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幹時

劉正風再度恢複意識之時,只覺身下軟綿綿的,似是卧在雲端,渾身松散,說不出的慵懶惬意,動也不動,做了一會白日夢,倦意褪盡,這才睜開雙目。見帳影重重,燭火搖曳,自己躺在一張雕花大床上。那床極是寬敞,即便四人連席,也不覺擁擠,被枕上繡皆是大紅鴛鴦,馨香撲鼻。出神想道:這裏是何處?我不是與曲大哥在回雁樓上麽,怎的會來此?翻身坐起,正要掀被下床,忽然「吱呀」一聲,一人推門而入,驚喜夾雜說道:「劉賢弟,你可醒了!」快步走到近前,撩開紗帳,在床邊坐下,卻是曲洋。

他看着自己,目光與往日相同,仍是溫柔似水,卻又不盡相同,更多了一份深情款款,劉正風念及前事,但覺面紅心跳,別開臉去,輕輕「嗯」了一句,問道:「曲大哥,此處是……?」

「這……」曲洋面露難色,答道:「劉賢弟聽了莫怪,此處正是群玉苑,你猝然暈倒,我一時無方,也不敢去別地投宿,露了形跡,只好帶你來此,想着待你好些,再往他處。」

出入風月場所,劉正風此乃平生頭一回,卻不想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有些好笑,道:「卻不知冒犯了哪位姑娘的閨房?日後定當賠罪。」

曲洋大笑,道:「實不相瞞,正是這群芳之首、百花之魁的起居之處,想來也只有此間最為寬敞舒适,不過被褥枕頭皆是新換,望你不要介懷。」

對方如此體貼入微,劉正風心中暖意融融,道:「怎會?」兩人相視而笑,曲洋道:「對了,劉賢弟,此刻已近午時,膳食想已備妥,我令他們端上來。」

聽他說起吃的,劉正風方覺饑腸辘辘,眼冒金星,疑道:「奇怪,怎麽好像餓死鬼投生,三魂七魄都要飛出來了?」

曲洋屈指在他額上輕扣了一下,佯怒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還不餓,那可真要成仙了!」

劉正風心道,原來已過去這許多時候了,見曲洋眼下發青,知他定是日夜守在己側,不禁感懷,聽他續道:「一介世家公子,離家出走,流落街頭,成何體統?你便不會假意周旋,等我來了,再作打算?」複而一想,卻又長嘆,道:「唉,也罷,你若是會欺騙于人,便不是我識得的劉正風了。」

念及父母師門,劉正風目露凄然,道:「知我者莫過于曲大哥。」

曲洋握緊他手,道:「這次是我運氣,好歹尋着了你,只是你失去知覺的這些日子,我卻不住在想,萬一……萬一我沒到那回雁樓去,或是你未聞見我的琴聲,那便……」說到此,面上一凜,正色看着劉正風,道:「以後絕不許如此了。」

劉正風點頭道:「正風醒得。」暗裏決心不再叫他擔心憂慮。

二人飯罷,在花園內漫步散心。連日悶熱,今日卻是個陰雨天,綿綿細雨撲在面上,涼爽宜人。這群玉苑本乃尋歡作樂之地,庭院便布置得十分婉約,遍植玉蘭、杜鵑、海棠、芙蓉等,四季皆有花開,草木喜雨,容光煥發,紅綠掩映,沉浮在水汽之中,一片朦胧,兼假山奇石,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劉正風大賞,有些技癢,曲洋便命人在池塘亭內布下琴簫熏香,二人應景,合奏一曲《桃源引》。

正在興處,忽然歡聲笑語,聲若銀鈴,相攜而來,卻是群玉苑內衆美,到了近處,聞見樂聲歡欣,不禁翩翩起舞。一時庭中莺歌燕舞,花枝招展,香氛四溢,一派升平。

曲洋心煩,皺眉道:「嗨,這些庸脂俗粉,不解曲意,猶自歌舞,壞了意境,待我喚停她們。」

劉正風放下洞簫,笑道:「曲大哥何必拘泥?雅俗共賞,大家同樂,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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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一言,曲洋轉嗔為喜,道:「劉賢弟所言極是,個中深意,你我心照不宣,管他人作甚?」

二人無心流連,過得一晚,次日清晨,便準備啓程。正打點行李,劉正風問道:「曲大哥,你說我們往何處去的好?」

曲洋道:「我原也沒有打算,但憑你決定,反正佳人在側,哪裏對我而言都是一樣。」

劉正風心裏甜蜜,面上卻是羞赧,斥道:「這些輕狂之語,你卻說得流利。」

曲洋笑道:「我是真心實意的。」

劉正風不再接話,想了想道:「曲大哥,你可還記得,七年之前,我們在那無名小院內日日撫琴吹簫,探讨音律,無話不談,真是快活似仙。」

曲洋了然,道:「你可是有意故地重游?」

劉正風颔首,曲洋道:「也好,我也許久未去看看了,那便取道洛陽,現下正值牡丹最盛之時,秀色可餐,你我共賞,花好人圓。」

劉正風甚是神往,道:「妙極。」忽而心中掠過一絲陰影,問道:「曲大哥,你……這樣走了,日月教可會放過你?」

曲洋眉心一跳,沉吟片刻,卻是一聲冷哼,道:「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教中不允,難道還走不得了?」又寬慰他道:「劉賢弟不必憂慮,我倆便學那武陵人士,尋一處桃花源,袖手江湖,不問世事,折腰俱老。」

劉正風連聲答好,二人收拾已畢,從後門遁走,方才出了衡陽城,劉正風但覺腰間空空,忽然一驚,想道:糟糕!那日走得急了,将清風劍落在了家中,雖然我與曲大哥已決定淡出武林,日後再用不着打打殺殺了,只是此劍乃師父遺物,囑咐我随身攜帶,我現下忤逆掌門,脫離衡山,已屬不孝之至,怎能還辜負師父死前所托?想着,停了腳步。

曲洋見他面上陰晴不定,問道:「劉賢弟,你怎麽了?」

劉正風道:「曲大哥,我有一極重要的事物落在府中,須得回去一趟。」

曲洋不欲他離開,遲遲不語。劉正風為令他寬心,道:「我去去就回,曲大哥不必過憂。」

曲洋方才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在此等你。」劉正風一笑,轉身離去。看着他背影,曲洋心中卻是湧起一絲不祥之兆。

劉正風不欲曲洋久等,運起輕功,片刻功夫已到了劉府,心想,若是叫父母瞧見,不免又是詈罵,徒增煩惱,不若将來有機會再與他們詳說罷。是以棄了正門,翻牆而入,正取了清風劍,踏步而出,忽聞女子尖叫,道:「哎呀!三少爺回來了!」眼見一丫鬟扔了手中果盤,向前廳奔行而去,邊跑邊呼。

劉正風心道不好,腳步愈急,已至影壁,繞過去便是門外天地,猛然間手臂被人一把逮住,回頭一望,卻是劉母,不覺渾身一顫,道:「娘!」

劉母淚如泉湧,道:「正風,這裏可是你的家,你才回來,怎的便要走?這些天來,娘派人四處尋你,将衡陽城翻了個底朝天,生怕你出了什麽意外,日思夜想,可苦煞了!」

可憐一片慈母心,劉正風見她鬓發花白,似乎老了許多,心中不忍,卻又挂念曲洋,進退維谷,一時心急如焚,不時,劉父親率家衆,風風火火到了面前,道:「你這孽子!虧你還知道回來!」一揮袖,令家丁衆人将他團團圍住,又道:「你今日既跨進門來,便別想走!」

劉正風鐵了心要走,道:「孩兒有約在身,去意已決,願爹不要為難。」

劉父怒發沖冠,嘴唇顫抖,道:「你……你!好!你要走,便一劍殺了我,從我屍體上跨過去罷!反正你是衡山派高徒,我等斷然不敵!」

他所言恁的絕情,劉正風痛心道:「孩兒豈敢?!」

劉父道:「你是非不分,大逆不道,怎麽不敢?!」

劉正風心如刀割,道:「孩兒只是想按自己意願生活,絕非有意與爹作對,爹又何必苦苦相逼?」

劉父冷笑,道:「逼你,是對你好!難道任你執迷不悟,将我劉家幾代聲名毀于一旦?」

他口口聲聲都是為了劉家聲名着想,絲毫不念父子之情,劉正風心中涼透,無言以對,拔足欲走,手臂卻被劉母死死抱着,擡頭望向院牆外青天,如陷囹圄。

僵持之時,一人急急走了進來,口中高呼:「老爺!老爺!」

劉父認出是二子貼身仆人,想二子外出經商已有月餘,是時候回返,道:「好!這下你二哥回來了,便讓他勸勸你,讓你曉得利害關系!」轉向那仆役,道:「你二少爺呢?」

那仆役聽聞,渾身瑟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只磕得額頭見血,顫聲道:「老、老爺……二少爺他……他殁了!」

死一般靜寂,久久不去。

劉父忽而嗤笑道:「此時跟我開這種玩笑,你有沒有眼色?快去叫二少爺來見我,我有急事找他!」

仆役愣了一愣,突然「哇」地大哭出來,嘶聲道:「老爺節哀!二少爺遭逢水難,全船盡覆,已然身死!只小人一人得以茍活,回來……報訊!」

聞言,劉父将他打量一遍,見他發如稻草,衣衫褴褛,面上盡是污垢,确像遭逢大難,如晤厲鬼,踉跄倒退了數步,被仆人攙住,面色慘白,額上霎時出了一層冷汗,渾身顫抖,忽然「啊」的一聲,一口氣提不上來,抓着胸口,雙眼翻白,昏厥過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劉母搶上前,抓着他搖晃道:「老爺子!老爺子!你怎麽了?!」目眦盡裂,一連問了幾遍,又望向蒼天,質問道:「老天!我劉家到底造了什麽孽?!你怎的如此狠心!」說着,腳步搖晃,亦閉眼倒伏。

眼前j□j連連,劉正風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看衆人呼天搶地,卻像是身在夢中,毫無實感。只管家還有些見識,急道:「三少爺,老爺口吐白沫,怕有中風之嫌,命在垂危!」

劉正風介時方覺天崩地裂,家中重擔一下壓在他肩膀上,捏緊拳頭,強自鎮定,說道:「快去請大夫!」

管家答是,速差兩名家丁前往,劉正風指揮衆人将雙親擡入房中,親自守望,眼見兩人不省人事,五內俱焚,一時忘了一己之事,忘了曲洋在城外候他,在房內踱行如風,腦內飛轉,忽而一個念頭閃電般而過,忙喚來管家,問道:「我嫂嫂現在何處?」

管家道:「少夫人尋思二少爺不日即歸,外出采辦去了。」

劉正風适才松了口氣,道:「好、好……你去傳令,任何人不得向嫂嫂洩露……一事。」

管家拱手道:「三少爺識得大體。」得令而出。

少頃大夫臨門,忙碌至深夜,二老仍自昏迷,只無性命之虞。劉正風心下稍安,只覺頭痛欲裂,令仆人看守雙親,行至前廳,坐下飲了一杯涼水。他整整一日未曾進食,卻絲毫不覺饑餓,如鲠在懷,堵得難受,千頭萬緒,結在一處,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又叫來管家,道:「叫我二哥家仆前來,我有話問。」

管家答是,片刻,帶了那仆人。

劉正風開門見山,道:「你且将來龍去脈細細說與我聽。」

作者有話要說: 賓館裏竟然有電腦,毅然更新,

這章寫得我好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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