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暴君霸愛（3）

澹臺氏是前朝大族,出過多位名臣，天啓皇朝打壓前朝舊人，澹臺氏傳到澹臺烈的父親這一代,只能在地方上做個土霸王,澹臺烈是嫡出子孫，他起事之後澹臺氏為了不擔幹系,第一時間把他開除了祖籍，卻又在澹臺烈逐漸勢大之後厚着臉皮重新請他歸宗，換個人也許不會答應,但澹臺烈自認英雄，不拘小節,不僅認祖歸宗,還将庶出的兄弟澹臺明帶在身邊七年。

歷來能做君主的男人總是自負的,澹臺烈不在意嫡庶之別,見澹臺明有些本事，不肯埋沒他,真心把這個弟弟當成手足來培養,澹臺明又從族中拉來幾個同輩兄弟，漸漸就在澹臺烈手底下拉了一座不小的山頭，這次澹臺烈出事,他第一時間認定這是個機會,召集嫡系人馬控制皇城，搶在澹臺烈之前一屁股坐上了龍椅。

澹臺烈帶出來的起義軍起碼有九成聽命于他，但澹臺明心中沒有半點逼數，據皇城而守，指望着在外面的戰兵打進來之前澹臺烈被刺客幹掉，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做皇帝了。

……也不知道先前澹臺烈覺得這個弟弟人才可用,到底是怎麽生出來的錯覺。

澹臺烈到底是個戰争起家的狠人，雖然因為這一樁猝不及防的背叛而怒火上湧，但還是很快冷靜下來分析局勢。

說實話，在澹臺氏的那一畝三分地上，澹臺明這點小手段是夠用的，畢竟都是為澹臺氏做事，大公子二公子都姓澹臺，替誰做事都是做，但在偌大一個江山面前卻不是這樣，他帶出來的人，他帶出來的兵，和澹臺氏半點關系都沒有，他活着這些人都聽命于他，他死了，也絕不會像澹臺明設想的那樣人人向他俯首稱臣，他手底下能人無數，厮殺一陣，自有人接替他坐上皇位。

這個最有可能發生的結局對他來說并不美好。

澹臺烈看向盤坐在摘星樓頂的那個自稱趙映雪的邪門女人，他自認看人是很準的，這個女人如果想要殺他，壓根不用費事，可現在這樣不上不下把他困在這裏，連一口水都不給他喝，只是在那兒打坐，也實在讓他猜不透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摘星樓底下聚集着他的将士，雖然上不來，但消息還是靈通的，這摘星樓的樓梯在建造之初是随着牆壁纏繞起來的，其他樓層都能繞着樓梯互通，唯有頂樓只有一條樓梯，像是花盤裏伸出去的一絲細蕊，被打斷了那條通往頂樓的樓梯，上面的人下不去，底下的人上不來，澹臺烈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和這個女人談判，可他平生從未服過軟，這個口卻是難開得很。

底下的人無論怎麽叫喊，那女人都只當聽不見，閉着眼睛也不知是神游天外，還是在苦修法門，澹臺烈幾次想開口說話都咽了下去，直到餓到第三天，那女人才悠然睜眼起身，活動了幾下。

戚霜這一次難得因為開局嗑過大力丸，沒有了使用土法改造身體的機會，将靈氣煉化之後才想起還綁了個人在頂樓，澹臺烈□□凡胎，陪着她餓了許久，氣勢已經沒前兩天那麽足了，從站着變成了坐着，見她起身，冷峻的眉眼微微一擡，卻只抿着幹裂的嘴唇不說話。

三天不吃不喝，餓肚子的感覺遠遠及不上口渴的滋味難熬，戚霜一拍腦袋，到頂樓邊向下看了看，果然看到底下圍着七八萬人，連被她打斷的樓梯斷口處都有工匠在滿頭大汗地修補，只是懸空樓梯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技術含量，當初修摘星樓時完全是拿人命填補進去的，哪怕澹臺烈的下屬再怎麽逼迫，樓梯的修補進度還是很低。

戚霜喊了一聲，“先別忙了，送點水和粥飯來，你們家大王要餓死了！”

底下有個白胡子的謀臣立刻讓人把水送到了樓梯口，戚霜一步向下踏空而至，接過水壺就再度踏空而上，看傻了底下的大隊人馬。

澹臺烈本來還想矜持一下，但他在頂樓，又沒個旁人看見，嗓子裏也實在幹渴得厲害了，一句話沒說就接過了水壺，直接對着壺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戚霜略微愧疚，還好她醒得早些，要是打坐個十天八天的，澹臺烈沒準就讓她餓死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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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壺水喝了大半，饑餓的感覺也去了不少，澹臺烈雖然是個亂世君王，但從沒有過真正山窮水盡的時候，在摘星樓頂這幾天當真有一種絕望之感。

戚霜等澹臺烈緩和了一些，底下的人也很快送來了士卒自己吃的白粥小菜和兩張大餅，澹臺烈仍舊一言不發，但又仿佛認了命似的，坐在地上不講形象地吃了起來。

戚霜同樣幾天不吃不喝，看澹臺烈吃得急，也跟着摸了摸肚子，又讓底下的人再送了一份吃食上來，兩個人一起吃完，戚霜放下筷子，對澹臺烈說道：“底下那幾個人說的話我聽見了，既然有事要忙，我就先放你下去，等你什麽時候空閑了，我再來找你。”

澹臺烈拿着粥碗的手，微微顫抖，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仙子，敢問是我澹臺烈做錯了什麽事情，要天來罰我？你何故與我過不去？”

戚霜在這個世界第二次被人當成仙子，感覺不壞，于是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你這個人脾氣不好，如今将得天下，我怕你殘暴不仁，屠戮生靈，所以打算看着你。”

澹臺烈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能被人冠上殘暴不仁的帽子。

他未起事時，天啓皇朝已經搖搖欲墜，各州府官員劃地而治，魚肉百姓，朝廷不管不問，反而橫征暴斂，百姓苦不堪言，這也是他能夠在起事之初就能拉出一支數十萬人的隊伍的原因，殘暴不仁的向來只有天啓趙家，他在百姓心目中便是救世之主，征戰七年順風順水，終于打下江山，卻在準備坐上皇位之前遭此橫禍，原因竟然如此可笑？

戚霜對于主神的劇本沒什麽信任感，但她和澹臺烈也不熟，趙映雪作為前朝公主，聽進耳朵裏的自然不會是好話，這就造成了一個信息差，澹臺烈滿心悲憤，戚霜卻沒覺得有什麽，把澹臺烈一把拎起送到底下，走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向澹臺烈，警惕地說道：“天啓皇室有十歲以下幼童嬰兒三十餘人，成年皇室我不管，你要是殘害無辜幼兒……”

澹臺烈氣笑了，“莫說是幼童，就是成年皇室又能如何，一群廢物罷了，趕出皇城都活不過一年。”

戚霜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說道：“你要是不殺，就把他們關起來養着也挺好的。”

在戚霜看來，皇帝也就那樣，大部分的皇帝一輩子都沒出過國都，皇室就更可憐了，有的朝代分封，少時皇宮打轉，随後老死封地，有的朝代更絕，皇室子孫不得離京，一輩子生在哪兒埋在哪兒，就像是被波旬人豢養的人類，久了自己都習慣了，要是真的趕出皇城去，一個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确實得餓死街頭，被澹臺烈養起來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

澹臺烈用冒火的眼神目送着戚霜如飛天仙子一般踏空而去的背影。

先前那白胡子的謀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瘦得越發顯出英俊輪廓的主公，“吾主，二公子那邊……”

澹臺烈臉上露出一抹冷色，“天啓皇室可以放過，叛我之臣絕不可留，衆将士！随我上陣，該取屬于我的東西了！”

戚霜離開皇宮之後沒走多遠，在天啓國都轉了一圈，發覺大軍入城雖然轟動，卻沒有對國都中的百姓造成太大影響，百姓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澹臺烈的軍隊在街上逐漸聚集，向着皇城靠攏，動作整齊劃一，顯然在多年征戰之中養成了良好的軍紀習慣，這一點主神的劇本裏倒是沒講。

戚霜在皇城裏晃蕩了兩三天，這兩三天對她來說是平平淡淡的兩三天，對這個時代來說卻是載入青史的兩三天，做了三日皇帝的澹臺明倒臺得相當徹底，澹臺烈登基為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将親弟弟澹臺明斬首，頭顱懸挂議政殿，皮剝了釘在牆上，讓來往臣屬一擡頭就能看得見。

這旨意又沒有傳到百姓都曉得，故而戚霜在夜裏摸到皇宮準備觀察一下澹臺烈有沒有幹壞事的時候，巧巧就和這顆人頭對上了視線，她看着人頭，人頭看着她，她眨了眨眼，人頭仍舊瞪着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戚霜深吸了一口氣，替人頭把眼睛合上。

戚霜一直覺得主神的小劇本不能盡信，主神的腦子有坑，坑裏全是水，強迫婦女可以搞成男主爽文，豢養女童可以說成甜蜜養成，奪人夫婿倒扣黑鍋，這個劇本叫暴君霸愛，也許君根本不暴，也沒什麽霸愛，但沒想到的是主神這次真就這麽實誠。

就這個人頭，牆上這張人皮，暴君之名實錘，且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