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返魂

劉正風拔足欲追，忽然轉念想道，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已燒了對方的船只，又搗毀了人家總巢，目的已經達到，犯不着再窮追不舍，希望這沙天江經此一次，能夠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便收劍回鞘。同米為義會和之後，二人将沙天江手下殘部五花大綁，扭送至衙門。忙了一夜，回到李老板府上時，已是午時。

剛踏入前廳，卻見屋裏黑壓壓站着一群人，見到他，快步迎上前來，在李老板的帶領下深深一揖。

其中不乏須發皆白的老前輩，劉正風怎敢受此大禮，連忙道：「諸位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

李老板向周圍示意道：「賢侄，這些都是蘇城內的商賈人士，你驅走了太湖一霸，便是替我等除掉了心頭大患，大家都是來向你道謝的。」待他說完，衆人紛紛附和。

原來昨夜靈岩島大火，消息早已傳遍全城。劉正風自覺受之有愧，四下裏一揖，道：「在下不過是為了一己私事，并非特意，大家不必謝我。」

饒他盡力推拒，卻是盛情難卻，午間，由李老板牽頭，在府內設盛宴，大家把酒言歡，痛快不已，劉正風心有所思，席間得過且過，他人來敬都叫米為義代了大半。

土匪既除，李老板歡喜不及，将期票全額免去，溫老板亦同，這下事情解決了一大頭，劉正風适才覺得一塊石頭落定，即刻請辭。米為義認定了要跟随他，死活不走，劉正風拗不過，只得随了他去。二人便風馳電掣，趕回衡陽。

這日，方跨入府中，管家聞訊，即刻迎上前來，劉正風将行李交給他，邊向裏走，口中問道：「我爹情況如何？」

管家聞言，面露喜色，道：「老爺……老爺已脫離危險了！」

劉正風微微一愣，繼而大喜過望，道：「可當真？！」

管家道：「是真的！老爺昨日就已清醒，只不能開口說話，其他一切如常！」

劉正風快步行至父親房中，卻見劉父正自熟睡，替他一把脈，覺脈象中和，只有些虛弱，已經無礙，便輕手輕腳，掩門而出，讓他好好休息。

剛出房門，劉正風拉着管家，問道：「不知是哪位名醫治好了我爹？你有沒有重重酬謝？」

管家抓耳撓腮，道：「這……回三少爺，卻不是哪位名醫，而是……莫大掌門……」

劉正風眉頭一皺，懷疑自己聽錯了，道：「怎麽回事？」

管家便将來龍去脈說給他聽，道：「實不相瞞，自三少爺走後，老爺情況一度惡化，大夫們都說老爺腦中淤滞，堵塞了穴道，須知全身經脈彙集于頂，這一來，便是……回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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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風聽得心驚膽戰，質問道：「既然如此危急，你簡報中怎未提及？」

管家顫巍巍道：「這……小人……」

想他是恐自己憂慮誤事，劉正風揮手道：「罷了，你繼續說。」

管家答是，說道：「四天前，老爺已臨最後關頭，便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大夫見狀，紛紛告辭，甚者還叫我們準備後事。正在這時，忽聞一陣胡琴之音，哀哀凄凄叫人不忍聽，我本來說是哪個要飯的，上門讨晦氣，出去一看，卻是莫大掌門。」

他這話說得不地道，劉正風本想責備一番，卻又想到，師兄一曲《潇湘夜雨》真勾人心酸，他人不懂，難免作此想法。

管家繼續說道：「小人想他是來尋三少爺您的，便讓他改日再來，莫大掌門卻道無妨，詢問了府上狀況，我想他應是好心，便将老爺病重一則說了，其餘隐而不談。莫大掌門知道，便要前去看望，小人帶着他，到了老爺門口，看見幾個大夫走出來，邊走邊說：這劉老爺百會穴淤滞嚴重，神仙來了也救不活，況且就算僥幸逃過一死，下半輩子也是個癡呆，形同廢人，我們還是快些離去，免得人家說是我們醫術不行，壞了名聲。」

劉正風怒上心頭，道：「人命關天，他們卻想着自己的名聲？」

管家嘆道：「唉，世态炎涼，無可奈何啊，莫大掌門也很是生氣，面若冰霜，連罵了兩聲庸醫，對方被他目光一掃，灰溜溜地跑了。他入得房中，試探了老爺脈象，沉吟了一刻，便叫我出去，我道他或是想單獨與老爺說話，便退了出來，不想他竟是以真氣替老爺續命！」

聽他一言，劉正風又是震驚，又是疑惑，心想：這原是我的家務事，師兄沒有義務出手相助，況且他貴為掌門，如此大耗內力，萬一期間衡山派發生什麽意外可如何是好？師兄一向進退有度，以大局為重，怎會……？

管家不知劉正風心中所想，只道這莫大掌門古道熱腸，繼續說下去：「如此，他便不眠不休，接連三天守在老爺身邊，以內力替老爺打通經脈，終在昨日，老爺竟悠悠轉醒過來！」

饒不解莫大此舉為何，劉正風亦是甚感窩心，想到此前自己對他那般冷言冷語，後悔不已，連忙問道：「我師兄現在何處？」

管家不好意思，道：「這……他見老爺無礙，便自離去了，說起來實在失禮，大家當時都只顧着老爺，竟連謝謝也不曾向莫大掌門說一句……」

眼前浮現出莫大絕塵而去的背影，劉正風一時百感交集，想道：師兄忽而待我極好，忽而又冷淡得緊，這般反複無常，叫人好生難料，跟他同門這許多年，我竟一點都不知道他心中是怎麽想的。末了，搖頭道：「算了，師兄定是回衡山去了，等家中安定下來，我親自回師門向他道謝。」

管家答是，二人不再提此則，劉正風将期票一事與他說了，又詢問了近期生意狀況，便去向劉母請安，方走到門口，聽見內裏一女子說道：「娘，現下爹性命得保，最難過的一關已經過去，小叔又如此能幹，将家中一切打點得井井有條，您還有什麽好擔心？便好生休養，照顧好自己，方是正道。」

聽出是兄嫂，劉正風心想，此刻嫂嫂在此，我須得避嫌才好，便收住了腳步，正欲折返，忽聞劉母長嘆一聲，道：「唉，丫頭，你自己不比我好過，難為你還來安慰我。」又嘆了口氣，續道：「我自然知道，正風他天資聰穎，只要是有意去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做不好的，只是……他這孩子固執得緊，我怕家中之事稍一平定，他又起了心要走，那可如何是好？現下只有他一人有能力主掌大局，我要是留他不住……可怎麽向劉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原來母親在擔心此，劉正風心中一凜，愁緒又起，無意再聽下去，悵然離去。

回到房內，見書案上一摞摞賬本、文書，堆積如山，饒是興味索然，也逼不得已，提起筆來。才翻了幾頁，忽然一陣煩躁，如狂風野火般襲來，将整顆心都燒着了，倏然站起，雙臂一揮，将書案上物件稀裏嘩啦盡數掃在地下。一時間，墨汁四濺，紙張亂飛。

他性格溫和，極少發怒，即便生氣，也是悶在心裏，連句狠話也沒有，突然發了這通脾氣，卻絲毫不感暢快，只覺實在不像自己作風，不知怎地會變成這樣，更是懊悔，頹然倒在椅子裏，一動不動。

正瞪着房梁發呆，忽然有人「嘩啦」一聲破門而入，叫道：「師父！你怎麽啦？！」卻是米為義，原來他一直守在門外，方才聽見響動，一時擔心，便闖了進來。

劉正風此刻實在不想同人說話，看他一對眸子，清澈無瑕，知他也是一片好意，才逼自己開口，道：「小兄弟，謝謝你，只是我曾說過，我無意收徒，你不可再叫我師父。」

這話劉正風一路不知已對他說了多少遍，只是米為義喊得順口了，怎還改的掉，道：「是，師父。」

苦笑了一下，也懶得再糾正，劉正風道：「好了，我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米為義「嗯」了一聲，卻見他雙目無光，面色委頓，哪像沒事的樣子，說道：「師父，你若是有什麽不開心的，還是要說出來的好，弟子雖然能力卑微，也想為你分憂。」

劉正風心想，我自然知道你關心我，我爹娘，乃至這家中上下，又有誰不為了我好？只是，他們卻從來不懂這顆心裏裝的究竟是何……想着，眼前浮現出曲洋在花間月下含笑撫琴之姿，霎時如跌入一個夢幻，心似水底柔荑，飄搖柔軟，想道：這世上，恐怕便只得這一人懂得。

見他臉上忽而苦澀，忽而又浮起一絲淺笑，米為義大惑不解，喚道：「師父、師父！」一連喚了幾聲，劉正風才回過神來，目光中卻不見了迷茫，說道：「拿紙筆來。」

米為義連忙照他吩咐布好了，劉正風蘸了墨，懸筆紙上，卻覺得心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好，想告訴曲洋他何以離去，卻又不免牽出家中變故，這連連不幸，他都不敢回想，豈忍說給曲洋知道，徒令對方擔憂？

好半天，一滴墨汁滴在紙上，暈了開來。米為義連忙拿起一張新紙，準備換上，卻被劉正風豎掌阻下了。

劉正風将那唯有一滴墨點的紙折成幾折，交給他，道：「你速将此信送至群玉苑主人，切記，不可讓他人發現。」

米為義道：「可是，師父，這信上無一字啊。」

劉正風不加解釋，道：「叫你去，你便去，難道你敢違抗師命？」

米為義聽他此言，便是應允收他為徒，喜出望外，道：「是！弟子遵命！」一溜煙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