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亂聲

自回衡山,劉正風日日吹簫、冥思,于劍法一道卻有些擱置了。次年七月初七,一夜無眠,清早趕至回雁樓,果見曲洋已抱琴相候,二人久別重逢,仍然如故,親密無間,暢懷一敘,卻是不敢長聚,及至次日,依依惜別。

如此,便約定了年年介時相見,雖然聚少離多,倒也安穩,未曾叫人戳破。只是劉正風偶爾掐指計算,二人在世之時至多不過六旬,在一起的日子統共只得兩月,何其短暫,滿心苦悶。莫大雖知無礙,到底放心不下,每每暗中尾随其後,所見徒惹傷悲。一曲《潇湘夜雨》,益發凄清。自嘲道:師弟與這曲洋偏偏約在七夕,倒似現世牛郎織女,一期一會。轉念一想,若他們二人是牛郎織女,我卻成了什麽?心道不好,再不做此想。

寒來暑往,歲月悠悠,七載無聲無息便過,三人均道此生便是如此了,卻在這年,變故陡生。

三月,山清水秀,百花齊放,正是南岳春光最盛之時。這日,雲淡風輕,暖意融融,莫大一套回風落雁劍練罷,忽然有些倦意,便在課場邊尋了一處欄杆打盹。衡山派不似其他四派那般門規森嚴,近來陳華偶感風寒,一天下來,多半是卧床休息,甚少出面指點,衆人更如同放了鴨子一般閑散。

眯了一會,恍惚間忽然聞見祝融峰上鼓聲雷雷,似是不妙,一瞬驚醒,提了劍直奔而去。來到殿上,只見衆弟子已分列兩旁,中間站着三人,紅衣刺目,應是嵩山派弟子。

自七年前左冷禪得了盟主一位後,廣招弟子,擴充實力,往往以制約魔教,維護正義之名令其他各派為其效力。泰山派掌門天門與日月教有弑師之仇,不共戴天,一葉障目,不辨左冷禪野心,為其所用。北岳恒山乃佛門之地,得少林寺蔭蔽,置身事外。華山派實力不足,受其脅迫,苦不堪言。衡山派本同命相憐,幸而陳華已為人精,八面玲珑,多方設法圓滑開去,才保得一片清淨,他身為長輩,左冷禪再不憚,為顧全名聲,也得讓他三分薄面,不致過于為難。

殿上立着三人分別名叫丁勉、陸柏、費彬,見了莫大,轉過身來,略略拱手,卻是居高臨下,不懷好意。莫大知道他三人乃是嵩山派左冷禪坐下十三太保中位列前三的高手,此番手持五岳令旗,聯袂而來,恐怕事關重大,心中煩透,面子上仍打起十分精神,笑道:「丁師弟、陸師弟、費師弟,請坐,有失遠迎,還望見諒。」揚手道:「來人,看茶。」目光趁機在殿中尋了一周,落到劉正風身上。一個眼色,劉正風已知其意,悄然退場,去報陳華知道。

嵩山派三人坐定,潤了潤喉嚨,丁勉道:「莫師兄,我們三人身負盟主之命,要務纏身,不便久留,也就開門見山直說了,或有不恭,還請包涵。」

莫大道:「五岳同氣連枝,不必客氣。」

丁勉道:「左盟主日前已計劃周詳,預定今年九月大舉進攻黑木崖,直搗魔教總壇,鏟除以任我行為首的一幹妖人。特令我們三人前來,通傳各派,早作準備,八月十五于恒山派集結,不得有誤!」

他一口氣說下來,洋洋灑灑,莫大耳中,卻猶如聽天書一般,不可思議,心想,魔教氣盛,五岳近年實力雖添,自保無礙,什麽直搗黃龍,一舉殲滅,卻是癡人說夢,左冷禪未免太心急了些。想雖如此,口中卻道:「左盟主雄心宏圖,實令莫大拜服不已,只是我衡山派人丁單薄,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聽他有推辭之意,丁勉「嗯」的一聲,斜乜了他一眼,道:「魔教為禍江湖已久,正道中人,皆欲除之而後快,怎麽莫師兄卻好像有所遲疑?」

陸柏附和道:「不錯,莫師兄,人手不足,亦可盡一份綿力,難道以此為由,便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觀麽?我只知道,即使只剩我一人,也要跟那魔教血戰到底的。」

饒遭連番炮轟,莫大不慌不亂,道:「二位師弟所言莫大怎會不知?魔教近年來先後滅了太行、五臺等派,吞并梅莊,衡山派唇亡齒寒,自然誓與左盟主同仇敵忾。」

聞此一言,丁勉神色稍緩,道:「這便最好。」

莫大續道:「只是依在下愚見,要搗滅魔教,須從長計議,現下并無可趁之機,當然,這只是我一己之見,左盟主神機妙算,或有必勝法門,還請一告。」說着,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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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步以退為進,其他弟子紛紛附和,嵩山派三人便有些張口結舌。丁勉氣急,也顧不得臉面,拍案而起,揚起五岳令旗,道:「令旗在此,你敢多嘴?!」

他身量高大,衆人為其所懾,一時靜了,莫大深感有理說不清,不得不從,道:「不敢……」

丁勉逼問道:「那你到底應不應承?!」

莫大心想,左冷禪糊塗,我若應承便是斷送了衡山一脈,此事萬不可為,卻又想不出個解法,蹙眉不答,正自為難,忽聞一老者,聲如洪鐘,威嚴十足,緩緩道:「衡山派……不應承!」側裏一道身影,飄然而出,在上首高椅上坐定了,鶴發長須,正是陳華。

此言既出,衆人皆是大驚失色。莫大及一幹衡山弟子擔憂惹惱了這嵩山派,嵩山派的三人則是驚異,令旗乃是當初五岳共同所制,見此旗,如見盟主,有命必從,饒陳華是長輩,也不得例外。

丁勉道:「陳、陳師叔,你莫不是要背信棄義,與盟主為敵麽?你可三思!」

陳華雙目微暝,沉聲道:「丁師侄稍安勿躁,老夫不應承,實有要因。」丁勉三人無奈,聽他說下去,陳華卻不陳情,反而問道:「你們以為,老夫比及任我行,孰高孰低?」

丁勉心道:陳師叔雖是武林耆宿,比起任我行,恐怕也還略輸一籌。礙于他的威名,卻不好開口。

陳華見他默然,道:「你不敢說,我替你說,論劍法,任我行或不及我,但吸星大法,其邪、其狠,老夫亦無有對策。」

他比任我行年長許多,竟然當着這許多人,自嘆弗如,所言雖是事實,這種氣度卻是令人欽佩。莫大心想,師父說這是何意?

隔了一會,陳華又道:「我再問你,嵩山之上,一流高手,是誰?」

丁勉毫不遲疑道:「自然是左盟主。」

陳華道:「那好,你認為,老夫比及左盟主,孰高孰低?」

丁勉心道:師兄曾說,五岳之中,他現下唯一忌憚的便是陳師叔,想來陳師叔的武功還是更勝一籌。只是涉及自家門派臉面,怎麽好說?只道:「未有比過,師侄不敢妄下定論。」

陳華深吸口氣,道:「那現下,便比一比吧。」

丁勉道:「左盟主并不在此,怎麽比過?」

陳華道:「你們三人加起來,想是與他相差無幾。」

莫大猛然懂得陳華意思,心中大驚,喚道:「師父!不可!」

陳華豎掌,令他不要多言,道:「而今,我與你們三人一戰,若然勝了,證明左盟主實力不及老夫,而老夫不及任我行,五岳之中,無人可與其匹敵,遑論剿滅?若然輸了,自當以左盟主馬首是瞻,效盡全力。」

此言一出,殿上便像炸開了鍋,衡山衆弟子紛紛勸阻,須知陳華年逾古稀,近年來更是纏綿病榻,身體虧空,怎可貿然動武,且以一敵三?

莫大與劉正風遙望了一眼,對方滿臉憂色,如天之将雨,烏雲重重,卻是站立不動。心道,師弟深知師父脾氣,師父主意已定,話既出口,便再無回旋餘地。唉,難道……難道……已不敢想下去。

陳華要以一挑三,已做十足讓步,丁勉若然推拒,傳出去難免叫人恥笑他嵩山派膽小如鼠,如此騎虎難下,已是不能回頭,雖有百般不願,為了顧全嵩山派臉面,也只得答應下來,心想,三人聯手,難道還不敵他一截朽木?左右與陸柏、費彬遞了個眼色,向陳華拱手道:「既然陳師叔堅持,那我三人唯有僭越了。」

陳華撐着扶手,緩緩起身,下到殿中,垂手而立,他容貌清癯,一襲寬袍,更顯形銷骨立。

丁勉道:「陳師叔,你怎不用劍?」

陳華道:「同門切磋,點到為止,刀劍無眼,自然不用。」

莫大适才略略松了口氣,卻又想道:這三人都是以掌力著稱,就算棄了劍,局勢也是一般兇險。心中一揪。

四人擺開起勢,一場惡鬥,在所難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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