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秋水

封禪臺一役塵埃落定,陳華無心盤桓,用過便飯後,即刻向左冷禪告辭,打道回府,只恐劉正風身受內傷,不能奔波,向左冷禪讨了個人情,讓他在嵩山修養幾日。莫大本欲留下照顧,想到曲洋,猶豫不決,心道,若他再來尋師弟,我可要如何自處?也罷,師弟傷勢不重,應是無礙。一狠心,随陳華一道走了。

左冷禪如願以償,內心飄然,又見陳華欽點劉正風上擂臺比武,料定他為衡山派下任掌門,有意拉攏,待他甚是殷勤,送了好些丹藥,吃食也是精心準備。下午各門派陸續離去,僅剩餘滄海一行。晚間,左冷禪設宴觀月,劉正風不喜逢場作戲,以受傷為由回絕了,左冷禪也未再催,只命人送來菜肴糕點。

劉正風随便吃了一些,但覺味同嚼蠟,便放下筷子,思及白日擂臺一戰,心中七上八下,想道,師父近年來身體欠安,不便上臺比試,這本無甚奇怪,只是莫師兄身為大弟子,且劍術在我之上,卻為何……耳畔回響起師父臨行前所說:「嵩山大會,武林英雄群集,是嶄露頭角的大好機會,你們可要把握住了……」雲雲,忽如醍醐灌頂,猛然一驚,心道,師父莫非有意将掌門之位傳與……我?只是我志不在江湖,怎敢擔此大任?眼前閃過今日離別之際莫大欲言又止之情狀,怕是對自己有所誤會,當下便坐不住了,倏然起身,然而師父一行離去已久,現在卻是要找誰解釋?哀嘆一聲,又緩緩坐下,心裏埋怨自己怎不早些察覺。

煩惱焦慮之中,目光掃過四壁,卻見紫竹洞簫靜靜挂在床頭,正巧被窗縫中透進來的一縷月光照亮,恰似深淵中一線晴空,不覺癡癡凝望,霎時間仿佛從紅塵之中跳脫出來,心中一片寧和,再也想不起任何俗世紛擾,唯有昨夜與曲洋琴簫合鳴的一幕幕,恍如美夢。

想着想着,心笙搖動,胸口一陣翻騰激蕩,卻是內傷發作,伏在桌上,劇烈咳嗽起來,正待運氣調息,肩頭卻是一沉,一道柔暖的內力緩緩打入體內,少時,不适之感盡褪。

劉正風擡頭一望,昏暗之中,卻見來者一臉關切,竟是曲洋,心中大驚,讷讷地說不出話來,只道:「曲大哥……你……」

曲洋知他心中諸多疑問,道:「莫要多說,你且休息。」

原來曲洋見他受傷,放心不下,言說自己還有事情,讓向問天先行回黑木崖複命,向問天罵罵咧咧一番,自己走了,曲洋便竟日默默守候于劉正風窗下,只是白日院內往來者衆,不好現身,待到此時,方有機會出來一見。

曲洋在室內踱了一周,見劉正風獨坐桌邊,面帶病容,一桌美酒佳肴,倒襯得他愈發形單影只了,皺了皺眉頭,走到他身邊坐下,道:「劉賢弟,高處不勝寒,這嵩山之上,少有真情實意,你留在此,無非冷清寂寞。」

他所言非虛,劉正風一時默然,慶幸此刻得他相伴身側,卻又知道此地于曲洋來說,無異龍潭虎穴,不可久留,為令他寬心,道:「勞曲大哥費心,我傷勢不重,想必不出數日便可痊愈。」

曲洋聞言一愣,擺了擺頭,無奈一笑,道:「那你倒是心甘情願留在此地了?」

劉正風不明所以,問道:「曲大哥何出此言?」

曲洋想了一想,柔聲道:「其實,我在洛陽城郊有一處屋舍,雖然簡陋,暫住幾日倒也無妨,劉賢弟若不嫌棄……便與我同往,也好讓我一盡照拂之意。」他眸中深邃,劉正風只覺心中悸動,急急錯開了目光,心想,原來他是此意,答道:「如此自然是好,只是……」

曲洋知他怕麻煩了自己,又要說一些客套話來推辭,揮手道:「你我之間,不分彼此,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便不可再拿我當外人看待。」

聽他一言,劉正風再無顧慮,将行李收拾妥當,留書一封,即随曲洋而去。山路陡峭,曲洋恐劉正風勞累,觸發內傷,便将他負于背上。

劉正風只在幼時被他爹爹背過幾回,不想十幾年後重溫舊感,甚是難為情,他昨夜雖也是被曲洋抱在懷中帶去那山崖邊上,然當時穴道被封,驚懼交加不及細想,今日卻是活動自如,一時間伏在對方寬闊背脊上無所适從,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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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洋但覺他全身繃緊,知他不習慣,也不說穿,默默走出幾裏,只見前方山巒跌宕,鳥道盤折,甚是險峻,打趣道:「劉賢弟,這上山容易下山難,你若是不抓緊,墜下崖去,我自然也要随你而去,就算救你不起,能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劉正風聞言,面上一熱,啞然不知如何作答,顧左右而言他道:「這山崖下也未必便是絕地,說不定……別有一番離塵幽境……」

曲洋道:「也對,賢弟生長于衡山,自有山靈庇佑,壽比南岳,不骞不崩,愚兄将死字挂在嘴邊,原是不該。」此語荒誕,本屬玩笑,他卻說得一本正經,劉正風不禁失笑。這一笑,緊張感頓消,手臂不知不覺間已環住了對方肩膀,道:「曲大哥,我尚有一事不解。」

曲洋問道:「你是否奇怪我緣何會在洛陽有一處宅邸?」

劉正風道:「正是。」想了想,又道,「莫非曲大哥祖籍此處?」

曲洋嘆道:「嗨,曲某人無根浮萍,羁旅一生,何來祖籍?說來只怕賢弟恥笑,一年我偶然路過,恰逢牡丹吐豔,國色天香,一見之下,不禁心傾,便購置了一方小院,以便日後停留觀花之用,不想竟派上用場。」

洛陽牡丹,冠絕天下,劉正風不曾得見,此時聽他一言,心馳神往,曲洋便将花開時燦爛形狀以及牡丹花會上人頭攢動、滿城皆花之景細細說與他聽,腳下步履卻是不停。

他描述極盡繪聲繪色,劉正風聽得如堕花間,欲醉欲眠,眼前掠過的雲霧樹影似都化作了幅幅畫卷。風過耳畔,二人足下便是萬仞絕壁,然劉正風伏在曲洋背上,只覺如坐大船,無比心安,別的什麽都記不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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