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束發

又是要去國子監上學的一日。

蘇灼之一如既往地賴床,不想起來,抱着被子聲音沙啞含糊:“我不要去,你替我去吧。”

慶平哭笑不得,拽了拽被子,“少爺您別耍賴了。”

晚瑩得知謝玦很輕易就勸動了小少爺吃東西,這會也讓他去試試,看有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效果。

謝玦沒拒絕,很幹脆地走到床前,擡手一把掀了被子,同時把裏面蜷成一團躲藏的人勾腰撈了出來。

被強行開機的蘇灼之懵懵的,雙眼迷蒙,遲鈍地眨了眨,随後不敢置信地瞪着謝玦。

晚瑩也沒想到謝玦會用這麽強硬的手段,太過膽大妄為了。她自覺有部分責任,連忙上前勸解。

但起床氣正上頭的蘇灼之怎麽會聽,氣得對着謝玦揮了一拳,沒打中,更傷心了,回頭就又把自己埋被子裏,聲音悶悶的,“我不起,你們滾。”

下一刻,腰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掐住,蘇灼之一驚,身體懸空片刻,雙腳觸地,被謝玦拎起來放到地上了。

這一番折騰,蘇灼之哪裏還有睡意,完全清醒了。

他頂着一頭亂翹的長發,滿臉幽怨地盯着謝玦,刷牙的時候在盯,低頭漱口後,擡眼繼續盯,擦完臉接着盯,被小厮伺候着更衣時,也還在一刻不停地盯。

仿若一只怨氣沖天纏人的小厲鬼。

旁邊服侍的小厮額頭滴着汗,很想笑又死命憋着,痛苦死了。

但不得不說,謝玦成功讓少爺前所未有地早起了,一點都不用擔心遲到了。就是方式過分粗暴。

慶平暗暗給謝玦使眼色,讓他趕緊給少爺道歉。可謝玦一動不動,跟沒看到一樣。

蘇灼之坐在鏡子前,晚瑩正要給他束發。他透過鏡子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指名道姓喊:“謝玦,你過來給我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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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瑩無奈地把木梳遞給謝玦,小聲教他該怎麽做。

眼前是漆黑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直落而下,發尾間隐約透出細窄的腰,被一條雕刻桃花的白玉帶束着,花瓣枝葉,栩栩如生,似繁花綻放在他身上。

謝玦用手攏起一捧黑發,綢緞一般的觸感,不經意間就從指縫間滑過溜走。他收緊掌心,抓住了那縷發絲。

“沒束好發,你今日就打掃庭院,不用跟我出門了。”蘇灼之氣哼哼道。

回應他的,是木梳緩緩擦過頭皮的力道,不輕不重,按摩一般。蘇灼之眯起了眼,像被摸順了毛的驕矜小貓。

最後,一頭墨發高高束起,纏上發帶。

蘇灼之對着鏡子看了又看,意外的還不錯,挑不出多少毛病。他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是要刁難人,但他也沒打算捏造些莫須有的錯處。

“一般般。”

他扔下句評價,起身大步走去桌邊吃朝食。

謝玦微扯嘴角,放下木梳,跟在他身後。

早起是早起了,但因為磨磨蹭蹭,最後到國子監的時間跟平時差不了多少。

課間,幾個少年聚在一起打鬧,姜陽羽突然冒出一句:“龔成,以後你自己來玩,別亂帶人了。”

龔成微怔,很快想到了什麽,點頭,“好。上次是我娘讓我帶他的,我也不想,以後都不了。”

其他人互相對視,心照不宣地記下了。這也意味着,孔忠林想方設法融入的圈子已經徹底堵死了他進來的路。

蘇灼之聽到這,心裏暖流淌過,笑着說:“謝謝。”

“客氣什麽。”姜陽羽蹙眉不爽,不愛聽這些話。

“真要謝的話,把你的午膳跟我換一下呗。”孟元洲悄咪咪打起了主意。

國子監裏有膳房,但味道一般,吃慣了精致佳肴的小公子都不喜歡,因此小厮會在晌午送來家裏準備的食盒。蘇灼之嘴挑得很,能被他認可的,都尤為好吃,他這些朋友平時沒少蹭吃。

“好啊。”蘇灼之很爽快地點頭了。

“欸欸,灼之你可不能偏心啊。”

“我先開口的,都是我的。”

一群少年你争我奪,熱熱鬧鬧地吃了頓午膳,一邊吃一邊瞎聊。

葉華晖說起了宮裏的詭異傳聞,跟個說書人似的,模仿得活靈活現,聲音抑揚頓挫,讓人仿佛身臨其境。

傳聞裏,深宮半夜,兩個宮女提着燈籠走在漆黑的宮道上,四周陰森寂靜,冷風吹過,燭火搖曳,忽明忽暗,在暗紅的宮牆上映出長長的扭曲黑影。宮女心中害怕,一邊快步走,一邊跟同伴說着話壯膽,但不知什麽時候起,只剩她一個人的聲音,對方沒了回應。她面色發白,哆哆嗦嗦地喚着另一個宮女的名字,回身看去……

地上只有一盞熄滅了的燈籠,空無一人。

“宮女吓得尖叫,引來了巡邏的禁軍,但不管怎麽搜尋,都不曾找到那宮女的半點蹤跡,就像是變成了一縷青煙,憑空消失了。幸存的宮女經此一遭,也瘋癫了,只會嘀咕說鬼,鬼吃人了。”

恐怖氣氛塑造得很到位,蘇灼之仿佛看到了那驚悚的畫面,聽得後背直發毛。他一向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卻又好面子,不肯承認,面上裝得理智鎮靜,淡定說:“這世上哪裏有鬼,都是騙小孩的罷了。”

姜陽羽卻煞有其事道:“這你就說錯了,鬼是真實存在的,不僅如此,還有降妖除魔的修士。三十多年前,南方一邊陲小鎮妖鬼肆虐,百姓死傷無數,直到聖上發令,請了幾位法力高深的修士過去,才止住了災禍。”

“那大戰,必然精彩至極,可惜我還未出生,沒能看到。”葉華晖雙眼晶亮,興致濃厚。

這事,蘇灼之小時候也聽過,但事件時間太過久遠,他又從未親眼見過鬼魂或修士,沒有真實感,只覺得是哄騙小孩聽話的奇聞轶事。

“這不是話本故事嗎?”蘇灼之緊抿着嘴,有些腿軟。

姜陽羽:“去處理這事的是我爹的人,回來之後一直夢魇,還生了場大病,沒多久就辭官回鄉養老了。”

蘇灼之:“……”要命,更害怕了。他更寧願相信,是姜陽羽故意編故事騙人,這家夥以前也這麽幹過。

孟元洲注意到他有些飄忽的眼神,促狹笑道:“灼之怕了?”

蘇灼之立即反駁:“誰怕?你嗎?”

葉華晖壞笑,故意偷偷繞到蘇灼之身後,用冰涼涼的手碰他脖子,發出陰森森的聲音,“我死得好慘啊,你下來陪我吧……”

蘇灼之抖了一下,轉身就撲過去揍他,氣呼呼說:“讓你裝神弄鬼,看我不收拾你!”

其他人坐着看熱鬧,起哄大喊,蘇道長快收了他,厲鬼放大招啊,哇哦我被鬼附身了之類的。

蘇小道長勢單力薄,打不過一群“厲鬼”,慌忙招手叫外援,“謝玦!”

沒一會,蘇灼之被謝玦從包圍圈裏拎了出來,早上束的發帶都散了,不知是被誰扯的,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幾縷黑發黏在腮邊,臉紅撲撲的。

他踮腳撐着謝玦的肩膀,頗有氣勢地宣布:“這是我宗門最厲害的修士,一劍就能令厲鬼魂飛魄散,你們還敢來嗎?”

謝玦聞言挑眉,沒說話。

對面姜陽羽也入戲了,故作惡毒放話:“那又如何,我們鬼多勢衆,區區兩個修士,正好吞了當補品。”

學堂裏其他人看着好玩,也随心所欲地加入兩邊的陣營,參與幼稚的捉鬼游戲。

最後散學鐘聲敲響,蘇灼之快步走出學堂,免得被鬼追。

半路,孔忠林攔住他,黑着臉質問:“你是不是跟他們說什麽了?”

蘇灼之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擦肩走過。

在他身後,孔忠林眼神怨毒,認定了是蘇灼之挑撥離間,否則龔成他們怎麽會無視他。

上了馬車,蘇灼之懶散半卧,宛若一條鹹魚。

“少爺怕鬼?”

謝玦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當然不怕。”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蘇灼之,聽到這話,撲騰魚尾巴也要掙紮着爬起來,維護自己的形象。

謝玦沒信,轉而又問:“少爺想做修士嗎?”

蘇灼之聽到外面人聲鼎沸的熱鬧聲響,掀起簾角往外看,想都不想說:“做修士幹嘛,我現在這樣的生活多好。哎,停車,我下去逛逛。”

車夫應了一聲,勒住缰繩,讓馬停下。

蘇灼之一躍而下,快步走向人群。圍觀雜耍的人擠擠挨挨,摩肩擦踵,連條縫都沒有,根本進不去。

但慶平熟練而機靈地走上前,拍拍外圈一人的肩膀,掏出碎銀遞上去,“讓一讓,多謝。”

被叫住的路人不爽轉頭,正想罵老子占的位憑什麽讓,結果一眼看到讨喜的碎銀,呆住了,“……給我?”

“是的。”慶平笑着點頭。

路人恍恍惚惚,不敢置信地接下,頓時變臉,主動躬身退開,熱情說:“您請。”

慶平就這麽走過去,一人發一小塊碎銀子,硬生生用錢開辟了一條道。收到銀子的路人皆是歡喜不已,有的盤算着拿去給娘子買一件最近時興式樣的襦裙,有的打算帶家人下館子吃頓大餐,有的準備給孩子交束脩。

蘇灼之也順利到了圍觀人群的最前排,極好的觀看位置。雙方對此都非常滿意。

跟在後面的謝玦,默默地看着這一幕。還真是個無憂無慮的散財小童子。

後來,蘇灼之看到附近有個小孩吃着冰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衣,包裹着圓滾滾的紅豔山楂果,忍不住嘴饞,讓慶平也去買一串。因為少爺身邊還有謝玦跟着,慶平很放心,哧溜一下鑽出人群,跑去了少爺愛吃的商鋪買。

雜耍表演越發精彩,令觀衆驚嘆連連,拍手叫好。也是這時,一個小童拿着盤子,繞着人群讨賞錢。

蘇灼之剛才闊綽的舉動,衆人都看到了,因此小童走到他面前時,仰着小腦瓜,雙眼晶亮,滿是期待。

蘇灼之一貫率性而為,讓他高興了,他自然很樂意給錢。他想都不想,朝身旁的謝玦伸手。

謝玦垂眸看着眼前白皙細膩的手心,沒動。

蘇灼之以為謝玦沒懂他的意思,不得不開口解釋:“賞錢,拿來。”

他出門從來不用帶錢,都是小厮拿着,如果不是慶平不在,他也不會叫謝玦。

謝玦沉默片刻,“……少爺,我沒錢。”

蘇灼之愣了下,似無法理解他說的話,雙眼瞪大,嘴唇微微張開,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窮狗勾: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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