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伊人不再
柳寄生!負心薄幸的柳寄生,你在這裏作甚?這是我的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抑制住使勁兒地顫抖着的手,示意蘇葉和青黛扶着我往旁邊的樹蔭處躲着。
柳寄生席地與我的墓碑對坐,一手拎着一壺酒,一手持酒杯傷懷地說:“今日是你生辰,我特特地還了好久來與你吃。”說完一杯酒便被他傾在了地上。
我看見我的墓前擺着好幾盤菜,不由的好笑,自三年前他便不再把我放在心尖兒上,更別提與我過生辰了。就是我自己個兒不要臉地向他提起想要他給我過生辰時,他也不把我搭理,如今又何必再這裏來現眼?
若不是我命不該絕,早已是死人了,他現在才做出這般形容,不嫌晚麽?
我恍惚間聽見青黛極輕的聲音:“小姐,我去罵他一頓給你出氣如何?橫豎這會子這裏也沒什麽人,小姐只當自己不在此處,也不會損及閨譽。”
我搖頭。繼續看柳寄生怎麽做。
柳寄生對着我的墳茔,似乎頗為感傷,那詠懷感嘆的聲音中還帶了些惆悵,就和讀些傷春悲月的詩詞一般:“你跟了我幾年了,都不曾有好日子過。如今日子好過了,你卻長眠在此,叫我一個人形單影只的。你便是給我托一個夢也好啊,這般我們還能在夢中相聚。只是你這麽狠心,狠心到連夢裏也不讓我見到。”
“你知道嗎?我沒娶息夫雅。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不娶她。”聽到這一句我只覺得好笑。是的,他是沒有娶息夫雅,而是另外的去了一個富家小姐!若是按照我的喜好,我是不喜歡我的丈夫有別個女子的,他做到了嗎?很顯然的是,他沒有!如此,又何必在此故作深情呢?
他沙啞低沉的聲音還在響起,如往昔一般好聽,那聲音中所含的沉痛直叫人心痛。只是如今,我再不會被這聲音迷得五迷三道的了。
“一朝生死兩茫茫。然你的音容笑貌卻是深深地留在我心裏的,每日睡裏夢裏都想着能再見你一面,只是不能如願。若是,若是能回到當初,就是不要那些勞什子榮華富貴又如何?就如你所說,只有我們兩個,日子雖貧苦些,到底兩個人在一處。然而如今我醒悟之時,你卻不見了。”
“你還記得嗎?你曾說男人是一家子的門面,所以自家總是不大喜歡制衣,反倒将些好布料裁衣給我穿。那時我受得心安理得,心中還怪責你不大愛打扮,整日價灰頭土臉的,連別個家的丫鬟也不如。現在想來才驚覺其錯。自古以來,女子皆愛新衣,你不過是因為把錢都将我制衣花用了只得将就着穿舊衣罷了。只是你,只是你,只是你已......我連彌補都不知道該去補給誰了。”
他開始哽咽。聲音中亦帶着些哭腔:“我生平最悔之事有三,一是不該錯待了你;二是不該叫你為餌去騙人錢財;三是不該将藥傾在酒裏送你性命。可是,可是,那時的我怎知,你之于我,是極重要的呢?一朝醒悟,你已不在。除開你的墳茔,我竟無處可追尋你的去處。我想讓你穿錦衣華服,想讓你婢仆成群,想讓你在回到家鄉時能揚眉吐氣,想讓你在和人說話時別人會說你嫁了個良人......”
他哭了:“我,我想和你白頭偕老啊!娶了別個我才知道,她們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你,只是你啊。我想和你相偎相依,春聽雨聲,夏聽潮聲,秋聽風聲,冬聽雪聲;想和你生下一群兒女,一家人和樂溫馨地過日子;想和你在暮年之時能夠攜手去尋訪我們走過的故跡,笑憶年輕時候的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想和你在此生将盡時十指緊扣,定下永生之約。”
“只是,你又在哪裏呢?你何其忍心,丢下我一個人在這碌碌人世!這就是你因為我要另娶而給我的懲罰麽?讓我因為自己的錯誤失去你,卻又在失去之後才知道你之于我的意義?”他拎起酒壺,仰脖狠灌了自己一口酒。酒順着他的唇角漫溢流過了他的下巴,他白皙的脖子。他擡起手用袖子狠擦了擦嘴角,而後竟然将外衣解開,抱住了我的墓碑,閉眼哽咽。
在這蕭瑟的深秋,是有些冷的。他穿着單薄的衣衫,這衣衫還被酒打濕了,我看着他時,眼睛都忘記了眨,據後來的蘇葉說,那時我的眸中凝結了眼淚,欲下不下。整個人就僵硬了,不離開,也不走上前。這日,柳寄生在我的墳墓前帶了一整天,我在柳寄生離開後,才走上前去,撫摸着自己個兒的墓碑,那碑上像是還殘留着柳寄生身上的溫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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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何必呢!既然要将我害死,如今又何必來說這些話?這些話聽着深情,卻叫我覺着惡心。
原來我的五年相伴,我最好的年華,我傾其所有的付出,都只能換來死後的一場悲嘆,幾句悵然相憶的話。
我不甘心!我絕不甘心!!憑什麽他在這裏掉了幾滴水回去後依舊和嬌妻成雙捉對,和家人相談甚歡,過着富貴安逸的生活,我卻要頂着別人的皮囊做着本該別人做的事用一顆早已腐朽的心挨過每一個春夏秋冬呢?
縱然我曾經的所作所為傷了陰鹜,該得到懲罰的,絕不該只是我一人!
柳寄生,你別想逃。我不好過,怎麽能放過你呢?
我閉了閉眼,将雜亂的思緒定了定,蘇葉道:“他對林氏倒是個情深意重的。還好小姐不曾嫁把他,他心裏裝着的,乃是別個女子,對小姐也不見得能有多好。”
青黛在旁扶着我冷笑:”叫我說,他就是一個負心漢。若是他心中真有那林氏,如何人都沒了才來放這馬後炮?他若真好就該在人家還在時好生對人!”
我點頭道:“再怎麽說,終究是別個的事,我也管不得那許多。只是他現在過得這般好,我卻看不過。”
蘇葉咬唇:“要我說,這事就這般過去也就罷了。小姐日後尋個比他好千百倍的,又對小姐殷勤小意的可不好?”
青黛搖頭:“這般卻是便宜了他。找我說,找幾個人尋個沒人的巷子将她兜頭打一頓也就是了。”
青黛所言,恰巧說出了我所想。
我微微地閉眼,聽着秋風瑟瑟的聲音,腦仁兒也疼得好些了,心湖亦平靜下來。現下柳寄生是個舉人,要打他卻不能叫別個看見,否則我叫去打他的人就會有麻煩,倒是叫人銀錢沒掙幾個,反倒惹出些禍事出來。
這麽一想,我那不大靈光的腦瓜子硬是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是以只能回想舊日還其他人所用的舊招兒。然那些想必柳寄生皆能洞悉,又不可用。是以我又在腦海中搜羅我的過書中可有妙計。我憶過六韬五略,琢磨三十六計,推敲孫子兵法,硬是沒找出好法子來。
蘇葉見天色有些晚了,就說:“今日出來不曾和老爺太太說得,不能去庵中借住,還是早些回去要緊。”
我本在苦思冥想中,聽到“庵中”二字,便茅塞頓開。既然他想見我一見,我便設計他見一見又如何?
法子雖然有了,只是我腦海中還停留着他抱着我的墓碑閉眼流淚的模樣,心中很是有些不忍心。我這般利用他對我殘存的丁把點感情,算什麽呢?我所能傷害他的,是他對我的感情。這樣,我又成了什麽人呢?
“他也曾利用你對他的好傷害你,何必猶豫呢?這是他咎由自取。”我腦中另一個聲音說。
我閉了閉眼,而後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回去罷。”若是我心胸寬廣一點或者是真的的放下了大可不去搭理柳寄生,任憑他去,我只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但是我并不是一個心胸寬廣之人。從前跟他在一起時他待我不好,那時我自己選的,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哪個。但是他害了我的性命!在我一心為我們二人的将來打算時他害了我的性命,故而我怎麽都不能放下。
比如說,在一個人給你冷臉時你依然能不計前嫌地幫他助他,在他有危難之時提點他,但是一個人若害了你的性命,你能将其放過嗎?顯然小肚雞腸的我是不能夠的。
回到家後,天已盡黑。趕車的車夫并蘇葉青黛兩個都挨了些訓斥,好在不曾受罰。這時我聽見一個消息,說是西陵鶴今日已經辭去。
他在我家住了二十幾天後就走了。是真的走了。這座大宅子裏以後就少了這麽一個人,雖然見着讓我覺得尴尬,卻笑得讓我覺着如沐春風的一個人。
我想起他曾經低聲笑我的模樣,那句“日後看人須要再将眼睛擦亮些。該認得的人不認得,不該認得的人倒是上心得很”猶自清晰地在耳邊回響,我來不及整理這般難言的情緒,只是讨好地對爹笑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麽?就不要再怪責別個了。如今逸之哥哥已經走了,還是早點給阿益找一個先生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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