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個世界

“老師，請問你們班的方秋笙呢？”

儀仗隊的人敲了敲班級的門，聽到名字後的大家逐漸安靜了下來，都看向了一個地方。

——最後排中間的位置空着，連個書包都沒有。

老師有些無奈地扶額，想了一會才喊出了那個名字：“蒼爾冬，去找一下他！”又掃了一圈四下張望的學生們，敲了敲講臺：“都停下來幹什麽？繼續早讀！”

讀書聲又響起來，坐在窗邊的男生緩緩起身，理了理額前的劉海，慢吞吞地朝外走去。

“快點兒！”

蒼爾冬聞聲也只是虛晃了兩下腳步，等到拐角處就又恢複到了原速。

他知道其實完全沒必要去找方秋笙，那人雖然脾氣差又不守規矩，但交代過的事情都會完成，儀仗隊的人等到時間，他就會意氣風發地出現了。

但蒼爾冬還是出來了，今天他起得晚，沒趕上吃早飯，出門前胡亂抓了幾塊糖，一直沒機會舔上幾口。

更何況，現在是大冬天，窗門緊閉空氣不流通，一窩新陳代謝旺盛的少年擠在教室裏，到底沒有外頭凜冽的空氣讓人覺得舒服。

大概是名字裏帶個“冬”，蒼爾冬可喜歡這要裹着大棉襖的寒冷季節了——連他動作慢，都有了合适的理由。

蒼爾冬拖着腳步走下樓，今天他實在是不知道方秋笙會去哪，起得太遲對方早走了，于是漫無目的地在樓下小花壇邊踱步，等差不多到時間了，再回去敷衍掉就成。

他把棒棒糖含進嘴裏。

甜滋滋的，蒼爾冬滿足地勾起嘴角。

但下一秒，冷不丁地有冰涼的觸感襲擊了脖子，蒼爾冬倏地蹲下身抱成一團，後面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

方秋笙插着口袋站在他後面，旁邊還站着一個男生，因為不知道該不該笑，臉憋出了詭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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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爾冬摸了摸被碰過的那塊皮膚，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軟綿綿地喚道：“笙笙早啊。”

他和方秋笙實際上差了一歲，對方提前入了學才混到一個班裏，明明屬他年紀大些，方秋笙卻高了他一個頭，氣勢上也足了不少。

肯定是因為Alpha的荷爾蒙，要我也分化成了Alpha，肯定也能這麽高的。

蒼爾冬仰着臉看逆光的方秋笙，有些賭氣地想。

嘴裏含着糖說話不禮貌，他就拿在手裏舔，帶着陣陣氤氲白氣，臉因為風吹，紅到了鼻子尖。

方秋笙大跨步上前，捏住蒼爾冬的手，把棒棒糖喂進自己嘴裏，邪笑着咬碎了大半，只留一根禿了的小棍，再從身後男生懷裏拿過豆漿和餅貼在蒼爾冬臉上。

臉上的熱度讓蒼爾冬又小幅度瑟縮了一下。

“就知道吃糖，”方秋笙把糖嚼得嘎吱作響，“總有一天牙全爛光。”

蒼爾冬盯着手裏沒剩多少的糖，故意無視對方遞來的早餐，轉過臉去要把那點兒餘量往嘴裏塞，卻被方秋笙一手扣住了手腕，一手抓着後腦勺的頭發，迫使他整個人往後仰。

漂亮的桃花眼一彎：“聽不聽話？”

蒼爾冬嘴一癟，吸了吸鼻子：“笙笙我錯了，笙笙我疼。”

方秋笙居高臨下地看着發小把糖放到他手裏，再接了早飯坐在花壇上，頭發因為剛才被揪過，亂糟糟地搭在腦袋上，他伸出手，把對方的頭發弄得更亂。

蒼爾冬低着頭吸豆漿，聽方秋笙把他的糖咬得咔嚓作響，暗自嫌棄他不會欣賞，又偷偷把對方的角度看不見的那只手伸進口袋裏，摸着媽媽出門時說要和笙笙分着吃的糖。

既然他已經吃了一塊了，那這塊就是自己的了。

豆漿還熱騰騰的，灌進嘴裏，一路暖到了心窩子，蒼爾冬又竊喜了起來。

等豆漿少到了對方差不多會滿意的程度，他才擡起頭看四處張望着的方秋笙。

對方穿着儀仗隊的衣服，有點兒像軍裝，把人襯得精神，肩上垂了流蘇，随着對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腰間扣着皮帶顯出腰身，腳上還踏了一雙軍靴，不知說了什麽話，把那個小男生逗得直笑。

帥笙笙。

方秋笙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注目：“看什麽看，你快點兒吃。”

“儀仗隊的人在找你哎，”蒼爾冬咬了兩口餅，嚼得慢條斯理，“你還是快點兒去吧。”

“快點兒去做什麽？你好等我一轉身就把早飯扔垃圾桶裏麽？”

蒼爾冬埋頭吸豆漿，不搭話，腮幫子都凹了進去。

三個人兩站一坐在花壇邊，昨晚下了場冷雨，把裏面一點綠都打得蔫巴。

方秋笙聽着男生尖利的笑聲，耳朵有些犯疼，他想起蒼爾冬躲在這兒吃糖時，彎起嘴角的弧度。

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拿餘光偷瞄蒼爾冬，覺得對方就像他身後那小枝桠，蔫了吧唧的，但過會兒稍微暖和起來，又冒出綠意來。

蒼爾冬想——想這餅可真難吃。

也不知道方秋笙是故意還是無意的，總之這餅聞着一股怪味兒，沒糖千分之一的香甜。

但不照着方秋笙的意思做，又不知道要被怎麽欺負，受刑似的塞了滿嘴，鼓着個小包子臉示意方秋笙快去儀仗隊，他要回班了。

等方秋笙走遠了，他才去廁所裏把塞得滿滿的一口吐了，再掏出另一塊糖，猶豫了一下，才撕開糖紙，含進嘴裏，在樓道的陰影處等早操的鈴聲響起，悄無聲息地混入其中。

可惜這是今天最後一塊糖了。

那今天放學，就去媽媽店裏吧。

“蒼爾冬！”

蒼爾冬手抖了下，糖差點掉了，好在及時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下也只有方秋笙會發現他躲在這兒，于是把手縮到袖子裏，藏好了糖，轉過身去。

方秋笙果然撐着樓梯扶手看他，只一個人，目光炯炯，像是一道光。

把他的窘迫照個現行。

“幹什麽嘛。”

方秋笙那個高度，只能看見蒼爾冬嘴巴動了動，并不能聽清對方說了什麽。

但他毫不介意。

“待會兒只準看我，不準看別人！”

看到蒼爾冬乖乖點頭了，方秋笙才走。

蒼爾冬還朝着他跑走的方向看，慢慢把右手舉起來，讓袖子自己下落，手裏的糖露出來。

像自由女神像舉着火炬。

傻笙笙，待會開大會有這麽多人，他哪裏看得見自己是不是在看他。

早操鈴從寒冷中響起，在熱氣蒸騰中尖叫着持續，等結束時，人去樓空，大家都叽叽喳喳聚在了操場上。

一邊是安靜，一邊是喧鬧，蒼爾冬沒認出自己班裏的隊伍，直到走完了才後知後覺地起步，又走得慢，像是被遺落在寂寥裏似的。

他站去第二排，身邊都是個子偏矮女生和幾個男Omega，交頭接耳說個不停。

“今天居然是方秋笙升旗！怎麽辦我好激動！”

“班主任都不告訴我們，啊方秋笙穿儀仗隊的衣服，我信息素都要失調了！”

“省省吧你，方秋笙前幾天又換了新的伴侶了，還是高三的，早上這麽遲來，說不定陪人家早讀呢！”

“切，反正過幾天又得換，說不定就輪到我了呢！”

“做夢吧你就！”

蒼爾冬在一旁低着頭，剛才的餅到底大半個都進了他肚子裏，現在打起嗝來，還有一股餅的臭味。

壞笙笙，總是變着法子欺負他。

如果他分化成Omega會不會稍微好一點，感覺他身邊的人總是形形色色的Omega。

可惜自己的身體不太争氣，都高二了，還遲遲沒有分化。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白氣絲絲縷縷，吹在凍僵的手上，沒半點熱度。

國歌響起來，操場上的同學都安靜了下來，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儀仗隊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捧着國旗的男生身上，好像都對祖國有天大的熱情似的。

男生踢着正步，笑容恰到好處，張揚卻不失得體，冬天的太陽升得晚，這會兒剛從山頭冒出尖來，照得那人身上的配飾熠熠發光。

蒼爾冬嘗試着踮了踮腳，便不動了。

旁邊的人剛巧高過了他視線，他也實在是辦不到方秋笙所謂的只看他，倒是擋着他視線的人替他留了一方陰影，讓他有點安心開小差的空隙。

一方光明一方黑暗，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可方秋笙走上了高高的升旗臺，一眼就定格到了低着頭的蒼爾冬。

——那人頭頂的頭發頑固地翹着，風一吹，就抖一抖。

方秋笙突然想扔了手裏的國旗，沖過去把蒼爾冬的眼珠子挖出來，這樣他眼裏，就會一直映着他的臉。

可他沒有。

因為他的冬冬怕疼，嗜糖，哭起來像永動機。

抽噎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