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楚歌

黑夜裏，林間四下一片死寂，待了片刻，劉正風正要邁出一步，忽然，空地周圍樹上傳來沙沙之聲，接着，竟有數名不速之客持劍跳了下來，将藍鳳凰和馬車團團圍住。劉正風适才松了口氣，見來者身着綠衫，想是青城派餘滄海門下弟子。

當中一人走上前，道：「五毒教的妖女，你心狠手辣，作惡多端，我們幾個人自四川境內一直跟蹤你至此，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藍鳳凰向周圍一望，見明晃晃的劍尖，皆沖着自己鼻子，非但不怕，反而一笑，嬌滴滴地說道：「哎呀，原來是青城派的哥哥們，你們看，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麽會作惡多端？你們恐怕……搞錯對象了吧？」她聲音綿軟，叫人一聽，渾身酥麻，生得又是面若桃花，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甚是無辜。

為首之人一看，便有些不忍，定了定神，重整旗鼓，道：「哼，你雖然武功不濟，但是善于用毒，你自己算算，西南一帶，多少漢人都成了你煉蠱的肥料？！」

劉正風聽得心中一凜，朝藍鳳凰看去，真想不到這麽一個嬌小可愛的少女會是用毒高手。

藍鳳凰道：「那些個人都是背信棄義的負心漢，死有餘辜，我不嫌棄他們的心是黑的，血是臭的已經算是寬宏大量了。」掩面一笑，又說，「不像諸位哥哥們，這麽多人，對付我一個女孩子，如此英勇，真是叫人欽佩呀！」

為首之人叫她一諷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劉正風暗自發笑，只聽另外一青城派弟子說道：「師兄，這妖女伶牙俐齒，我們別跟她廢話了，直接把她給殺了，回去向師父複命！」

衆人道：「好！」齊齊沖上前來。

藍鳳凰驚呼一聲，快步後撤，背脊緊貼着馬車，回首道：「大小姐，你在裏邊，千萬別出來！」

車內之人嗯了一聲。兩人說話之際，對方已撲至近前，險象環生。劉正風想道：青城派這許多人對付兩個弱女子，實在不是正道行徑，只是對方身為日月教中人，與我五岳劍派乃是死敵，我到底是幫，還是不幫？猶豫之下，見藍鳳凰被人一腳踹到地下，不由得按上劍柄，正待出手，卻聽那青城派弟子一聲慘叫，原來藍鳳凰舉臂抵擋之時，袖中一條翠綠欲滴的小青蛇自他足下游移而上，在他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蛇生長于竹林之中，名為竹葉青，毒性雖不致死，被咬的傷口卻是疼痛劇烈，那青城派弟子棄劍抱腿，倒在地上，嗷嗷大叫。

藍鳳凰也不爬起來，以手支頤躺在地上，欣賞對方狼狽之态，樂不可支，手臂一伸，小蛇複又飛入袖中。其餘幾人見狀，知她果然如傳聞一般，渾身是毒，停下了腳步，一時之間不敢上前。

藍鳳凰疑道：「哥哥們，你們怎麽不動了？難道這游戲不好玩麽？」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點了點腦門，說道：「啊，對了，諸位哥哥遠道而來，我是應該送你們一些禮物，以免別人說我待客不周。」說着，手法迅捷，取下腰間竹簍，向空中一抛。

霎時蜈蚣、蠍子、蜘蛛……各種毒蟲落雨一般飛得四處都是，紛紛掉落在青城派諸人頭發、衣服之上，劉正風遠遠觀望，亦覺惡心。那些個青城派弟子手忙腳亂，渾身亂拍，藍鳳凰這才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拭去身上塵土，笑吟吟地道：「諸位哥哥，你們這十六天魔舞跳得可真好看，只可惜，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陪你們玩個盡興。」說着，翻身坐上馬車，鞭子一揚，只聽馬蹄嘶鳴，絕塵而去。

劉正風施展輕功，一路尾随其後。直追到襄陽境內，這日傍晚，藍鳳凰操縱馬車，停在一處大院門前，扶車內之人走下，進入門中。劉正風藏身于牆壁拐角，見那大院圍牆高聳，階前一對石獅，張牙舞爪，氣勢森嚴，大門緊閉，上一牌匾，寫着風雷堂三字。心想，這莫不是日月教在襄陽城內的據點？暗自記下位置，尋了一處客棧下榻，用過膳食，和衣而睡。

待到夜幕降臨，蓄足了精神，自床上跳起，黑衣蒙面，往風雷堂而去。圍牆雖高，卻也難不倒他，區區一頓足，輕飄飄上了瓦楞。俯視院內，見屋舍錯落，回廊蜿蜒，正中一座大堂，燈火通明。一路謹慎，避過巡邏守衛，來到了大堂頂上，撥開瓦片，俯身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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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堂上坐着三人，皆是黑衣紫袍，頭戴布帽，其中一人，年約知命，正對着劉正風，面上頗有憂慮之色，撫須道：「這封禪臺畢竟是五岳劍派的地盤，兼有少林寺坐鎮，教主此舉，會不會太魯莽了？」劉正風聽他所言似乎正是嵩山大會一事，運起內力，凝神傾聽。

坐在他下方一人回道：「我看童長老過憂了，教主既然下令，自然已經成竹在胸，勢在必得，再說，如今教主神功已成，天下無敵，即使方證大師出手，恐怕也不是對手。」

劉正風心道：難道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已臻化境？駭然不已，捂住口鼻，生怕洩露出聲。

被稱作童長老的中年漢子沉吟片刻，又道：「只是……五岳本分處神州各地，若然各個擊破，想是會容易許多，非要揀這十年一度高手雲集的嵩山大會前去挑釁，我神教實力雖強，卻也不免要損兵折将，實在劃不來。」

第三人道：「嗨，童長老你怎地就是不懂？正是因為嵩山大會，五派齊聚，咱們才要去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讓他們知道，誰是英雄，誰是狗熊！」

第二人附和道：「不錯，教主向來看不慣左冷禪他們自命不凡的樣子，這次咱們挫挫他們的銳氣，叫他們日後見了我們神教中人只敢繞着道走，豈不好？」

童長老嘆了口氣，道：「反正教主主意已定，我們做屬下的，只有遵從。」

第二人道：「神教之中，大家都是兄弟，說這些話做什麽，小心讓大小姐聽見。」轉移話題，又問道：「對了，你們可知這次教主準備率哪些人前往？」

第三人道：「我聽說有向左使、曲長老，以及風雷堂衆，其餘人等，誰若有意，皆可請纓。」說着轉向童長老，道：「童長老，風雷堂屬你管轄，我說得可對？」

童長老道：「教主确有此意，只是還未正式确定。」

第二人道：「那東方副教主呢？」

童長老道：「教主一走，黑木崖無人鎮守，東方副教主自然要留下來執掌大局。」

第三人縱聲長笑，道：「好、好！這個熱鬧，我賈某人可是湊定了，咱們大幹一場，趁他們在擂臺上鹬蚌相争之時，攻個出其不意，也好做一回這得利的漁翁！」

第二人道：「我與賈兄不謀而合。」童長老卻是垂目不語。

劉正風方才聽到曲長老三字，如遭雷擊，心道：日月教中人所說的曲長老，指的定是曲大哥了，難道我與曲大哥闊別三年，再見之時，竟要兵戎相向不成？這嵩山大會去不得，去不得啊！接着聽下去，對方口中雲雲，聳人聽聞，又想道，我若不将此事通傳各派，大家蒙在鼓裏，不免叫對方得逞，傷亡慘重，可是我若将此事告知各派，大家做好了防範，萬一曲大哥……一邊是同門之誼，一邊是至交之義，我……我該怎麽辦才好？他饒是與曲洋初識之時便隐約料到會有這左右為難的一日，卻未曾想到會來得如此突然，一時之間，主意全失，不由得輕嘆出聲。

夜闌人靜，大堂內除卻三人說話，更是一絲聲響也無，他這一聲輕嘆便顯得格外突兀，童長老聽了去，倏然站起，朝他所在之處投來目光，喝道：「誰？！」劉正風心道不好，當即旋身後撤，卻已晚了一步。不知是誰叫道：「站住！」三人奪門而出，窮追不舍。

劉正風仗着輕功略勝一籌，叫三人始終無法近身。童長老見狀，高聲問道：「哪路高人，夜闖我日月神教風雷堂？」劉正風置若罔聞，忽然一陣陰風，直逼背心，料是暗器無疑，劉正風想起日月教黑血神針，中者必死，凝神應對，只聽嗖嗖之聲，判斷在偏左方向，電光火石間向右一個轉身，一叢黑針如雨一般堪堪擦過耳畔，實在驚險。童長老分神施放暗器，腳下不免落後，兔起鹘落之間，已被劉正風遠遠抛在腦後，恐讓他逃了，大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卻說藍鳳凰陪同任大小姐在風雷堂下榻，夜裏，秉燭聊天，那任小姐自幼長在黑木崖上，對外界之事，知之甚少，藍鳳凰卻是五湖四海漂泊慣了，便将所遇奇聞，添油加醋，一一道來，任小姐聽得入迷，便讓她多說一些。藍鳳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直說到五霸崗的群雄集會，忽然靈機一動，道：「對了，大小姐，這五霸崗跟黑木崖一個方向，咱們回去的時候不如繞道過去看看，你說如何？」

任小姐正待點頭，忽聞屋外一人沉聲道：「不好。」說着，一個中年男子自敞開的門扉邁了進來。

只見這人一身灰袍，不甚起眼，然則劍眉龍睛，自有威儀，藍鳳凰一見，便鎮住了，仔細一看，對方額間卻好像籠罩着一層憂悒，不由得心想，他莫不是有什麽煩心事吧？

任小姐見着來人，喜上眉梢，奔至對方身邊，喚道：「老師，你怎麽來了？」

對方介時才微微一笑，俯身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道：「盈盈，你一聲不響，溜下了黑木崖，把你爹爹急得團團轉，他一亂，整個日月教跟着天下大亂，現在大家正四處找你。」

原來任大小姐芳名喚作盈盈，任盈盈看他并不是生氣的樣子，做了個鬼臉，道：「我若是跟爹爹說了，他定不準我下崖，老師你不知道，爹爹整天不是潛心練功，就是忙于教務，我在黑木崖上，一個陪我說話的人都沒有，無聊死了！」

那男子道：「我不是叫你好好練琴麽？」

任盈盈道：「琴是彈來給人聽的，要是沒人欣賞，那有什麽意思？」她語出無心，卻把那男子說得一愣，隔了半晌，才說：「小小年紀，歪理一堆，總之明天一早，我不管是拖也好，拽也罷，非得把你帶回黑木崖，省得你爹爹擔心。」

任盈盈知道他向來言出必行，悻悻道：「好啦好啦……回去就回去……」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混亂，叫喊之聲此起彼伏，細細聽來，說的卻是「抓刺客！抓刺客！」

那男子眉頭一沉，道：「盈盈，你待在這，我去看看。」說着，大步踏出，剛踱至庭中，一道黑影，迅疾如風，自眼前掠過。

那男子料定此人便是大家口中的刺客，卻不追出，站在原地，擡手連揮，叢叢黑針自袖中暴雨一般撲向對方。

劉正風眼見已逃至大院邊緣，勝利在望，身後卻傳來極輕微的風聲，将他上下左右都鎖死了，不得已，回身拔劍相擋，只聽一陣叮當亂響，暗夜中火光四濺，無數黑針被打落在地。最後劍身一雲，化去了直逼胸口而來的一支，卻不想還有另外一支緊緊埋伏其後，回劍不及，中了一針。

原來這人連續将兩支暗器，以極精準的手法，自一條線上射出，對方即使有聽風辨位的本事，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防不勝防。劉正風只覺肩頭一涼，似是有一滴雪水滴在皮肉之上，知道中招，連忙運氣抵禦，嗤的一聲，黑針被逼出體外，只是那寒涼之意甫一入體，便迅速擴散開來，一會兒，整個左肩都麻木了。心道，這黑血神針果然名不虛傳！急忙運氣封住周邊諸大要穴。介時身後掌風襲人，原來在他分神之際，追兵以至。劉正風心想，我身中劇毒，無藥可解，今天恐怕要葬身于此了，拼盡全力，長劍一挺，刺向來者。

劍氣呼嘯，那人知他有玉石俱焚之意，急忙收掌，讓向一旁，不想劉正風劍身一側，倏然變招，灌注十成真氣，竟是斜下裏刺了過來。

這一招正是衡山派絕學芙蓉劍法，乃是以虛招誘敵，攻其不備，虛虛實實，叫人難以分辨。那人一見，竟像被點了穴道，不閃不避，定定站在原地。高手臨敵，本應全神貫注，哪有分神之理，劉正風心下奇怪，介時一道月光正巧透過樹影，打在劍身之上，經其反射，将對方面目照得一片雪亮。

只見那人眉頭緊鎖，雙目之中，神色複雜，喜悅、愕然、哀傷閃動不已，将自己凝望着，似乎對于貫胸而來的長劍全然未見。

曲大哥？！劉正風心中驚呼一聲，劍尖向上一挑，急急收手，只劃破了對方衣衫，并未傷及皮肉，這一下極為驚險，若那長劍再向前遞一寸，便要刺穿對方心口。劍勢一止，真氣無處可去，在體內橫沖直撞，傷及經脈，劉正風壓制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落在地上，一個踉跄，以劍支撐，才未跌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