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呼幽

今日早晨本是個大晴天,不料到了午間,陡然一陣狂風拔地而起,黑雲壓城,電閃雷鳴,暴雨勢如江河,一洩如注,直下得天昏地暗。

群玉苑內,雨幕懸挂窗前,一時間,似是化作了水簾洞。雨珠跌落,碎在地上,嘈嘈切切。然而仔細聽來,這嘈雜中,卻夾雜着幾聲沉悶的瑤琴之音,饒雨聲甚嚣,亦掩蓋不住。

向問天站在檐下聽了片刻,那瑤琴翻來覆去,所奏都是一個調調,枯燥乏味,直讓人聽得心煩,便就如三歲孩童亂彈一般。過了一會,「铮」地一下,琴弦繃斷了一根,向問天暗自發笑,那撫琴者卻好像茫然未覺,仍自彈奏,不出幾下,商弦也給挑斷了。

向問天再聽不下,越窗而入,口中說道:「你不想彈琴就別彈了,這青樓本是尋歡作樂的地方,把客人都吓跑了!」話音未落,只聽「嗖嗖」之音,撲面而來,心道不好,連忙一側身,見一蓬黑血神針擦肩而過,釘在背後牆壁之上,心有餘悸,撫了撫胸口,接着,指着端坐在琴案前的男子破口大罵,道:「姓曲的,你腦子壞掉了?!居然拿暗器射我!要不是我躲得及時,可變成刺猬了!」

原來那撫琴之人正是曲洋。對方冷冷看他一眼,一拂袖,「砰」地合上琴匣,起身行至窗前,道:「鬼鬼祟祟,就算被射成刺猬,也是活該。」

向問天雙目一瞪,似要與他拼命,忽然卻轉而一笑,譏诮道:「我自然不比曲長老興致好,在這群玉苑一待就是半個月!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不偷偷摸摸地進來,難道大搖大擺,昭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我向問天有這種癖好?日後若是遇到心愛的姑娘,可怎麽解釋?」

曲洋道:「你去找姑娘,別來煩我,」一指門口,「請。」

向問天才不理會,徑自走到桌邊坐下,提着酒壺灌了一大口,咂咂嘴,道:「自己心裏不痛快,偏怪別人煩!看看你這德性,像個怨婦一樣,簡直丢臉!」

任他謾罵,曲洋毫無反應,只望着窗外風雨。

向問天搖搖頭,語氣一轉,卻正經起來,道:「雖然我教教規松散,可你貴為長老,不辭而別,一走便是這許多天,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曲洋适才瞥了他一眼,道:「我有事。」

向問天又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飲盡,冷笑道:「就一句有事,你耍我啊!老子看上去很傻嗎?」

曲洋真不知怎麽跟他說,嘆了口氣,道:「若是我說,我再不回去了,如何?」

向問天倒酒的動作一滞,朝他望去,結巴道:「你……你可別……」

剛說到一半,門上傳來幾聲輕叩,一個女子說道:「主人,有個毛頭小子要見你。」

曲洋道:「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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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道:「姐妹們問了,他死活不說,趕他,他也不走。」

曲洋與向問天對視一眼,正要開口說不見,忽然門外一陣嘲雜,一個莽撞的聲音叫道:「讓開!別攔着我!」接着,門被「嘩啦」一聲推開,一個少年闖了進來,目光在室內梭巡一周,問道:「誰是群玉苑的主人?」卻是米為義。

女子向曲洋禮了個萬福,道:「小女子無能,便是此人。」

曲洋揮了揮手,讓她下去。米為義見狀,走上前來,将曲洋上下打量一番,但見此人一身紫棠色長衫,負手而立,自有一番威儀,面容輪廓分明,長發垂肩,只在腦後松松挽一髻,又添三分不羁,只是眉心微蹙,目光深沉,似乎心事重重。心想,此地女子如雲,莫不是傳說中的青樓吧?師父一身正氣,找一個不入流的青樓主人會有何事?卻不表露,只問道:「你就是這裏的主人?」

曲洋颔首不語。

米為義道:「那好吧,有人叫我将此信送與你。」說着,從懷中掏出劉正風手箋遞給他。

剛遞出,面前一花,卻是冷不防叫向問天搶了去。

向問天如獲至寶,哈哈一笑,道:「好你個曲洋,原來是躲着偷會小情人!我倒要看看裏面寫些什麽肉麻話!」米為義嗷嗷大叫,撲過去奪信,卻被他一一躲開。向問天閃至一旁,将信抖開,一讀之下,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原來那信上除了一個墨點,竟是空無一字。

向問天失望道:「嗨,這是哪門子的信!」嫌棄地丢給曲洋,「看來你叫人給耍了。」

曲洋眉頭一沉,走過來拿了信,對着墨點,望着望着,手中竟是越捏越緊,忽而轉向米為義,道:「誰叫你來的?」

他語氣極為陰沉,有如悶雷,米為義不禁驚了一跳,道:「這……這……」想起劉正風的交代,撥浪鼓似的搖頭擺手,「這說不得、說不得!」

向問天抓着他背心,将他一把提至眼前,喝問道:「小兔崽子,你說不說!?」

米為義仍是硬着脖子不說,向問天一掌劈下,卻被曲洋伸臂攔住了。

向問天道:「曲兄弟,這小子好大膽子,竟敢騙你,你說,要怎麽教訓他?!」嘴上這麽說,卻是自覺被耍,心有不甘。

曲洋道:「放了他。」

向問天傻眼,道:「啥?」手中一松,被米為義掙脫,跑了,正待去追,卻見曲洋不為所動,複又行至窗前,望着灰暗的天幕長嘆一聲。

淅淅瀝瀝一天,劉正風埋首文書之中,卻是毫無知覺,到了晚間,掌過了燈,方感倦意來襲,只是自他二哥過世之後,水貿一道積累了大量壞賬,須得盡快處理,猶自強撐着。

燈芯剪過幾番,到了半夜,眼皮不住打架,實是困頓不已,才擱了筆,撲在案上,想着歇息一會再接着看,豈料雙目一閉,竟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聽見耳畔傳來輕微的算珠之聲,有些奇怪,便朝那光亮處轉過頭。方才醒來,眼睛不适應光線,一片朦胧中,只見書案上堆積如山,其中一人端坐,持着一本簿子,一邊看,一邊打算,時而停下來,提筆寫下些什麽。

劉正風只道是夢,又閉了眼睛,忽而覺得身下軟綿綿的,心想:我應是在書案前才是,怎地睡在床上?一下困意全消,揉着眼睛坐了起來。

對方聽見響動,算珠之聲驟停,擡起頭來,兩人打個照面,竟是曲洋!

劉正風呆然,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曲洋将手中一筆算完,放下簿子,行至他身邊,道:「我來之時,見你睡得正熟,便未喚醒你。」

念及二人分別之時,劉正風只覺萬分的對不住他,垂下了頭,道:「曲大哥……你怎來了……?」

曲洋苦笑一聲,道:「你叫我等着,我自然便等着,沒想到,人沒盼來,卻盼來一封無字天書。」

劉正風道:「我既不能如期赴約,便是說什麽,也無用了……」

曲洋想着那一個墨點,便像是親眼看見了他有苦難言的情狀,不由得攬過他,令他靠在自己肩頭,說道:「你有苦衷,向來習慣悶在心裏,難道我還不知?此次劇變疊生,應更不知從何說起了。要是你洋洋灑灑哭訴個千百字,我倒要問一問,這真是我劉賢弟麽?」

他說起自己家中變故,劉正風心中一跳,望着他,問道:「曲大哥,你都……知道了……?」

曲洋一指書案,道:「你桌上那些文書,便是個傻子讀了,也明瞭了。」

劉正風心道:他果然懂我!一時揪心的難過,嘆了口氣,道:「唉……曲大哥,君心……同我心!只恨造化弄人,那日……」

見他滿眼悲怨,知他又想起這些天來的慘劇,曲洋搖了搖頭,打斷他,道:「你我相聚短暫,有些事情,說來徒增傷心,何必再提?你只要知道,我只恨自己無力為你分擔,絕不會怪你半點,至于旁的,無需去想。」

劉正風凝視他許久,終點一點頭,曲洋這才一笑,拍了拍他手臂,道:「好,你便多歇息一會,這些帳,大哥幫你做了。」說着,起身走向書案。

劉正風一陣惶恐,拉住他,道:「曲大哥,這些事情,瑣碎得緊,徒令人心煩,我自己尚不喜,怎可麻煩于你?!」

曲洋不以為意,道:「不解決了這些俗務,我的劉賢弟怎麽有空陪我?只是這雙手,弄弦尚可,撥算盤卻有些笨拙,你可不要嫌棄。」

聽他一言,劉正風哪裏還坐得住,跳下床來,道:「曲大哥,我已休息好了,咱們一起看,興許趕在天明之前,還能合奏一曲!」

曲洋看他滿臉疲憊之色,心下不忍,卻想道:我便是不允,他定也睡不着了,便答應道:「好!」

二人便一人打算,一人對賬,屋外風雨潇潇,屋內一盞孤燈,卻是不時傳出歡聲笑語。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稍微撒點糖~~

每次內容提要都讓人好發愁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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