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家
陳年拎着大包小包下樓的時候險些絆倒,最近天氣熱得厲害,他想學校裏又沒有空調,就做了小冰棍,包了好幾層,好帶去給兩個小孩兒吃。
冰棍是蒼爾冬最喜歡的西瓜味,加足了糖,好像這樣子對牙齒的傷害就會小點兒似的,陳年想着要是蒼景行吃到那玩意兒,準要說他太溺愛孩子了。
可那有什麽辦法呢,蒼景行自己不也因為兒子一句“路上小心”開心得找不着北,帶蒼爾冬去新開的甜品店吃了個遍,回來以後牙疼了三天,小孩兒還傻樂自己不用住校。
不過最近可能的确要接回家住一段時間了,他剛和溫醫生通了電話,保險起見還是多呆在家裏比較好。
冬冬的信息素會是什麽味道呢?像他,還是像蒼景行呢?
“年年!”
方裕腳步匆匆地下來,差點一頭撞上了他。
“嗯?你今天也去學校……”
“冬冬出事了。”方裕卸下陳年身上的包裹,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就拖着他下樓,“你能查到冬冬在哪裏嗎?”
“等等,冬冬沒給我打電話啊,你怎麽知道的?”
陳年嘴上問着,手裏卻在查着GPS:“他不在學校?怎麽回事?他現在不應該在學校嗎?”
“你先告訴我他在哪。”
“在,在……”
圖标一直在動,陳年看了半天念不出一個準确的路名來,方裕的态度讓他感到了一陣巨大的不安,眩暈一陣陣泛上來,手機都差點拿不穩,這時電話打了進來,他剛想挂,卻發現顯示的是方秋笙的名字。
“幹媽,我們在市醫院急診……”
“市醫院?你們為什麽不在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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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媽,對不起,我……”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陳年近乎于咆哮地沖聽筒吼到,捏着手機的手力道大得要捏碎那小小的機器,“你們為什麽會跑出學校?又惹了什麽事?冬冬怎麽了?你讓冬冬接電話!”
“冬冬,冬冬他在手術室裏……”
聽筒裏傳出來失真的聲音像一雙手,從陳年耳中搗進去,攪了他腦髓,又探進喉嚨裏,捏爆了他的心髒。
醫院的急診從來沒有給他過任何美好的印象,不管是受傷還是死亡,只要是和那裏有關的,從來沒有好事。
背上的傷疤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他拽着安全帶喘不過氣來,電話那頭聽他沒有回應,還在繼續說着:“對不起,幹媽,是我和人打架,傷到了冬冬……傷到了冬冬的眼睛,冬冬剛剛分化了,但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別說了,方秋笙。”方裕奪過陳年手裏的手機,沉聲道,“到醫院再和你算賬。”
陳年有些恍惚地聽着方裕聯系着各種人,聽見蒼景行的聲音從車載音響裏傳出來,可也只是聽見而已,他已經理解不了句子的意思了。
——冬冬剛剛分化了。
他的寶貝終于分化了,這明明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他在心裏幻想了很多遍:他會牽着他的手告訴他媽媽就在旁邊,熬過這一陣就會好了;會做一個小蛋糕,慶祝他這一天總算是到來了;會在日歷上圈下這一天,以後每年都會過這個紀念日。
可他現在頭疼得直犯惡心,只希望這是一場荒誕的夢境,可他閉上眼再睜開眼,醫院的輪廓已經遠遠地能看見了。
他也是在這裏生下他的寶貝的,小家夥在肚子裏呆了整整十個月都不肯出來,離開母體後哭得特別嘹亮,整個人紅紅的,幾绺頭發黏在頭上,蒼景行抱着他還抱怨小嬰兒醜醜的,不像自家老婆那麽漂亮。
他笑罵着Alpha油嘴滑舌,那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小孩了。蒼景行讨好地從後面環着他,抱着他和寶寶,輕輕說着“是是,我們冬冬最漂亮”的時候,他有了種從未體味到的幸福感。
那是一個家,家裏有他最愛的人,和他們的孩子,起名字的時候蒼景行總想着把他的名字也加進去,可是他嫌不好聽,最後把他的姓拆開來,取了音叫“爾冬”。
那個冬天,我們有了你,是生命裏最美好的一場奇跡。
所以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事啊。
方裕領着陳年直奔手術室門口,紅色的燈亮着,方秋笙拄着拐杖朝這邊走過來,沒有去看自己的母親,而是走向了幹媽。
那個他們倆生一點小病就撲簌簌掉眼淚的Omega,此時卻紅着一雙眼,一滴淚都沒落下來。
“對不起,幹媽,冬冬他……唔!”
陳年一拳打在方秋笙臉上,兩個人沒站穩倒在了地上,Omega跪坐着,信息素都已經穩定不住了。
他擰着方秋笙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你們為什麽跑去校外?”
“我……帶他去吃冰淇淋。”
“然後呢?”
“我……我遇到了以前得罪過的人,打架的時候沒注意。”
方秋笙不敢和幹媽說紀延的事情,Omega那麽信任那人,他不敢把這事牽引到對方身上,于是支吾地撒着謊,也粉碎了陳年對他最後一絲恻隐。
“方秋笙,我他媽哪一點虧待你了?”
方秋笙被這又一拳頭打懵了,印象裏揍人的向來是自己母親,幹媽都是勸架的那個,他和冬冬一樣,軟綿綿懶洋洋的,有事就好聲好氣慢悠悠地說,從來不急躁。
溫熱的鼻血流下來,血腥味難聞到不行,方秋笙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你說啊,方秋笙!”陳年吼得聲音都變了調,“我什麽時候不把你當親兒子看了?我什麽時候對你比對冬冬少一點好了?”
念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陳年終于哭了出來,手勁一松,方秋笙頭砸到地上去,可他很快爬了起來,想去安慰對方,陳年卻抱成了一團拒絕了他。
“你要覺得我不好你沖着我來好不好,你不要傷害冬冬啊,我只有一個冬冬啊……”
方秋笙懸着手不敢上前,身後的手術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陳年迅速起身繞過了他,徒留他做着伸手的怪異姿勢。
“你是Omega的母親嗎?他的眼睛受傷很嚴重,但幸虧是在眼角,沒有完全失明,但是眼球劃傷了,最好的情況就是沒有留疤,但視力幾乎不可能恢複到之前的水平了。”
“那最好的治療狀況下眼睛可以恢複到怎樣?”
“這個我也不好說,要看他後面的恢複狀況,而且現在要擔心的還不止這個,他暫時激素水平沒什麽問題,但是我看到他病歷上的情況,後續他的情緒可能會特別低落,會特別抗拒這方面的改變,需要格外注意一下。”
陳年胡亂地點着頭,謝過醫生準備走去看兒子,走了兩步又停住了,朝跟來的方裕疲憊地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待會兒蒼景行就來了,我知道你也……不太方便呆太久。”
“幹媽,我……”
“滾。”陳年轉過臉,看也沒看方秋笙,“我擔不起這個名字,你也不配叫這個稱呼。”
陳年快步跑開了,方秋笙還想追上去,卻被方裕拽住了:“你跟去做什麽。”
“你放開我。”
“方秋笙你到底要無理取鬧到什麽時候!”方裕一把把兒子拎回到面前,“你哪怕不為冬冬着想,不為你爸着想,你能不能至少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你爸要息影了,放了風聲說自己兒子也要進娛樂圈,現在誰都在捕風捉影秋斯年他親兒子是誰,你再在這兒鬧下去,馬上記者就全堵在大門口。”
“那你走吧,你不在他們也捕不到不是麽,我一個人呆在這裏。”
方裕看着兒子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蹦着字,不肯直視他,他的襯衫領子上沾了不少血,腿上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傷,但從走路的樣子來看傷得不清,撩起來的手臂上也有淤青。
“方秋笙,我有時候真恨我自己把你生下來。”
“哦,你終于敢承認了啊。”
方秋笙終于轉過臉來,譏諷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有時候他都記不得自己的母親長成什麽樣子,和蒼爾冬對陳年的眷戀不一樣,方裕總是給他一種強烈的疏離感,嚴肅到他不敢輕易靠近。小時候他會收集娛樂新聞的報道,但從來不是占頭條的父親,而是一些邊邊角角裏關于母親的描述,偶爾照片裏捕捉到的一個模糊的剪影。
他的母親冷靜,優秀,遇到事情沉着得不像個Omega,但他總是不能和他好好說話,三言兩語就拌起嘴來,而他生氣跑出去,又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直到後來他看到一篇訪談,問秋斯年那麽喜歡孩子為什麽不打算要一個,他的回答是要充分考慮到自己伴侶的接受程度,方秋笙才明白,有可能他的母親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要他。
秋斯年和方裕沒有孩子,他方秋笙活得再光鮮亮麗,終究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方裕沉默地走去撿起地上的拐杖,皺了皺眉,又去旁邊借了把輪椅來:“走了,就算你留在這,陳年不會讓你看冬冬的。”
考慮到自己的身份真的可能給蒼爾冬帶來影響,方秋笙終究還是妥協地坐上了輪椅,方裕在他身後推着,一言不發地走去地下車庫,他突然很想笑——原來他努力了那麽久,只是受一次重點的傷母親就會妥協,早知道他去表演個跳樓了。
才想到一半,随着叮的一聲響,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是嘈雜的聲音和刺眼的閃光燈,人群一窩蜂地湧了上來。
“來了來了,快快快!”
“請問您和秋斯年有一個兒子的傳聞是真的嗎?”
“請問方裕這是您兒子嗎?”
“為什麽這麽多年都隐瞞他的存在?”
“他叫什麽名字?”
“他會進娛樂圈嗎?”
“為什麽他沾了這麽多血?”
“有人爆料說他和一個Omega一起入的院,請問那個Omega和他是什麽關系?”
還沒等方秋笙反應過來,保镖們就迅速的撥開記者護在他們四周,母親的手罩在自己眼前,只能聽得見聲音。
發問連珠炮似地砸在他們身上,把從未言說的傷疤血淋淋地揭開,方裕沒理會方秋笙的不滿,把他塞進車裏,拉上了門,隔出一方不受侵擾的範圍。
“是兒子。”方裕轉身沉聲道,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Omega看向四周,全是一臉興奮的記者,等着今天的大新聞,他揉了揉眼睛,“是親兒子,不公開是為了不讓他從小就被迫看到這樣的場面。”
“秋斯年在訪談裏說過您不想要孩子,請問是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能力保護他。”
我沒有能力保證你出現在鏡頭下後收到的全是善意,所以把你小心翼翼地藏起來;我沒有能力像別的母親一樣任你依賴,所以我一次次拒絕,遠遠地看着你成長;我沒有能力勻足夠的時間給你,所以我恨我自己這麽自私,要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又不給你足夠的關愛。
我想彌補你,其實我很怕你又進了娛樂圈變成和自己一樣的人,但只要是你的夢想,我就會護着它啓航。
方裕站在車前,深呼吸了一口氣,留下一句“無可奉告”便上了車。
方秋笙扭着臉坐在最後面,看起來并沒有打算和他繼續說話。
其實他已經預見到了這場面,通知好了媒體和安保,今天他完全可以一言不發地上車,揚長而去。
方秋笙看着車後跟的一群妖魔鬼怪,攥緊了拳頭。
他已經不想再拖了。
——老子就是和秋斯年結婚還生了娃,你們要敢罵我兒子一句,老子分分鐘打爆你們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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