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鹹魚的第九天

“二姑娘寬和,你好生講解花樣、料子便是。”方管事仿佛看出她的緊張,上前看了周蝶兒一眼,輕輕在她手上一拍,示意她往前挪步。

周蝶兒默默垂頭,介紹起最新的花色、花樣來。

遲生一邊走一邊聽她說,不一會兒,周蝶兒就講完了帶來做展品的料子,她還想說什麽,方管事适時出聲打斷:“大姑娘,二姑娘,染房到了。上回二姑娘說要漸變的粉色料子,已經得了,能過水十次不變色。”

“有進步,拿來我瞧瞧。”遲生示意方管事介紹,又有染房的小管事湊過來回話,周蝶兒立刻被擠出去。

遲生如今還挂在卧室牆上的舊衣服,當初就是漸變粉色,看如今看這匹料子,觸感光滑、色澤明亮、微有珠光,漸變得很有層次,又不生硬,的确是一匹上等的料子。

遲生又問染色過程,試驗多久才出這樣一匹成品,成品多少。

方管事報了成本和報廢率,遲生輕嘆:“還是太靡費,得改進更簡單、更省錢的方子。”

“說的是。我瞧粉色也沒多好看,皂色不比這個好。”春生聽了一路,也發表自己的意見。

知道,知道,小孩子總喜歡穿黑白灰,假裝自己是大人;成年人拼命穿粉嫩,假裝自己還沒老,遲生是經歷過一遍的。

“這珠光若是加到皂色上,肯定更好看。”遲生笑道。現舊獨在的珠光面料不是化纖合成,而是真正加入礦石粉塵,昂貴、奢侈、稀少。

“這個可以。”春生笑道,她是喜歡低調,可低調又奢華,誰不愛bulingbuling~

“想降成本,還是得研究染料和固色。之前讓試驗的棉布如何了?”遲生問。

“兩位姑娘就是太體恤,大人疼愛你們,別說用些磨成粉的零碎,就是大塊大塊的鑲在衣服上也是該的。”方管事笑道。

“若不能讓大多數人都穿得起,我們兩姐妹穿着又有什麽意思。”遲生打斷即将洶湧而來的馬屁,再問:“棉布的試驗如何了?”

“尚好。去年棉田澇了,收上來制成布匹的不多。這到底是京城那邊來的新鮮東西,織娘們還沒摸透它的性子。”

遲生笑笑,不置可否,讓方管事帶她去看染好的棉布。至于把鍋扣到織房身上,別慌,她會一個一個看過來。

棉布更易着色,但這這玩意兒是太/祖大力推廣才逐漸進入中原人的眼中,他們西南偏僻之地,聽得多、見得少,若不是遲生對這東西感興趣,做織造的這些人還是喜歡葛麻絲,甚至是怎麽也處理不幹淨臭味的毛織品。

可是啊,葛麻絲棉、葛麻絲棉,遲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固定搭配,不把親膚、耐用的棉布弄出來,心裏過不去。

果然,染房的棉布染得并不好,這種布料不如絲綢有光澤、顯貴氣,又不如葛、麻透氣,染房的人大約也是不夠上心。

遲生看在心裏沒說什麽,等視察完出來,婉拒了方管事的再三挽留,笑道;“方姑姑再三留我,不留下些什麽也不行。這樣吧,栀子,過來。”

此時,遲生也不喊“栀子姐姐”,只揮手示意她站到方管事身邊去。

“這回的固色劑的研究栀子全程給我打下手,早已學出師了。可她跟着我學的那些,都是房間裏自己摸索的小打小鬧,還是要在染房真刀真槍幹上兩回,才知到底好不好。如今,我就把她托付給方姑姑,讓她主理棉布染色一事。”

說完擺擺手,道:“不用送了。”

春生和遲生相攜出了染房大門,目送她們騎着彩驢走遠,幾個管事面面相觑,還是方管事見機快,堆起滿臉笑容,拉着栀子,說着各色甜淨話兒。

走了一段,春生勒了勒缰繩,驢子慢下來,“怎麽突然把栀子留下了。”

“不突然。桂英和栀子過了外學堂的考試,本就要再分配事務。栀子一直跟着我擺弄染料布匹,去染房也算合适。”

“虧得你還能這麽和顏悅色和染房那些人說話,主子交待下去的事情不盡心,推脫倒是一把好手。這些都是母親的産業,可惜母親這幾年游歷在外,沒功夫管她們,她們倒是自尊自大起來。”

“阿姐不也沒喊打喊殺嗎?”遲生笑道。

春生翻了個白眼,“我是不想接手這爛攤子,讓我去軍營當個小兵都比跟布料打交道有意思。本來就預備給你管的,你怎麽管自有打算。”

“那可不行,你以後是要當世女的,這些東西,可以不精通,至少要懂個大概,不被人糊弄。我可以在你忙的時候搭把手,但我是不會管的,聽到沒有,還是要你管。”

“母親才是世女,你少往我頭上戴高帽。”春生雖然這樣說,但也默認這是自己的責任,她以後是要當世女的。唉,世女有什麽好,還不如當個将軍。

遲生笑着轉移話題:“我們再去織坊和棉田看一看,趁着今天時間早,說不定從棉田回來,還能趕上晚飯。”

織坊這邊有很多織機,大的有兩層樓高的提花織機,是專門從蜀中引進,織造錦緞的;小的一丈高,簡單的一人操作,複雜的雙人操作,是織普通麻、葛的。

走馬觀花看了這些常規東西,春生和遲生去試驗區看棉花的織造。幾十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埋頭挑選棉籽,她們都是七八歲左右的年紀,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面前的簸籮擱在架子上,一點一點用心挑。

看着她們頭上短短的發茬兒,有種工業革命早期用童工的罪惡感。不是所有古人都留長發,窮人的頭發常常是一項收入來源,而對于這些小女孩兒來說,她們的工作沒有技術含量,都是貧苦人家的女兒、孤兒院的人,甚至是流民,被織坊收留。

她們頭上、身上全是虱子,從頭到尾洗幹淨,剪頭發,有幾個身上還能聞到硫磺的味道,肯定是織坊剛招進來的。

這已經是流民最好的出路了。被織坊招進來,至少能吃個半飽、穿得暖和。去年鬧災,要不是春生和遲生堅持讓自家名下産業收容流民,不知道會對正常生活秩序造成多大影響。

遲生本不想管,若是一直關在深宅大院,不知道就算了。可既然知道了,不搭把手,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看到這些人,脖子都要埋斷地挑棉籽,遲生終于想起來有軋棉機這東西。

織坊如今織造棉布是這樣的,第一步先挑選出棉花裏的棉籽等雜物,第二步把棉花攤成一小薄片,繞在棉花撚子上;第三步就是紡線,一手拿着棉花撚子纏到錠子上抽線,做成線才能織布。

織坊的工序到此為止,因為是試驗,不需要他們漿洗晾曬做成成品。只需要他們把半成品送去染房,染房自然會根據用途染色。

每一步都有很大的改進空間,每一步都可以用機器來代替,問題是,遲生不會做機器。

軋棉機,遲生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可具體怎麽做,她就憑高中歷史課本上的一章插圖,也做不出來啊。

遲生找管事問過話,被推薦了一個熟悉整套流程的小管事,名為松糕,帶着回府了。

棉田走馬觀花看了一遍,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遲生着急回去查資料。只交待桂英:“給松糕安置一下,明早再帶她來見我。”

慢慢進入夏天,今天的天氣熱得不尋常,即便穿着單衣,也是一身一身的汗。今天還去的郊外的棉田,路上出的汗都曬幹兩回,土路上全是灰塵,驢身上綁的彩色布條都暗淡了。

阿彌陀佛,真的不是罵人。

第二天早課過後,松糕被帶到遲生面前。看樣子她被安撫過了,不像昨天那樣緊張。

“松糕,你是哪裏人,家裏人都好嗎?來織坊做工多久了?”遲生笑眯眯問,“別緊張,你活兒做得好,方管事才推薦你來的。”

“奴……我是本地人……回二姑娘話……”松糕開始還有些混亂,遲生也不打斷,只微笑看着她,結巴了兩句,松糕也找回了邏輯。

“奴是本地人,和大人也算同族,家裏祖父母在堂,兩位伯父、一位叔父,父母兄弟姊妹都是在的,進織坊五年了。奴出生的時候,阿娘就想吃松糕,所以才取了這名兒。後來,饴馨園招人還說奴這名字就合該去他們那裏做點心。後來,大伯娘聽說織坊招人工錢高,才讓我去上工。”

“那織坊有松糕吃嗎?”遲生笑問。

松糕不好意了,“年節裏還是有的。”

“這就很好,只要好好幹,松糕有,饴糖也有。”遲生收了笑容,嚴肅道:“你對織坊各處活計都熟悉,又機靈能幹,我找你是想造個機器,或者想個什麽好法子,能讓挑揀棉籽、紡線、織布的速度更快。你是來幹活兒的,心裏要清楚。”

“是,奴一定好好幹。”

“好,那第一件事,先改了稱呼,自稱我就行了。我不講究這些,你也不用太拘謹,有什麽不懂的,找桂英就是。”

“桂英姐姐很照顧我。”

遲生點頭,打斷了松糕因緊張還想繼續誇贊的話,指了指西廂房,道:“跟我走吧。第一步,去棉籽和雜質,收上來的棉桃,混入的雜質很多,有棉籽、花萼、枝幹,有些還夾雜着小石子之類。又不能用簸籮之類篩出去,棉花勾纏着,這些東西不用人力,撿不出來。我想先弄兩個小耙子之類的東西,反複勾開纖維,中間有重量的棉籽、石子是不是能掉下來,你知道纖維是什麽嗎……”

遲生并不給松糕多少适應時間,把人帶到西廂房,就開始的實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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