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 G

【拾肆】

陷在沙發裏的女孩安靜地躺着，她側卧，蜷曲着身子，合着眼睛，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在臉上投下陰影，呼吸有力而均勻，似乎……睡着了。很沉很沉。

客廳的門被小心地推開，有人踏着無聲的步伐靠近她，在茶幾上放下一杯熱茶，然後俯下身子，望着她的臉。在确定她熟睡後，伸出手捋了捋她的劉海，微微嘆口氣，正要縮回的時候，被猛然抓住。他身子一僵，愣在那裏，又很快嘗試着放松。

夏梨的眼睛睜開，對上那雙有些詫異，進而轉為別扭的綠色眸子，以一種慵懶的神色，輕聲道：“看，我碰到你了……紅苕，我可沒記得，有教過你變成人形的咒術……”

“許是自學成才。”

他還是把手縮回去，簡短而明顯敷衍的回答後，雙頰有些泛紅，身形又縮回成白毛綠眼獅子的狀态，慢慢地在茶幾上來回踱步。

“你真的越來越像個小老頭了。”她嗤笑一聲，“我确實很懷疑你的年齡。”

爬起來，重新坐好，夏梨把獅子放在懷裏，卻一反之前的胡抓，是很溫柔，很溫柔的抱法，她蹭了蹭暖和的毛，把頭低垂下去，不知在想些什麽。

沉默令人難受，獅子用尾巴掃了掃她的臉。

“怎麽了，夏梨？”仿佛回報般，是很溫柔，很溫柔的語氣。

她搖搖頭，輕笑：“你真的很與衆不同，從來不會叫我主人。”

“……抱歉，或者我還不适應……”這個角色，它沒有說完，只是表達了下它基本的歉意。

“不，該說抱歉的說不定是我，我不知道……把你召喚出來，到底是對是錯……”夏梨吻了下他的額頭，看着它臉紅着別過頭去。

“這件事情一直壓在我心底，或許你同我一樣不好受……當初我的第一個寵物并不是你，是一只名副其實的黑貓……只可惜不知怎的，它在我身邊不到半天就死掉了。我半夜偷偷跑去，想試試看能不能重新召喚出一只寵物，但在召喚之刻，我卻不知怎的念動了一個法術——是的，亡靈咒——我并沒有學習過它，卻自然而然出現在我心中，想來，或者也是那所謂魔女能力的象征吧……”她目光望着前方，繼續道，“結果……”

“結果，我便出現了，是嗎？”獅子蹭了蹭她——雖然這親昵的舉動顯得很是拘謹，“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因為我想要遇見你，若沒有你，我将錯過多少未曾觸及的美好……”

忽然一陣光芒萦繞他的身子，夏梨再反應過來時，已經是被反擁在他的懷裏，她把這一切都說出來後，心裏松快了不少，把身子的重量靠在他身上，輕輕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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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非常害怕自己的古怪，無論是常出現在我腦海中的咒術陣法，還是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夏梨……召喚出你的自己……但現在，我想嘗試着去接受，或許，那确實會讓我變得真正強大……”

“你真的是個很堅強的人啊，可是，偶爾軟弱也沒關系……難過了也可以依靠着誰，痛了也可以哭……有時候你笑得很難看。”

“是嗎……我好像，很久都沒有哭過了……知道嗎，有個傳說，說是，魔女只要流淚，魔法就會失效……我不知道真假，可是……如果有個肩膀給我靠一下，不介意被眼淚浸濕，魔法就算失效，也無所謂吧……”她緩緩說着這些話，擡起頭望向他，臉有些發燒。

“SHOULDER FOR CRY？”日番谷半開玩笑的道。（注：SHOULDER FOR CRY有男朋友的意思-v-）

“誰知道呢……”她忍不住靠近他，室內的溫度有些升高，熾熱的情感不斷升溫，兩人慢慢的湊近，甚至感到彼此幾分急促的氣息——

“叮————”電話突然尖叫起來，兩人尴尬地停下，互視片刻，夏梨抿抿嘴唇，赤着腳跑去拿起電話，“喂？”

而随着通話時間的推移，她的臉色越發凝重，到最後竟有些發白。有些發顫的把話筒擱下，對着冬獅郎輕聲道——

游子從浦原商店實習回來，也去參加獵殺魔女了。

她輸了。

****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落雷，閃電劈下讓她的臉更加蒼白，虛弱的好像風中搖搖欲墜的蝴蝶。日番谷忙扶住她，看着她咬住嘴唇，忍着不願哭泣的樣子，安慰道：“冷靜點夏梨，到底怎麽回事？”

“游子本來是去浦原大叔那裏做社會實踐去了，寫了申請可以不參加這次的獵殺……但社會實踐提前結束，她也沒有跟我們說，就直接去參加獵殺魔女活動了……然後一哥說，今天晚上她回來了，可是……可是家裏并沒有見她，很可能已經被……一哥他們已經去找她了，不行，我也得去——”

斷斷續續的說着，夏梨漸漸控制回了情緒，攥緊拳頭，指節有些泛白。冬獅郎嘆口氣，輕輕地掰開她的手：“別自虐，能想到有關追蹤的法術嗎？”

她搖搖頭：“一哥說不讓我白費事兒了，他能用的追蹤術都用過了……”說完，感到頭一陣劇痛，模模糊糊的似乎有很多東西在腦內翻來覆去，有那麽一瞬，她覺得有什麽就在眼前，在喉口，只要張口就能說出，可是……最終未能如願。

“你和游子，是雙生姐妹吧……這樣的話，我有一種法術可以讓你使用。”他幫她揉着太陽穴，“血祭引魂，可以靠親人之間的血緣聯系尋得失蹤之人，不妨一試。”

血液緩緩下落，若斷線的珠子，一滴滴接着點在陣眼中間，整個客廳泛着昏暗的紅褐色血光，顯得頗為可怖。

“夏梨，盯緊了！”随着最後一滴血紅的珠子滑落，陣式中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光裏一只血色鷗鷺沖天而上，破窗而出，日番谷化為白獅——當然，這次是大只的，讓夏梨騎在背上，奔出窗戶，只追尋着那只鷗鷺而去。

****

鷗鷺振翅而飛，一路未曾停下，直至一處荒野，整個身子受到指引般猛烈地前沖，卻似撞上無形的屏障，瞬間粉身碎骨，化為血霧。

“這裏……”日番谷警惕地掃視着眼前，正前方空無一物，只是在稍遠的地方擺着一塊巨石，上面畫着同樣巨大的轉輪，标有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字樣。再往右看，是高聳的十字架，密密麻麻布滿了整片土地的右側；而左邊，則長滿了半人高的灌木，有凹有凸，組成奇異的圖案。

他心突然一驚，再擡頭，只見最上的死門二字格外醒目，一時間整個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心悸和不安。

一旁的夏梨已經迫不及待要沖進去，他忙伸出手臂把她攔住，緊張嚴肅的道：“你不能進去！這個陣……是死陣，專用來獵獲魔女的死陣！明明已經這麽久了……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最後一句話喃喃而出，他手心冰涼，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搖搖頭只暗道終歸有這一天。

“死陣？可是……游子在裏面！那她……怎麽辦……不，我一定得去看看！”她頓了下，又想沖進去，卻被冬獅郎死命拽住：“我不能讓你去，你踏進去，就是送死！”

“他說的對，黑崎夏梨，你還是聽了他的話吧。”蒼老的聲音傳來，低沉有力。

忽然亮起的一片火光晃暈了她的眼，夏梨定睛看見前來的人，卻發現那些人大都是她不認識的——而且似乎全副武裝；而在最前面的，是——夏梨睜大了眼睛，魔女制裁所所長，魔女中的領主，已故血族元老會第一長老的後人，山本裏界。

“山本大人……”她欲行禮，卻被制止，“不必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對的，游子！”夏梨有些激動。

只是她的話同樣再次被否定，山本渾濁的眼睛望向的，是一旁默然站立的少年。

“不，是捕獲。”她聲音喑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力，“捕獲衛道者。”

她順着山本的目光望去，只見到神情驟然冰冷的冬獅郎，慌忙笑道：“您……您在說什麽啊？紅苕是我的寵物，怎麽會……怎麽會是……”

只是她的解釋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要不要堅定，這個被挑破的答案讓她心髒瘋狂的跳動，Jane的話，越聲的話，還有冬獅郎對自己說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

『往後的路可能還有點難走，小姑娘要加油啊，不經歷點什麽，總是成長不了的……』

『不是你必須殺了他，而是，他必須死……這兩者的不同，你會明白的』

『對不起……』

『夏梨，謝謝你……我很想一直陪你在這裏……但我必須……不然我控制不了……』

他的不同他的秘密他的難言之隐，甚至是他在自己回來後的失蹤……衛道者，這個詞竟如此合适他……

“最後的判定，是在于這個陣法，古老到只有禁書上才有記載，而能夠知道的，除了空座屬地的親王和元老院的長老，就是衛道者——你覺得，他屬于哪一個？”

“你們利用我？！”夏梨猛然反應過來，冷冷的擡起頭，“游子在哪裏？”

“她很安全，已經被你大哥帶走看管了，沒有什麽利用不利用可言，你是空座屬地的魔女，如果沒有我們來捕獲他，你就要親手殺了他……我想，這樣做已經算是仁慈了。”

夏梨了然她話裏的意思，未再，也不能再說什麽。她往後退去，然後轉身，走到冬獅郎面前，望着他的眼睛，輕聲，有些顫抖地問：“你……是衛道者嗎？”

他一直顯得冰冷的神情轉為淺淺而苦澀的笑，眼神溫柔的注視着夏梨。

“我不會傷害你。”

“艾薇兒……那些魔女……是你殺的嗎？”

“我不會傷害你……”他像一個壞了的留聲機，一直重複着同一句話。

“你……”想再詢問，卻不知要詢問什麽，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壞了，看着對面少年溫柔的眼神，淚水終于忍不住湧落。

“告訴我你不是衛道者……告訴我不要讓他們抓走你……告訴我，告訴我不用與你為敵……”

看着微微發抖的夏梨，冬獅郎忍住了一切體內叫嚣的沖動，只是依舊溫情的看着她……

“我不會傷害你——”

“相信我。

夏梨怔怔的看着他，最終認命般閉上了眼——

“夠了……”

“以魔女K之名，吾與吾之使者……，命的契約，解除。”

一道暗淡的光帶顯現在她和冬獅郎的手腕上，在她用力念出的“解除”二字出現後，瞬間斷裂，消散成灰。

夏梨對着日番谷輕聲道：“那些都是魔女和血族的高階者，不要反抗，跟着他們走吧……”

然後她決絕轉身，向前奔去，不再回頭，她不知道身後的少年一直歉意而溫柔地目送她離去，她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把他帶走又要怎樣對待他，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擁有着怎樣的情感怎樣的糾結，卻只知道，自己在他說“相信我”的那一瞬，下定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