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申誠
劉正風失眠多日,心疲力竭,這一覺睡去,醒來之時,已是紅日高懸。
聞見鳥鳴啾啾,睜開眼睛,卻見曲洋仍枕在身邊,定定瞧着他,嘴角隐有笑意,似是早已醒來。
二人近在咫尺,劉正風不知怎地,面上一紅,道:「曲大哥,你……?」
曲洋明白他意,卻是說道:「我昨日說了,你想我待到幾時,便待到幾時,你未讓我離去,我自要守着你。」
劉正風心中暖融融一片,似是要化開了,道:「曲大哥,經你開導,我已經好多了,你無須再擔心。」
曲洋眉頭一揚,卻問道:「我何曾開導過你?」
劉正風知他有意試探自己所言虛實,道:「師父深明大義,力保我衡山派周全,我豈能一蹶不振,辜負他老人家?」垂了眸子,又道:「音律反映人心,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方是正道,世事亦同,先前我還笑話我師兄,說他的曲調老往悲傷一路走,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站着說話不腰疼,現下卻是自己犯了這大忌。」
曲洋聽他這番話,知他已經看開,這才放下心來,道:「你能作此想,已是豁達。」
話音剛落,忽聞廊下腳步雜沓,接着便是門上一陣急叩,有人呼道:「劉師兄!你醒了未?!」
二人驚起,面面相觑,劉正風道:「哎呀,不好,昨日師兄下山辦事去了,交代我主持今日早課,卻叫我給忘了個幹淨!」心想,還好門栓起了,否則師弟推門而入,曲大哥之事可要暴露無遺,向門外喊道:「我已醒了,片刻就來,你們且去!」對方應了一聲,這才走了。
兩人跳下床來,整理衣衫,曲洋嘆道:「好險,差些被抓奸在床。」
他出言輕狂,劉正風面似彤雲,支吾道:「曲大哥你這話說的……」
曲洋但笑不語,劉正風皺了皺眉頭,道:「如今師弟們大抵都起了,曲大哥恐怕不便随意走動……」想了想,又說:「後山經會仙橋有條小徑,人跡罕至,沿此路下山,應是無礙。」便引曲洋來到窗前,道:「可委屈大哥了。」
曲洋搖頭道:「竊玉偷香,逾牆而走,自有別樣風情,何來委屈?」笑了笑,又說,「只怕你師弟們發現你偷人,還偷的是個男人,要笑掉大牙!」
劉正風被他此言一激,恨不得刨地三尺鑽了進去,嗔道:「曲大哥休再說笑!」
曲洋見他一臉窘态,忍俊不禁,道:「好了,那我……這便走了。」深深看了他一眼,推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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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走,劉正風有片刻失神,回想起昨日所說一事,心道:來日方長,曲大哥既在衡陽城內有了落腳之地,那我們便可時常見面了。想着,心內柔情滿溢。
莫大此去,乃是親向武當傳達師父死訊,兩派之間一向交好,陳華生前與沖虛道長更是相知多年,便約定了末七這日在陳華墓前誦經禮忏,以慰先師故友在天之靈。
莫大初任掌門,許多事務還不熟悉,深感任重道遠,臨行前托劉正風暫時代勞,見他郁郁寡歡,更是憂慮。這些天,身雖在外,心裏卻是沒有一刻放下牽挂,星夜兼程,在一日清早趕回衡山。到了房中,見書案上文書分門別類,擺放整齊,要處以朱筆點出,旁注意見,賬目上收支明細一筆一筆,工整細致,無不驚訝,心道:原以為師弟無心理事,卻竟連這些細枝末節之處也打點得一絲不茍。聞見窗外隐隐傳來呼喝之聲,推門而出,下到課場中,卻不上前,只在廊下觀望。
雲淡風輕,春光明媚,祝融峰筆削兀立,浮于雲海之中,似是九天仙島。昨夜下了場小雨,課場青石地板上略微有些濕潤,叫陽光一照,便騰起一層薄霧,忽而像是淡青色,忽而又像是淺紫色,變幻不定,便在這輕煙薄霧中,劉正風率領衡山派衆弟子禦風而立,一套回風落雁劍正舞至中途。見他目光專注,眉宇間英氣勃勃,衣袂翻飛,劍指潇灑,四周桃花、海棠、梨花姹紫嫣紅,叫劍氣一掃,落英缤紛,亂紅如雨,疑似仙境神人。莫大不由竟看得癡了,想道,師弟竟有此擔當,到底不負我所托,看來,我是誤解他了,他已不再是少年心性,懵懂無知。心下慚愧,又一轉念,想道,若然師弟有意,我們兩人齊心協力,将衡山派發揚光大,也未必不可能。想着,面上浮起淡淡一笑。
如此過了幾日,劉正風忽得家書一封,只言出了件急事,卻不道明,劉正風心中惴惴,向莫大別過,即刻下山。
回到家中,卻見一派和樂,哪有半點異狀,只道是父母思念他,找個借口令他回來,始覺許久未歸,便自住下,打算多陪雙親幾日,以盡孝心。
才過了一夜,翌日一早,向父母敬過茶,正說話間,管家進屋來報,說道:「老爺,楊員外到。」
劉父大笑起身,道:「快快有請!」
片刻,一慈眉善目,膀大腰圓的中年人走了進來,被引至上座。兩人寒暄一陣,說得盡是些生意場上事情,劉正風興味索然,忽而想起群玉苑,心想不如前去一探,便有些坐不住了,待二人飲茶時,起身道:「爹,你們慢聊,孩兒在衡陽城內還有一件事情,先退下了。」
劉父似有些不悅,沉吟不語,楊員外打圓場道:「我們這些老朽說話,年輕人豈有興趣,令公子既然有事,便讓他去吧。」
劉父這才點了點頭。
劉正風得了首肯,便自攜了洞簫而去。到了河堤邊上,見波光粼粼,楊柳依依,楊花漫漫,心中歡喜,腳下越行越輕快,不出片刻,果然在鱗次栉比中尋着一塊金字招牌,上書正是「群玉苑」三字。
只是這煙花之地,原是白日歇業,傍晚開張,此時還早,大門緊閉,空見二層的輕紗帳子在風中起伏。劉正風駐足看着,一時茫然,想要一問,卻又羞于上前,站了一會,望洋興嘆,折返回去。
晚間,坐在院中鼓簫,一曲中途,忽然聞見腳步窸窣,卻是劉母緩步而來,停了下來,迎她在涼亭中坐下。
劉母望着他,慈祥一笑,道:「正風,許久未見,你似乎消瘦了,可是因為陳掌門故去一事?」
念及先師,劉正風嘆了口氣,道:「娘,孩兒雖是知道師父年事已高,終須一別,只是未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劉母在他手上輕輕拍了拍,道:「人有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實是無奈,我和你爹,終有一天,也是要離你而去的。」
劉正風急道:「娘,你和爹正值壯年,來日方長,怎麽忽然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劉母搖了搖頭,道:「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娘便跟你直說了吧,其實,這次叫你回來,實是為了了卻你爹和我的一樁心願。」
聽她一言,劉正風忽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道:「娘……你且說。」
劉母道:「你爹和我育有一女兩子,你大姐出閣得早,嫁入京城,鮮少回來,你二哥也成親好些年了,唯獨你……至今未娶,你爹和我一日不見你喜結良緣,心中便像有塊石頭未落地,恁的不安。」
劉正風心中一沉,聽劉母續道:「你少時體弱,讓你拜入衡山派門下,是為了習武強身,不想卻耽誤終身大事,現在想起來,我和你爹,時有後悔。現今喚你回來,便是為此。」
劉正風不知說些什麽,踟蹰不語,忽然一個閃念,想到白日那楊員外看自己的眼神,似是打量什麽,霎時心中一片雪亮,道:「娘,你和爹……可是……給我說了一門……親事?」
劉母道他懂事,欣慰一笑,連聲說:「正是、正是!楊員外的千金,正當二八之齡,知書達理,貌美如花,和我劉家又是門當戶對,你們二人可謂是佳偶天成。我們兩家商量過了,等征得你同意,你爹便上門提親,擇一黃道吉日将此事辦了,這樣一來,我們劉家官場、生意場乃至武林中都有門路,更如日中天了。」
劉正風自聽見正是兩字,便猶遭雷劈,耳中嗡嗡作響,接下來的什麽,都聽不進了,第一反應便是要推拒,只是他向來孝順,豈敢輕易違抗父母之命,幾番輾轉,說道:「請容兒子……考慮片刻。」
劉母只道他面嫩,羞于當面應承下來,說道:「好,那為娘明日一早,再來聽你答複。」說完,起身走了。
劉正風一夜無眠,躺在床上,将她所說翻來覆去的咀嚼。心中想道,我既已到了這個年紀,娶妻生子,本屬自然,可是那什麽楊員外的千金,與我素未謀面,便是聽也沒聽說過,就因為他人一言,草率結下三生之約,難道對得起她,又對得起我自己麽?人生路漫,若是成親之後,互相不喜,卻還要終日相對,豈不可怕?此生,豈不是錯付了?越是深究,越像是堕入了無底深淵,惶惶不安,想着明日一早,便要給母親一個答複,如枕針氈,再也睡不下,便站起來,掌了燈,在屋內踱步,踱了幾周,嘆息一聲,推開了窗戶,望着夜空中皎皎明月,想道:生亦何苦,人生在世,怎地煩惱便似潮水一般,接連不斷?若是能抛開所有凡塵俗事,像那飛鳥鳴蟲一般,自由自在,當是多好……
夜風一拂,惹得窗前竹葉飒飒作響,聽着那聲響,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七年之前,一方小院,一琴、一簫,多麽暢快無憂,似是世外桃源,想着想着,心中突然浮出一個人影來……劉正風渾身一震,瞬間呼吸都停滞了,明知不妥,卻是情如決堤,傾瀉而出,難以自抑,想道:不管是什麽楊員外的千金,或是其他任何一個女子也好,我都是不願與之結為連理的,只因……只因今生今世,我想與之共度之人,原是……唯曲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忙。。還是熬夜寫完了。。不然一口雞血憋着睡不着(這是病啊)
關于結局的問題,嗯……會盡量滿足大家各種口味,請勿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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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