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投劍

那仆人得令,理了理頭緒,道:「回三少爺,老爺家業龐大,水、陸均有營生,自二少爺婚後,老爺便将水貿一道全權交由二少爺打理。上月,二少爺親自坐鎮,率船隊載茶葉、陶器,自湘水經洞庭湖入長江,一路南下,順風順水,及至鎮江,一舉漁利萬錢,回程接了一筆大單,亦滿載而歸,無一空倉。”

經商一道,劉正風饒不甚明了,聽他所言,應是極好,疑道:“既然如此,怎的突生變故?”

仆人嘆息道:“三少爺有所不知,萬裏長江,變化複雜,下江與我中游地區更有天壤之別,江寬流急,風浪又大,二少爺急着趕回,催促船夫日夜兼程,這天剛行至皖江,忽遇濃霧,人站在甲板上,連船首都看不見。那船夫乃是新販子,無甚經驗,見此情狀,心驚膽戰,不敢貿然前行,緊貼岸形尋了一處水域下錨紮霧。豈知這一等,竟等了許多時候,二少爺急不可耐,到晚間,霧情稍緩,能見約百尺,二少爺便命船夫點了球燈,拔錨起航,摸索前進。”

劉正風心道,二哥此行兇險,聽那仆人繼續說下去:“那船夫拗不過二少爺,只得從命,無奈他原籍漢陽,對下江水情不甚了解,怕迷失了方向,不敢往江心去,貼岸航行,如此行了數裏,倒也平安無事,二少爺略微寬心,下到艙裏歇息,留小人在甲板上值更。”說到此,忽然“唉”的一聲,似是懊惱,又似後悔,道:“後來小人才知道,原來那船夫一味貪緩流,闖入了矶頭下方水域,此乃行船大忌,我們被霧氣蒙蔽,卻渾然不知,一點防備也無。船剛出角,被那又急又亂的夾堰水一掃,船頭登時扭了個方向,饒是打滿舵,亦壓不住,本來重載,沖勁就大,這下更是失去控制,如脫缰野馬一般随波逐流,起伏晃蕩。小人見勢不妙,趕緊進艙內喚二少爺,奔至半途,猛地一個浪頭直劈下來,那船便……便即翻沉了……貨損人亡……小人九死一生,在江上漂流了數日,被漁民所救,才撿回一條性命……”

天災人禍,最是無常,劉正風想到他們兄弟二人自幼兄友弟恭,如今驀然間竟陰陽兩隔,叫人怎麽不感嘆?心下怆然,眼角已然微潤,問道:「那……我二哥他……?」

那仆人道:「小人被救起之後,多方打聽,終在南直隸太平府衙內尋得二少爺屍首,如今業已收殓,托人運回來安葬,想必不日便至。」

劉正風聞言,略感寬慰,心想,還好二哥得保全屍,不至于落入魚腹,做個孤魂野鬼,道:「這件事情你做的不錯。」令管家打賞那仆人,帶了下去。

廳上又只餘他一人,劉正風靠在椅背上休息了片刻,起身去看雙親狀況。及至天明,劉母轉醒,劉正風不堪她追問,便将來龍去脈與她說了,劉母痛失愛子,一時難以接受,整日枯坐,不發一語,以淚洗面。劉正風雖然擔心,卻是束手無策。劉父一方,狀況更加堪憂,确診為中風無誤,昏迷不醒,命懸一線,劉正風聚集全城名醫,全力搶救,苦思對策。

如此不眠不休忙碌了兩日,果同那仆人所言,他兄長屍首連同靈樞送至,這下紙裏包不住火,于兄嫂那邊再也瞞不過去,好在他兄嫂性格剛毅,巾帼不讓須眉,為了膝下子女着想,強自堅定,未有過激反應。

此番,又要操辦喪事,照顧父母,又要打理全家上下事務,劉正風一時間忙得足不沾地,焦頭爛額,片刻歇息也無。這一日,正同管家一道查賬,忽聞仆人來報,說道:「三少爺,衡山派掌門莫大求見。」

劉正風愕然,心想,師兄來找我作甚?念及此前一別,兩人不歡而散,覺着自己言語上對他有失禮節,生出幾分愧疚,轉念一想,又道,他又何嘗為我考慮過了?那愧疚之情便又煙消雲散。原來莫大一語,傷他甚深,而今想來,仍然心如針刺。只是對方既找上門來,他身為衡山弟子,自然不可怠慢,放下手中事情,随仆人前往。

行至廳上,莫大聞見腳步聲,轉過身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劉正風自覺尴尬,拱手道:「劉正風來遲,讓掌門師兄久等,請坐。」

莫大見他态度如此生分,心中鈍痛,面無表情依言坐下。劉正風不欲多說,待仆人看茶,問道:「不知掌門師兄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莫大極想告訴他,讓他棄了那刺耳的掌門二字,便如從前一樣叫自己師兄,又極想告訴他,自己有多後悔,口不擇言,害他傷心,只是偏偏如鲠在喉,一句都說不出,踟蹰了片刻,道:「明日乃師父末七……」

劉正風明白他意,心中驚訝,想道:原來已過去這許久了,末七乃是師父大日子,我身為衡山弟子,理應前往師父墳前祭奠,只是家中一團亂麻,還未理順,怎麽走得開?愁眉不展,道:「多謝掌門師兄提醒,只是……我家中突遭巨變,一時間恐怕抽不開身……只能改日再上師父墳前敬香。」

莫大此時方才驚覺,劉府中人人都是行色匆匆,一張笑臉也無,劉正風更是臉色慘白,形容憔悴,頓時擔心不已,問道:「發生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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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運連連,接踵而至,劉正風根本不知從何說起,含糊道:「這……日後再與掌門師兄詳說……」

說話間,管家驚慌失措奔了進來,道:「三少爺,不好了!賬目大有問題!」

劉正風心中一緊,倏然站起,道:「什麽?」

管家道:「此前老爺抄底屯了大量絲綢,活資已然見底,又趕上船貨全損,以萬金計,眼看有兩筆期票時之将至,賬房卻無力償還,這下周轉不靈,多大的家産都要拖垮了!」

經商一道,劉正風一竅不通,但聽他說得嚴重,心知事态危急,向莫大賠罪道:「掌門師兄,我要務纏身,不能久留,還請見諒。」向仆人打個送客手勢。

莫大心知留他不住,點了點頭,看他與管家一邊說話,一邊走了,感覺兩人再不複從前,深深懊悔,無可奈何。

回到賬房之中,管家将幾本賬目攤在桌上,細處皆已紅筆圈出,指給他看,解釋道:「三少爺,你看,這蘇州李老板、溫老板的兩筆期票共計一萬兩銀子,均是下月初三到期,距離現下不足一旬,而賬上活錢至多不過三千兩,還有七千兩空缺,無處籌措。」

數目龐大,劉正風一時心焦,連嘆了幾聲,道:「你方才不是說,家中囤積了大量絲綢?此時不出貨,更待何時?」

管家搖頭道:「此舉不是不可為,只是九秋授禦寒之衣,現下方才初夏,絲綢賣不起價,這般拆東牆補西牆,畢竟不是長遠之計。」

劉正風一拳捶在桌上,道:「那便将家中值錢事物當了去,以解燃眉之急罷。」

管家沉吟片刻,道:「三少爺,實不相瞞,老爺勤儉持家,家中除了幾處地産之外,并無特別值錢事物,只是這地産轉手,乃大宗買賣,一時之間難以找到下家,況且此舉一出,人家便都知道我劉家資金周轉不靈,以後想再做生意,那可難了。」

劉正風道:「你言之有理,只是這也不行,那也不妥,如何是好?」

管家吞吐道:「其實……小人有一計,就不知三少爺肯否?」

劉正風道:「你且說。」

管家答是,道:「三少爺有所不知,這蘇州李老板、溫老板乃是老爺故知,交情匪淺,若能得他們首肯,寬限兩月,等到洛陽一筆款子到賬,便可還上了。」

劉正風道:「你是要我去求他們放寬期限?」

管家颔首,劉正風心想,此舉确乃兩全之策,應承道:「好,我便去一趟蘇州,拜訪他二人。」

管家見他勇于擔當,面露喜色,道:「三少爺果有氣量!只是三少爺初涉商場,個中規矩怕是不了,小人願同去,也好從旁輔佐。」

劉正風正待答好,轉念一想,揮手道:「不可,我爹還未脫離危險,你留在家中,一日一信,将情況報我知道,不得有誤。」

管家道他思慮周全,以劉父筆跡做一封長信,介紹他身份,又将李、溫二人住所、脾氣等細細與他說了,劉正風一一記在心裏,草草收拾了一番,一人一騎火速趕往蘇州,路上騎廢了數匹馬,于第三日中午到達,出了驿站,向人打聽清楚去處,也顧不上用膳,便自前往。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一路上江南風光,小橋流水,秀麗典雅,劉正風無心欣賞,視若無睹,正走在市集上,周圍熙熙攘攘,往來者衆,突然身側被一個少年撞了一下,接着腰上一輕,清風劍竟叫對方卸了去。

劉正風大呼:「小賊!站住!」轉身追出,卻被一輛牛車攔了去路,那少年身手敏捷,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已然去遠。若是旁的便也罷了,只是那清風劍乃是先師遺物,劉正風豈肯罷休?運起輕功,腳下在車轅上一踏,飄然躍上道旁檐角,踏瓦而去。

一前一後追趕了半條街,劉正風喝道:「還跑?!」縱身躍下,翻掌拍向那少年背心,對方回頭一看,心道不好,連忙擡臂護住面門,卻見劉正風身形在空中一轉,如虹如電,竟自繞至他身後,一個大擒拿手,将他鎖住。

那少年不禁嗷嗷直叫,道:「哎呀,疼死啦,胳膊要斷了!大俠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劉正風道自己下手重了,心軟松手,對方卻不知好歹,回臂兩指直插他雙目。只是他這三腳貓功夫,怎麽夠曬?劉正風微微側頭,已然避過,雙掌一雲,輕描淡寫又将他按在了地下。

那少年想他或是要将自己扭送官府,又害怕,又不服氣,大喊大叫道:「你比我大,武功自然高于我,大人欺負小孩,算什麽好漢?!」

劉正風道:「我沒想欺負你,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說着,兩指在他手腕上一扣,那少年只覺虎口一麻,五指無力,清風劍脫出,落入劉正風手中。

劉正風取了劍,再不理會對方,徑自離去。他竟不與自己為難,那少年有些吃驚,看着他走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經商我也不了解,有錯處請多包涵^^

本來去看桃花了,結果一夜驟雨,花皆殘,敗興而歸,回來碼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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