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淩菲一直都在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出醫院了。

忽然，一滴液體滴到她的臉上，涼涼的。她擡頭，此時的天空已經徹底黑透了，布滿灰色陰雲的黑幕上沒有一抹星光，像一只怪獸的巨大黑口，仿佛毫不留神，就會将人一口吃掉。

而那滴液體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雨，不知是何時落下的，淅淅瀝瀝，就像她剛剛流過的眼淚。

茕茕一人，漫無目的，不知走了多久，淩菲來到了一處商業街。周圍的人群吵吵嚷嚷，來往的車輛熙熙攘攘，街上的霓虹燈已經亮了起來，到處是燈紅酒綠，熱鬧非凡。

對比淩菲此刻的內心，則滿是孤寂的、下着傾盆大雨的黑暗。她誰也不想去關注，一直在低頭走着，像個滿身傷痕的木偶，被人操縱着、機械地向前走，不知道到哪裏去，也不知道哪裏是終點。此時的她，腦子裏混沌不堪，一會浮現姥姥生前照顧自己的樣子，一會又變成了剛才父母吵架的場景，最後，竟又想起溫逸然的身影來，她對自己說話時的樣子，她站在講臺上講課時的樣子，她的一颦一笑……

她忽然，好想好想溫逸然……

溫老師，你在哪啊？我好想你……

正在這時，淩菲突然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對方的傘由于撞擊偏向了她，傘上的水頓時淋了她一身。

出于禮貌，淩菲顧不上自己，立刻低下頭鞠了個躬，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注意到前面有人……”說完也不管傘下的人作何反應，馬上側身繼續往前走。

還沒走兩步，身後卻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淩菲？”

她一怔，停在原地。這個聲音……怎麽這麽熟悉呢？

心中瞬間已有了不可置信的答案，她迅速轉過身，果然見到了自己此刻最想見到的人——

傘下的人是溫逸然。

只不過，旁邊，還有一個蕭憶寒。

溫逸然一身棕色呢大衣，藍色牛仔褲，看樣子她今天應該是出來逛街的，所以搭配的鞋子也是白色休閑的板鞋。她一手撐着傘，一手拎着一個白色的購物袋，站在原地看着她。

明明看見了溫逸然，淩菲卻像瞬間失去了行走能力一般僵在當場，表情木愣，不知是哭還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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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逸然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心口不知怎麽的好像忽然被人揪了一下似的，扯得生疼。

她下意識地把手裏的傘交給蕭憶寒，徑直走到淩菲面前，語氣有些急切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還哭了？”

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過來。脫離了傘的陰影，街燈照在她的臉上，淩菲才看見，溫逸然皺着眉頭、一臉擔心的樣子。

聽完她問自己的話，淩菲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流眼淚了，不知道是一直沒有停止流，還是剛剛看見溫逸然的那一瞬流下來的。她今天，是不是要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完了？

看着溫逸然此刻那麽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她驟然間覺得好委屈，一下子抱住眼前的人，趴在她的肩窩放肆地大哭了起來：“溫老師……”心底積攢了一天的悲痛、絕望、無助、煩悶……種種情緒彙聚在一起，在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釋放。

溫逸然被她突如其來地舉動吓了一跳，從來沒有見過情緒如此失控的淩菲。卻也只得安慰地拍拍她的背，繼續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告訴老師好嗎？”

誰知懷裏的人只一個勁兒的哭，一句話也不說。

這時蕭憶寒也過來了，見淩菲一直在溫逸然懷裏哭，不由得皺眉道：“逸然，淩菲這是怎麽了？”

溫逸然不知所措地搖搖頭。

蕭憶寒見此，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對溫逸然說：“她這樣一直哭也不是個辦法呀，現在都快九點了，要不咱們先把她送回家，問問她家人看看發生什麽事了。你看怎麽樣？”

溫逸然點點頭，然後慢慢松開淩菲，她從蕭憶寒那裏借來紙巾，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邊擦邊問道：“淩菲，聽我說，現在已經很晚了，你要是沒回家你爸爸媽媽肯定會擔心的，所以要不我和蕭姐姐先把你送回家吧。你家在哪？”

言訖，淩菲卻一直拼命搖頭，嘴裏喃喃的重複着：“不要！我不想回家！那個沒有溫暖、沒有愛的家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她說這話時情緒很激動，呼吸急促，臉色有些異樣的白，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溫逸然怕自己要是就這麽離開淩菲會出事，可是她又不肯回家……思來想去，只能讓她暫時今晚先去自己家住着了，正好也可以借此機會開導開導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淩菲，要不……今晚你先去我家，咱們好好聊聊。你看行嗎？”

其實淩菲今天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姥姥去世的事實，加上父母的吵架令她徹底不想在那個家再呆下去了。她覺得，只要暫時不用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去哪都無所謂。于是她點頭同意了：“好。”

蕭憶寒則皺起眉頭來。她本想說可以在外面給淩菲找個酒店過夜的，但看這師生兩人都同意了，自己也不太好說什麽，便只好作罷。

溫蕭二人剛才是從溫逸然母親家出來的，學校公寓又離這裏太遠了，所以溫逸然決定今晚去母親家。

一路上，溫逸然一直在安慰着淩菲，問她到底為什麽哭她卻說只有溫逸然和她兩個人在的時候她才肯說。

一旁又撐傘又拿東西的蕭憶寒嘴上雖然沒說什麽，但是看着溫逸然親密地摟着淩菲、柔聲細語對她說話的樣子，心裏卻不滿地腹诽着。這小孩，要求還挺多……

然後又不免對自己感到奇怪起來。淩菲只是溫逸然的學生，學生受委屈了，作為老師的她關心一下，不也是挺正常的事嗎？還有剛剛自己……也太小心眼了吧？她居然會對一個小孩子吃醋……

很快，她釋然了，卻又不免自嘲地笑了一下。

三人大概走了十幾分鐘，終于到了。

門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系着圍裙、穿着拖鞋、頭發有些花白的老婦人。

“逸然，憶寒你們回來了……”她一開門卻看到溫逸然旁邊多了個人，随即問道，“這個孩子是……”

溫逸然介紹道：“媽，這是我的學生，叫淩菲。”她接着又解釋了一下：“她今天因為一些原因回不了家，所以我決定讓她在咱家湊合一晚。”

這時淩菲已經沒有在哭了，看着溫逸然的母親，她還是很有禮貌地笑笑打了招呼：“阿姨好。”

溫母也微笑着點點頭：“嗯，好，你們快進來吧。”

一進門，溫逸然就顧不上招呼蕭憶寒了。和她們說一聲，她就進去房間給淩菲找衣服了。

溫母給淩菲和蕭憶寒各倒了一杯水，然後坐下，沒有和蕭憶寒說話，倒是首先問淩菲道：“你叫淩菲是吧？剛才聽然然說你是因為一些原因才回不了家，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本來因為剛剛情緒還沒轉過來而不太想和溫母說話的淩菲卻迅速在她的話語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然然……原來溫老師的媽媽平時都這樣叫她的！那這肯定是她的小名！可真是又好聽又可愛！

僅僅只是知道了溫逸然的小名，她的內心卻立刻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開心的狂放煙花，就差手舞足蹈了。

“私人原因，”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只客氣地笑笑，“阿姨，很抱歉，不太方便說。”

“哦，這樣啊。沒關系，那你家在哪總可以告訴我吧？”

“我家在城西。”

“哦，那還真是有點遠呢。”溫逸然母親家正好在臨城的東邊。

“你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父母是……”

蕭憶寒就有點尴尬了。本來如果今天沒有遇見淩菲，她應該會和溫逸然一起睡，溫逸然房間的床剛好是雙人床，以前就是這樣的。

可是，現在她們有三個人……而家裏除了溫母的房間就沒有多餘的房間了。這……三個人怎麽睡？

現在眼見兩人聊得越來越投入，蕭憶寒更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多餘的了。而且，一想到溫逸然要和淩菲睡在一個房間、一張床上，她就覺得心中像是有把火在燃燒，無邊的怒意霎時間如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雖然多次告訴自己淩菲只是溫逸然的學生，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可是，她就是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終于，她坐不住了。

“溫姨，”她站起來，“要不然我就先走了。”

溫母這才停止與淩菲的談話，也站起來挽留道：“憶寒，幹嗎走啊？坦白說，你和我們家然然都是這麽多年的好朋友了，阿姨也不和你客氣了，只不過現在這麽晚了，你也沒辦法回家呀，留下來又不是睡不下，我那房間其實還可以……”

“不了，溫姨，”蕭憶寒微笑着打斷，拿起自己的包，邊說邊向門口走去，“是這樣的，我突然想起來在臨城的分公司還有事情沒來得及處理，我得趕緊回公司一趟。”

溫母也随她走到門口，問道：“分公司遠不遠啊？很着急不能明天再處理嗎？”

蕭憶寒側身将門打開，然後看着溫母繼續道：“不遠的溫姨，就在靠近城中區的地方。公司要得挺急的，等我處理完估計都到下半夜了，不好打擾到你們休息，所以，事情處理完我就不來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溫母也不好再作挽留：“那……好吧。你路上可要注意安全！還有，別弄太晚，女孩子還是少熬點夜！”

這麽多年，溫母一直就像自己的媽媽一樣，關心自己，噓寒問暖，對自己就像是對她的女兒一樣。蕭憶寒瞬間有些感動地握住她的手，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溫姨。”

溫母輕輕回握她的手，笑道：“客氣啥？我呀，早就把你當成我的第二個女兒了！”

“好！那我就先走了！溫姨，再見！”

“再見！”

門關上的那一刻，蕭憶寒發現，淩菲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到了門附近的櫥櫃旁邊，看着門外的自己。

她的眼神平靜，無喜無悲，似空洞又好像充滿了神韻，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更讓蕭憶寒辨不清她到底想對自己傳遞什麽信息。很久以後，蕭憶寒才想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十萬字了！第一次碼字，不容易啊T_T

感謝一路看到現在的小可愛們！y∩__∩y

不好意思各位，下一章目測5000字左右，可能要晚一到兩天，請大家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