房呢,我已經百般避讓了,你們還要怎樣?”

聽見蔣雲若這話,蔣雲晴姐妹心下一沉,倒是有些束手束腳。

蔣雲若本就沒想讓二人上陣,她算計了大房姐妹,可沒算計這些酸雞,還是讓別人動手比較好。

她剛想着再添把火,蔣雲晴沉了臉,“你胡說八道什麽?若非怕祖母和父母擔憂,我們又何必管你丢人現眼。”

柳三娘她們見蔣雲若被逼得眼淚漣漣,知道這是個性子軟的,也想逼着她去換身寡淡些的衣裳,都上來幫着說話。

“蔣三娘,這怎麽就成了欺負你?也只有親人才會這樣關切你,否則何必要讨你厭煩。”

“就是,蔣四妹妹雖然說話利落了些,但對你這個堂姐的關心咱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你可別誤會了。”

“蔣三娘不肯去換衣裳,又在花叢前流連,難不成是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目的?”

“你可要考慮清楚,千萬別做糊塗事,這可關系到一家子的榮辱。”

……

見蔣雲若被衆人你一眼我一語怼得說不出話來,只搖着頭流着淚往後退,蔣雲晴和蔣雲姣這才緩下剛剛被蔣雲若唬住的心思。

但到底剛被孫氏訓斥過,又被蔣雲若恨恨看着,姐妹二人想起小時候蔣雲若那股子狠勁兒,沒急着上前去拉拽,只想等她受不住,自己乖乖跟着她們走。

倒是柳三娘,見弟弟像是發現這邊不對,有意過來。

但她知道自家娘親想将表妹嫁進府裏的,由不得弟弟胡鬧。

心下一急,柳三娘上手便拽了蔣雲若一下,想着把蔣雲若拉到蔣雲晴那邊,“我瞧着大家像是看過來了,蔣三妹妹還是快些去換——”

“啊——”蔣雲若心下大喜,她順着柳三娘的力道搖晃着往湖邊道,成了!

誰知在她驚呼出聲,幾個小娘子也被吓了一跳反應不過來的時候,突然快速過來個人,伸胳膊摟住了蔣雲若的腰。

該是為了救人,那雙灼熱的大手一觸即松,倒是蔣雲若沒防備,狠狠撞在人身上,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哦,不是因為身手不夠沒反應過來,是因為遭天打雷劈的黴運打擊,忘了反應。

待得被人推開,蔣雲若才眼淚汪汪擡頭看,這一看就怒了,是徐孟戈。

怎麽又是你!怎麽老是你?你怎麽這麽陰魂不散!

剎那的功夫,蔣雲若飛快地問候過了徐家的列祖列宗,導致她開口道謝的聲音都有些顫,咬牙咬的,“多謝徐世子相救。”

徐孟戈冷冷看了她一眼,沒接這話。

上次見到蔣三娘她認出自己,過後便讓暗衛查探過,這小娘子竟然在閨中對着他的畫像癡癡地看,還念念有詞。

這會兒又在他面前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模樣,讓他想到了後宅裏那些總是賣可憐的姨娘,頗有些膈應。

其他小娘子們反應過來剛才差點出了大事兒,這會子臉色都吓得蒼白,等徐孟戈冷冷看過來,才想起行禮。

“見過徐世子,剛才只是誤——”

“對對對,我們不是故意——”

“對虧了——”

徐孟戈擡起手制止這群急着解釋的小娘子們:“我不跟蠢人說話,上一個被推進湖裏的直接嫁進三皇子府了,你們自以為是欺負人,人家說不定扭頭就能變成侯夫人,回頭還得謝謝你們成全。”

柳三娘等人:“……”

蔣雲若:“……”

我謝謝你,我稀罕嗎?

這種完全不新鮮的手段,還有旁邊仔細打量蔣雲若的靳嬷嬷,都讓徐孟戈格外不耐煩,說完就冷着臉往水閣去了。

只留下風中淩亂的蔣雲若,咬牙遲疑着晃了晃身子,“都是三娘不好,讓世子誤會……”

“好了!我道你是為何打扮成今日這樣,原是為了吸引徐世子的注意,你志向倒是高。”中書侍郎乃是朝中六大相國之一,柳三娘相國府出身的嫡女,被徐孟戈拿話砸了一臉,這會子又臊又惱,不耐煩打斷蔣雲若的話。

蔣雲若趕緊解釋,“我不是……”

蔣雲姣恨恨繼續打斷她,“我們好心喂了驢肝肺,你倒是又成了最無辜的那個,行,咱這就離你遠一些,省得惹一身騷。”

沉着臉的蔣雲晴率先轉身,蔣雲姣并着柳三娘,還有其他忐忑着的小娘子跟在後頭,匆匆離了場。

無論如何這群小娘子們都清楚,剛才她們行為是有些過了,又叫徐世子給碰見,得趕緊去長輩們身邊禀報,可千萬不能在外頭壞了名聲。

蔣雲若伸出手,悔恨化作眼淚,掉得更兇了。

回來啊!

我心甘情願讓你們欺負啊!

我不就是多晃悠了下,想着演技逼真些,我馬上就能暈了啊!

求你們回來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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