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風雷引
第二日,兩人下得回雁峰,剛回到劉府,便覺氣氛有異,入得前廳來,只見一幹衡山派弟子分列于兩旁,師父與劉父端坐上首,正在用茶。
莫大與劉正風連忙走上前,拱手拜了一拜,道:「弟子見過師父。」
衡山派掌門陳華老人做了個手勢請他二人起來,道:「正風,你家中喜事臨門,本應留你多住幾日,只是現有一事,于我衡山派關系重大,須得即刻啓程,你可有何異議?」
劉正風誠惶誠恐,揖道:「師父對弟子有授業之恩,弟子自當謹從師命,不敢有違。」
莫大道:「卻不知師父是為何事?」
陳掌門颔首道:「嵩山派左掌門日前發來拜帖,請我派于七月初七上封禪臺一聚,有要事相商,同時受邀的,還有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三派。」
莫大心道:「左冷禪接任掌門之位不久,便要召開五岳大會,又不說明事由,其中定有古怪。」
劉正風聽說七月初七,卻是暗叫不好,他與古琴臺上彈琴之人相約之期,便是那日,這樣一來,豈不是逼得他毀約,然而恩師之命,豈有不從的道理,只怪天不遂人願,嘆息道:「原來如此……」
陳掌門續道:「我已近暮年,莫大、正風,你們是我座下大弟子與二弟子,總有一天,衡山派的重任将落到你們二人身上,須知這次嵩山大會,武林英雄群集,是嶄露頭角的大好機會,你們可要把握住了。」
他言下,隐有托付之意,莫大與劉正風對望了一眼,拱手禮道:「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衡山派一行啓程時距離封禪臺之約尚早,陳華年邁,不耐奔波,是以并不急于趕路。直到七月初六這天,剛好到了嵩山腳下,介時天色已近黃昏,便尋了間客棧投宿,準備休整一晚,明日上山。
用罷晚膳,劉正風順着走廊回房休息,忽然一擡眼,遠遠地望見半輪月色,斜挂在庭中樹梢之上,不知怎的,神思如電,猛地想到那日在漁舟上所見之江月,愣愣地定在原地,又轉念一想,明日便是撫琴之人相約之日,此地離衡陽千裏之遙,這下無論如何是要負約了,心中沉痛,不由嘆了口氣。
正是神傷之際,肩頭一重,回過頭來,卻是莫大,劉正風向他一禮,喚道:「師兄。」
莫大問道:「你是否在想你與你那朋友的七夕之約?」
他過了這許久竟還記得,劉正風有些詫異,呆然道:「是……」
莫大踱了幾步,道:「有幾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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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吞吞吐吐不似他性格,劉正風道:「師兄,你我之間不分彼此,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莫大點了點頭,道:「你這個朋友,單以琴聲便能取人性命,乃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只不過行事古怪得很,他本可通傳官府,将那幫水匪一網打盡,為民除害,卻只是駭退他們,實是……」
劉正風此前未曾想到這一層,道:「或許他……有別的考慮也未可知……」
莫大本是想提醒他小心行事,聽他所言,知他心中維護此人,便不再多說,點頭稱是。
翌日一早,衆人打點行李準備啓程。忽聞一聲洞簫清嘯,直沖霄漢,正如日中天之時,驟然收緊,歸于輕柔幽靜,飄逸的泛音漸次展開,在場衡山弟子不由得想到祝融峰上雲海日出的壯麗景象,一時間都凝神傾聽,那簫聲卻忽然斷了,不出片刻,劉正風快步邁進前堂來,卻是喜形于色,與昨日截然不同。
他徑直走向莫大,将一件事物舉在他眼前,道:「師兄,你看!」
莫大一瞥,見是一管紫竹洞簫,道:「怎樣?」
劉正風驚訝道:「師兄,你竟一點也不吃驚?」
莫大動手将包袱背上身上,道:「此簫乃紫竹所制,本屬平常,師弟你太大驚小怪了。」
見他不懂,劉正風嘆了一聲,解釋道:「這簫與我先前所用別無二致,簡直像是孿生一般,況且,我今日早晨一起來,便發現此簫置于床頭,你說,這難道不奇怪?」他皺着眉頭,怎麽也想不通,莫大卻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問道:「你可喜歡?」
劉正風雖是跟他說話,目光卻不離手中洞簫,道:「選材上佳,做工更是精致,我自然很喜歡。」他翻來覆去端詳了好幾遍,簡直愛不釋手。
莫大道:「喜歡便好,何必深究。」
劉正風想了一想,突然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似是明白了什麽,也不再說話,便自随其他弟子走出去。
登上封禪臺,只見平地開闊,一座大殿,坐北朝南,氣勢恢宏,長階兩旁紅底金字的「嵩山」大旗在風中招搖,獵獵作響。數十名弟子,身着紅衣,列于檐下,皆是如雕像一般面容肅穆,氣派不輸皇家禁宮。
衡山派一行剛來到殿前,一青年便迎了出來,只見他身負長劍,雖然笑臉盈盈,卻給人一種奸佞狡詐之感。
青年走到陳華面前,抱拳一拜,道:「在下嵩山派費彬,恭迎陳掌門和諸位師兄弟。」拿眼在他身後一掃,見到莫大,不由得愣了一愣。
莫大裝作沒看見,心中卻是一片雪亮,從說話口音,篤定那日跟蹤他和劉正風的便是此人。
陳華與他客套了幾句,由他開路帶入殿中,原來東岳泰山、北岳恒山、少林寺及青城派都先一步來到。陳華與諸派掌門打了招呼,剛剛坐定,忽然鼓聲大噪,接着是兩聲威嚴的號角,殿上交談聲漸收,諸人都不由得站起身來。
踏着號角聲,一男子在四名弟子的簇擁下自內裏走出,來到上首。他約莫三十歲,身量高大,一張國字臉,目光森然,氣魄威嚴,叫人望而卻步,正是嵩山派現掌門左冷禪。
左冷禪向四下一禮,請大家入座,道:「今日諸位正道翹楚齊聚封禪臺,實令我嵩山派蓬荜生輝,左某不才,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說罷,回身在上首坐定。
接着一陣靜默,少林方證大師與恒山定逸師太念佛數珠,青城派掌門餘滄海一邊觀察着殿上諸人,一邊飲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唯泰山天門真人脾氣火爆,見大家都不說話,拍案道:「左掌門,你邀請我們到底有何事,不妨直說!」
左冷禪不徐不疾道:「天門道長所言極是,我們五岳劍派向來同氣連枝,彼此之間,猶如同門兄弟姐妹一般,自然是可以暢所欲言的。」
諸人不知他要引出什麽話來,只等他說下去,左冷禪嘆了口氣,續道:「六十年前,我五派同日月神教十長老于華山一役,雖然全殲魔教妖人,自身卻也元氣大傷,不少前輩高人捐軀而死,一些武功絕學亦從此埋沒,實乃我們五岳劍派之大不幸。」
定逸師太道:「此事确實令人遺憾,只是時過境遷,左師兄何必舊話重提?」
左冷禪向天一揖,道:「師太你有所不知,先師在世之時,提及此事,每每嘆息,稱不能複原我嵩山劍法,愧對前人,左某繼承先師遺願,遍尋我派耆宿,将各人所記劍招盡錄,希望能夠還原我派劍法之精髓。」
陳華老人與嵩山上代掌門分屬同輩,交情匪淺,不禁撫須道:「難得左師侄有此心意。」
左冷禪自謙道:「不敢。先人所創劍術精妙神奇,晚輩驽鈍,只不過是依樣畫葫蘆,想來只得其形。」忽然話鋒一轉,語氣沉重起來,「然這六十年間,魔教羽翼漸豐,日益坐大,其教主任我行憑邪功吸星大法縱橫江湖,少有敵手,麾下副教主、兩大護法、十大長老亦是武林中一流好手,大有稱霸天下,唯我獨尊态勢。晚輩深恐,武林正道,危在旦夕。」
「阿彌陀佛。」只聽一聲洪亮的佛號,卻是方證大師悠然開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施主不必過于憂心。」
左冷禪道:「自古邪不勝正,這個道理,晚輩自然知曉,只要大家同心攜手,魔教宵小之輩,有何所懼?只是我們五岳,分屬天南地北,雖然在江湖上各有名望,但論單打獨鬥,終究不敵魔教人多勢衆,萬一敵人來個各個擊破,怕是不敵。」
天門道長冷哼一聲,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泰山派數百年的基業,難道還怕了勞什子魔教不成?大不了戰死,以身殉道!」
左冷禪道:「天門師兄稍安勿躁。你的氣節,左某佩服不已。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五岳劍派能夠聯合起來,相互守望,這樣集各家之所長,定能一锉魔教嚣張氣焰。」
他此言總算是挑明了意圖,然而各派皆有自己考量,一時間,大家均沉吟不已,在心內權衡利弊,大殿上靜得吹針可聞。
劉正風站在師父陳華身後,心思卻不在衆人周旋之上,每句話均是左耳進右耳出,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此時突然安靜,反倒令他回過神來,卻聽高高的房梁上飄來一陣窸窣,仔細聽來,卻是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教主并未……左冷禪……野心……」那人顯是使了傳音入密之法,只是劉正風長于音律,耳力敏銳之極,而說話人又正在他頭頂上方,這才捕捉到只言片語。
聞得教主二字,劉正風不由得心中一沉,想到,難道是日月神教之人?他對江湖紛争素來不感興趣,卻也知道日月神教乃是他們五岳劍派的死敵,百年以來,水火不容。今日嵩山大會,除華山派未到場外,其餘四派高手雲集,兼有少林寺、青城派坐鎮,魔教中人竟敢來此,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劉正風看看四周,見大家均是凝神沉思,竟再無一人發現此事,心想,我須得将這情況告訴師父,請他老人家定奪……可是我在明,敵人在暗,我若有何異常舉動,那便是打草驚蛇了。此間雖然高手衆多,然對方有膽來此,料想已做好萬全準備。想了想,暫且按下不表,只微微擡頭,望向梁上,卻見暗處果然伏着兩名黑衣蒙面之人,若不仔細找尋,還真難以發現。
那兩人與他目光一遇,雙方俱是一驚,劉正風咬緊牙關,才未讓自己驚呼出聲。
幸而此時定逸師太打破沉默,開口問道:「左師兄既然邀我們來此,想必心中已有打算,不知依左師兄之見,該如何是好?」
劉正風忙收斂心神,假作凝神傾聽,胸中卻是鼓動不已。
左冷禪道:「依在下愚見,為了加強我們五岳劍派之間的聯系,成立五岳聯盟勢在必行,這樣,由大家共同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作為盟主,以統一各派行動,聚沙成塔,方能與魔教抗衡,最終将魔教殲滅,匡扶武林正義……」
他話音剛落,天門道人搶道:「而今華山派并未到場,何來五岳聯盟?!」
定逸師太蹙眉道:「是啊,華山派劍氣兩宗之争未絕,群龍無首,恐怕一時之間難以做出決斷……」
話到中半,忽聞殿外有人朗聲道:「定逸師姐此言差矣!」群雄聞聲側目,卻見一對少年男女大步流星,邁進殿內。一人英姿飒爽,一人風姿綽約,神仙眷侶,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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