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圯橋進履

劉正風與曲洋暢敘一夜,全無倦意,直到天光大亮,始覺時間如梭。忽聞太室山頂鼓聲雷雷,撼動雲霄,兩人幡然想起五岳劍派約了今日在封禪臺比試,适才依依惜別。

走出不遠,到了歧路口上,劉正風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曲大哥,你既然在嵩山之麓便已知道我到來,為何當時不出來一見?」

曲洋不解道:「劉賢弟何出此言?我是昨天夜裏聞你鼓蕭,方知你身在此地。」

劉正風奇道:「那麽,此簫并非你所贈?」

曲洋見他手中兩管洞簫,別無二致,只是一只新些,顯是才造不久,搖頭道:「既是送與你的,你怎會不知所贈之人?」

劉正風道:「我一早醒來,此簫便在床頭,毫無頭緒可循。小弟還以為是曲大哥你所為。」

曲洋想了一想,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出入你房間,此人定是你身邊之人。」

劉正風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面孔,只是覺得不太可能,兀自打消了,介時鼓聲催促一般,又再想起。

臨別在即,劉正風拱手朝曲洋一禮,鄭重其事道:「曲大哥,小弟與你一見,方知世有知交,此生無憾,今日匆匆一別,還望保重。」

曲洋朝他深深看了一眼,亦道:「你也保重。」

兩人遂分道揚镳,時不時駐足回望對方身影,直至不見。回到封禪臺上,擂臺早已布置妥當,衆人依次入席,于臺下涼棚中就坐,劉正風整了整儀容,趁亂混入人群之中,衡山其餘弟子見是他,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他便走上前,與莫大比肩站在陳華身後。

莫大本與劉正風同宿一室,雖知曲洋于他無害,但見不到他回來,到底隐有不安,望着門口,一夜空候,及至天明,幾番欲眠,閉上眼睛,卻全是自己師弟與他人談笑風生之狀,五內煎熬,不得解脫。此時見劉正風神清氣爽,一雙眸子熠熠生輝,知他與那曲洋相談甚歡,不覺疲累,自己的擔心倒顯得杞人憂天了。

劉正風與莫大打了個照面,才驚覺二人是共享一室的,自己徹夜未歸,他怎會不察?頓時一陣慌亂,生怕他問起。不料莫大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語,這才松了口氣,禮道:「師兄,早安。」

莫大不知作何回答,索性裝作不聞,劉正風也不再接話。

不出片刻,群雄都坐定了,昨日已議定抽簽決定首戰,左冷禪一個手勢示意,便有嵩山弟子呈上簽筒,各派掌門人依次取過。直到北岳恒山,定逸師太并不上前,豎掌道:「阿彌陀佛,我恒山一派門下皆為出家女尼,不便上臺争雄,只與方證大師、餘觀主一同做個見證,請左師兄見諒。」

左冷禪巴不得競争者越少越好,定逸自己棄權,正中他下懷,忙道:「定逸師妹果然是佛門清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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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派便自亮牌,天門與陳華簽上同有黑筆一點,左冷禪乃朱砂一點,岳不群抽中了空簽,照規矩,他第一輪輪空,本是運氣,現下恒山一派退出,卻輪到跟左冷禪一組。看到左冷禪不動聲色投來一瞥,又是挑釁,又是譏诮,知他不會有半分相讓,心下暗道不好,面子上卻是溫文爾雅地一笑。

方證大師待衆人議論聲收,緩緩道:「今日大家齊聚于此,以武會友,點到即止,切勿為了盟主浮名大動幹戈,傷了和氣,否則,即便勝出,餘觀主、定逸師太及老衲也不會承認,這一則,可有異議?」衆人颔首稱是,他頓了頓,宣布道:「第一局,由東岳泰山對南岳衡山,請兩派代表上臺。」

天門意氣風發,足下發力,蹬地身起,穩穩落在擂臺一端,望向陳華。

陳華并不動作,但笑道:「天門師侄,老夫已近暮年,體力不支,恐不能爽快一戰,便派我門下弟子與你切磋一番,未知意下如何?」

天門道:「此乃衡山派內務,全憑陳師伯定奪。」

莫大心想,師父應戰,若是贏了,難免落得欺負後輩的名聲,晚節不保,若輸了,更加讓人恥笑,只有不上場,方是上策,踏出一步,便要請纓,卻聽陳華悠然道:「正風,泰山派劍法,招式淩厲,乃一絕,你去見識一下。」

此言一出,不僅莫大、劉正風及其餘衡山派弟子一驚,場下群雄亦是微微變色。須知此擂臺一戰事關重大,陳華命誰下場,便等同于在天下武林面前宣布了下一任掌門繼承人。當然,自古以來,舍大取次之事并非無有先例,當今恒山派掌門定逸之上便有一師姐定靜,然而這般不顧及大弟子顏面,突然當衆宣布,實是前所未見。

一時間,衆人皆望向莫大、劉正風二人。莫大只覺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扇了一耳光,羞愧難當,望了望陳華,仍是正襟危坐,神色如常,心緒稍寧,想道,師父考慮周全,會這麽安排,其中定有玄機,再說,師弟論劍術并不在我之下,便是當真傳位于他,又有何不妥?忍下諸人眼光,默不作聲。

劉正風心思單純,不谙其中深意,只隐隐覺得有些不妥,然而師命如山,也不好違背,答了聲是,伸手一摸腰間,卻想起長劍落在房中,未及去取。莫大将自己琴中劍遞與他,伸手按在他肩上,低聲囑咐道:「師弟,你且小心。」

劉正風聽他一言,略覺鎮定,接了劍,緩步走上擂臺,倒像是上刑場一般,與天門對峙而立,拱手道:「請了。」

銅鑼聲響,天門大喝一聲,劍化七星,瞬間罩住了劉正風胸口膻中、神藏、靈墟、神封、步廊、幽門、通谷七處大穴……

曲洋與劉正風別過,自去昨日石臺上尋向問天會合。走到半途,見林中風風火火奔來一人,正是向問天無誤,打趣道:「向兄弟,怎麽一夜不見,你竟思念我至此?」

向問天面露愠色道:「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轉而一想,奇道:「你竟有心情開玩笑?」

原來曲洋氣定神閑,與昨日沉郁之狀大不相同,簡直像換了個人,向問天不明所以,只是心中焦急,也不及細問,埋怨道:「五岳約定今日擂臺推舉盟主一事你又不是不知,卻跑到哪裏去厮混了一夜,急死我了!」

曲洋道:「擂臺這才開始,你我又不曾錯過什麽,着急作甚?」

向問天無以作答。兩人趕至封禪臺,藏身在欄杆花臺隐蔽之下,正見到陳華派劉正風上臺迎戰。

向問天見此人一表人才,道:「看來衡山派下任掌門便是他了。」

曲洋朝他做了個噤聲手勢,向問天想到昨日之事,立刻噤若寒蟬,不再多說,專心觀擂。

只見天門一招七星落長空,端的來勢洶洶,勢在必得,叫人避無可避,這劉正風須得毫不猶豫後縱丈餘,方能逃過一劫,不然便要長劍穿胸。然劍光撲面,險象環生,劉正風仍是垂手靜候,無有絲毫動作。

向問天心想,此人該不會初出江湖,被吓傻了吧,思緒未畢,劉正風猝然擡手,只聽「叮叮叮」一陣亂響,兩人兵刃相接,火星四濺,一招之內竟将天門的七劍全部打落,正是衡山派回風落雁劍。

天門口中贊道:「好!」下招如奇峰突起,環環相扣,連綿而至,劉正風聽耳畔劍氣呼嘯,知這三招灌注真氣,狠絕厲絕,乃是真正殺招,并不正面抵擋,将劍舞做一團,霎時銀光罩身,如雲騰霧繞,百花齊放,虛虛實實,叫人難以分辨。天門果然分心,稍一遲疑,劍招便老,被劉正風一劍蕩了開去。

這兩派的劍法均是以快著稱,尤其劉正風方才一式芙蓉劍法,亂如飛雪,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麽出劍,群雄但覺目不暇接,心中啧啧稱奇。

天門性格火爆,此時便有些沉不住氣,劍上越行越險,愈轉愈狠辣,七月驕陽,灼灼襲人,而劉正風一邊始終煙雲鎖身,似攻非攻,讓人如堕五裏霧中,摸不清頭腦。

向問天笑道:「曲兄你看,這人的脾氣已經好到家了。」

曲洋知他所指是劉正風,心想,天門咄咄相逼,劉賢弟仍是處處相讓,只守不攻,也難怪向問天出此一言。其實他十招中便有七成都是虛招,天門幾番中計,露出破綻,他卻并不趁虛而入,偶爾攻其不備,亦是為了自保,陳華應該料到他性格謙和,不喜争鬥,還令他上臺,看來,衡山一派無意争大。只是劉賢弟這樣一味退讓,對方卻不領情,招招狠心,到時怎樣收場才好?暗地裏便有幾分擔憂。

兩人纏鬥了百招,忽然天門喝道:「中!」一招峻嶺橫空,氣勢如虹,飛貫而至,劉正風再不閃避,挺劍迎上,「嗡」的一聲,二人劍尖相抵,戰了個平手,天門求勝心切,不甘罷休,真氣源源不絕注入劍尖,劉正風無奈,亦運氣抵禦,一來一去,卻是變成了內力比拼。

那琴中薄劍怎經得起兩人真氣強壓,不多時,已如風中秋葉,瑟瑟顫抖,劉正風心知再如此下去,這劍便要損毀,到時怎對得起莫大,手一松,琴劍蝴蝶一般飛脫出去,天門不及收手,眼看便要刺穿他左肩。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發完,人出去采風,停更兩天。

等文的大家抱歉了。

20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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