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揚名

至李府，李老板聞故人之子來訪，親自出迎，将劉正風引至廳中。蘇州尚庭園，一路上見楊柳扶風，假山流水，回廊飛跨池塘之上，睡蓮遍生，水下錦鯉群群，自在游弋。庭間游人三五，卻個個帶刀負劍，似是武林中人，與周圍風景格格不入。劉正風心下奇怪，只是要事纏身，便未細問。

及至，李老板拉劉正風在上首對坐，命仆人看過茶，兩人寒暄一陣，劉正風正要陳明來意，李老板卻撫須笑道：「對了，劉賢侄，我與令尊相識多年，其間數次登門拜訪，現在想來，卻對你一點印象也無，看來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劉正風解釋道：「李伯伯言重，我少時拜入衡山派門下，跟随先師習武，久居南山，甚少歸家，想來李伯伯未曾見過我。」

李老板了然，道：「哎，我只道劉大哥僅得一子一女，卻哪裏來的三公子，原是如此。」話鋒一轉，又說：「聽聞衡山派劍術精妙，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其中一門回風落雁劍的功夫，迅猛無比，一箭三雕，令人匪夷所思。」

他人在商場，所言竟分毫不差，劉正風奇道：「李伯伯博聞廣識，小侄佩服。」

李老板搖了搖頭，飲口茶，道：「不瞞劉賢侄，本人雖是俗世中人，對俠義一道卻是向往久矣，結交了許多武林人士，所知江湖之事都是從他們口中聽說。」

回想起庭院中一路所見，劉正風道：「難怪小侄見府上似有不少武林中人。」

李老板大笑道：「不錯、不錯！賢侄來得巧，府上正舉辦園林大會，廣邀各路人士，自然也有不少江湖朋友前來捧場——對了，不如由我做個中間人，替賢侄引薦，你将來總要接替令尊，多結交朋友，有百利而無一害。」言罷，不由分說拉了劉正風，往庭中而去。

劉正風不便推辭，一一見過了丐幫副幫主、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等人。衡山派位列五岳，乃正道翹楚，江湖地位崇高，群雄又見他英姿挺拔，一表人才，細問之下，竟是陳華二弟子，不由啧啧稱贊。

鄭州六合門夏拳師道：「劉少俠，我記得七年前五岳劍派在嵩山封禪臺比擂推選盟主，當時似乎是由你代表衡山出戰，陳華前輩顯然有心托付，怎麽最終這掌門一位卻……？」

劉正風不知如何作答，幸而東海海沙幫幫主接話道：「嗨，夏老弟，你未免也太沒有見識了！劉少俠乃世家子弟，将來自然要繼承家業，就算他有心接掌掌門一位，劉老爺也斷不會應允的。」

夏拳師拍拍腦門，道：「是了是了，我怎忘了此則？」又是一嘆，說：「可惜啊，我聽嵩山派弟子說，當年劉少俠與天門道長一役，區區一劍便将泰山派絕技七星落長空盡數化解，此等少年英雄，不做掌門，豈不可惜？」

李老板好奇道：「可有此事？」

夏拳師便将詳細情況與他說了，李老板聽罷，大呼精彩，拍着了劉正風肩膀道：「好、好！沒想到賢侄面上文質彬彬，卻是身懷絕技，本人小看賢侄了！要不是蘇州地處江南，北方大雁無處可尋，我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這回風落雁劍的風采！」

聽衆人交口稱贊，劉正風愧不敢當，面紅耳赤，讷讷不語，忽聞一男子聲音道：「雖然無有大雁，只是李老板難道忘了它們麽？」原是曲江二友中的盧西思，端着一柄判官筆，指向空中，衆人側目望過去，只見青天之下，春燕翩飛，唧唧喳喳，往來于柳條之間，銜泥做巢。

李老板聽出他言下之意，笑道：「盧先生好提議！」轉向劉正風道：「劉賢侄，大家難得一聚，不若你就以這家燕露兩手，讓我們開開眼界，可好？」說着，命人就地設席，布下糕點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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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風心想，恩師常言道，習武之人，應當以天下為己任，斬奸除惡，行俠仗義，切不可仗着武力，追名逐利，貪慕虛榮，我若不識大體，在人前顯擺，豈不是有違他老人家教誨？想着，面露難色，還想推拒，李老板臉色一沉，道：「劉賢侄，你遲遲不答應，難道是不願？」

夏拳師勸道：「劉少俠，大家都是朋友，又沒有外人，只圖一樂，你可不要不給面子，令大家掃興啊。」此言一出，附和者衆。

念及期票一事，劉正風心道，我此行乃是有求于人，要是惹得不快，再開口可就難了，無奈之下，只得硬着頭皮說道：「既然蒙各位擡愛，那在下便獻醜了。」

衆人稱好，在中央空出一片場地，各自坐定了。劉正風下到場內，心想，既然要撐場面，便要做到極致，不可随随便便，這家燕身形小巧，動作靈敏，比大雁更難刺中，須得把握時機，一擊成功，思畢，望着空中飛燕，暗自嘆息，心道：春燕啊春燕，我本無意為難，只是為勢所逼，迫不得已。

李老板朝他打個手勢，道：「劉賢侄，請。」

劉正風颔首，氣沉丹田，手臂一送，只聞一聲清嘯，寒光乍現，清風劍脫鞘，直直沖飛出去，劉正風踏步上前，影若驚鴻，一個轉身，已搶在劍前，接劍在手。

群雄不禁叫好，見他驀地回首，英氣逼人，劍尖一引，身形倏然暴漲數丈，騰雲駕鶴般，直逼燕群而去，手腕一翻，劍光搖動，一片白茫。電光火石之間，燕群避之不及，仿若被濃霧籠罩，只聽「嗤、嗤」數聲，霧霭散去，劉正風收劍回鞘，輕飄飄落定。

這一切皆發生在悄無聲息之中，燕群仍自飛舞，恍若未覺，忽然，動作一滞，簌簌掉落下來，在地上撲騰不停。

李老板不禁站起，略數一數，竟有九匹之多！衆人不料他劍術精湛至此，皆是大驚，一時間，張口結舌。過了半天，一人打破沉默，贊道：「好！回風落雁劍，一劍落九燕！劉少俠不愧為衡山派高徒，果然了得！」衆人适才反應過來，紛紛鼓掌稱嘆。

末了，劉正風随李老板回到廳上。二人坐定，劉正風察言觀色，見李老板紅光滿面，心道，他現下正在興頭上，此時不說，更待何時？拱手道：「李伯伯，其實小侄這次前來，實有一事相求。」

李老板見他身手不凡，對他刮目相看，欣然道：「賢侄有何要求，但說無妨。」

劉正風便将期票一事告與他知道，求他寬限兩月。李老板聽罷，沉吟道：「這……我與你爹相識多年，稱兄道弟，親如一家，原不是不可答允。只是這筆款子，我确有急用……」

劉正風道他心下不願，是以借口搪塞，心中一涼，頓時目光黯淡，李老板見狀，忙解釋道：「劉賢侄，你不要誤會，我絕非有意為難。」繼而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太湖橫跨蘇州，我等商賈中人，多以水運營生，然而近年來，有一惡霸，橫空出世，占島為王，向路過船只敲詐勒索，我等苦不堪言，前去與他理論，他卻仗着人多勢衆，向我們要挾，要我們每年向他進貢五千兩白銀，若然不從，便鬧得你雞犬不寧，眼看又到了他上門要債之時，我要是拿不出錢來，唉……」伸手在茶幾上一拍，悲憤交加。

劉正風心道，原來如此，問道：「什麽人，恁的可惡，李伯伯怎不報官，将他擒住？」

李老板擺頭道：「此法我自然想過，只是那惡霸身負武功，難以對付，官府怕一旦動起幹戈，折損人手，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聞不問。」

劉正風又道：「李伯伯廣交武林人士，便請他們出手相助，想必這土匪的武功也不至于高過在場諸位。」

李老板苦笑道：「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我向他們提過，可惜無人請纓，想來此事兇險，又沒有什麽好處，萬一失手被擒，豈不身敗名裂？武林人士最重名聲，自然避之不及。」

劉正風義憤填膺，倏然站起，道：「有這等事？小侄便去會會他，看看到底有多厲害！」

李老板連忙将他攔住，道：「賢侄留步，此舉萬萬不可！我知你武藝高強，單打獨鬥，對方斷然不及，只是雙拳難敵四手，這土匪心狠手辣，不知要用什麽惡毒法子害你，你要是有個萬一，我怎麽向你爹交代？」

劉正風還欲争辯，李老板揮了揮手，令他休要再提，安排他在府上住下。

當晚，劉正風躺在床上，越想越是不甘心，尋思道：難道便要這樣一事無成，铩羽而歸？他讀過這幾日管家捎來的簡報，劉父仍自昏迷，不見好轉，心知這個難關過不過去，家業一敗，便無力再尋訪名醫，替父診療，母親受接連打擊，已近崩潰邊緣，萬一又受到刺激……一時惶惶，不敢再想，翻身坐起，自語道：「哪怕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一闖，也好過在此，坐以待斃。」

說罷，穿戴整齊，抓起清風劍，只順手去取洞簫之時，腦海中一炸，整個人僵住了。

時隔這許多日，他方才想起曲洋來，這一想起，便再也克制不住，思如泉湧。想到兩人本約定攜手歸隐，而他如今卻一聲不響，離對方而去，不由得眼前發黑，呻·吟一聲，扶着桌沿，才勉力站定，想道：我竟……我竟将曲大哥獨自抛在衡陽城外！他……他……眼前浮現出曲洋空自等候的落寞神情，心如刀絞，恨不能當即一步千裏，回到他身邊。

然而目光游移，又望見清風劍，想道：父親病危，侄子尚年幼，家中除我以外，便只有母親和嫂嫂，無力主掌大局，我要是一走，這個家，眼見便要垮了……唉，世事難兩全，我可要如何取舍？

一時間，似有兩股力量，左右拉扯，要将他的心扯成兩半。良久，他将洞簫緩緩置回桌上，心道：曲大哥，對不起，家中如此慘狀，我實不忍心一走了之，你……可等我……深吸口氣，咬緊牙關，不理會心中劇痛，轉身走出。夜色迷茫，月光慘淡，照着他孤獨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