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公子如玉

我繼母的事終究沒被爹知曉,爹只是生氣我不聽話,叫西陵鶴去将我接走,直說我不省心。

可是我要那麽省心做什麽呢?人生如朝露,那太陽光一照就沒了的,逝去也不過須臾的事,我為甚要要委屈自己個兒,整日價做自家不愛的事?

原本宿山月家吃酒,爹不讓我去的,叫我自家在房裏思過,然宿宿山月她爹、我/幹爹指名道姓要我去,爹不好阻得,我才得了爹的許可去見一見宿山月那厮,順便與她講講我遇見的那個黑衣公子。

冷酷的黑衣公子,殺人不眨眼的黑衣公子,惹得西陵鶴近來總是對我黑着臉的黑衣公子。

說到赴宴,還是要說說俞瓊華。一月前我得救後的第二日,俞瓊華便洗去了往日的掩飾,露出她的真容來。

那是天山化雪一般的容顏,那是不沾染人世間半點煙火氣的清逸。我忙裏抽閑作樂,整了兩句酸話,将其美略述了一二:人世碌碌衆奔忙,賞美獵色夜未央。忽見凡塵落仙子,駐足難舍棄舊芳。

這個駐足難舍直不再将別個放在眼裏的,正是西陵鶴。想那日人家不曾露出這人見人愛的模樣時,他是半點也不将人放在眼裏的,誰曾想,第二日一見了人家的真容便木了半邊,亦不再将我搭理,只是說:“如此的人物,怎可屈居于下人之列?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如她。”

我聞言,直覺地心叫個勞什子攪碎了,硬是說不出話來。是以只能在閑極無事時作了這麽首酸詞兒來表一表我的情懷。

世間負心男子何其多!西陵鶴連只把我當做親生的妹子一般的看待的話都說将出來了。

可是,誰家的兄長會常和妹子同枕席呢?誰家的兄長會常和妹子又親又抱呢?誰家的兄長會常對着妹子喊媳婦兒呢?

變心便是變心了,何必如此?光明正大地說将出來,我敬他是條好漢!

既然他要這般羞辱于我,我何必要成全他?是以我說了句話,一句讓我為千人罵衆人怒、叫西陵鶴不得意的話,這句話就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我為着不叫她薄命也得帶回府中護着,免得什麽貓啊狗的惦記得慌。”

這句話說得極到點子上,西陵鶴他還真就惦記着。這一月來,他不僅不曾來找過我,連音書都絕了!倒是俞瓊華常提着他,說他進來又做了些什麽事,誇他如何聰穎。

他也不想想,他今年才十三歲,人家俞瓊華都十七了,能等得及他麽?若是他戀着宿山月還有一線機緣,畢竟宿三月只大他兩歲,倒也可等一等。

罷罷罷!

有這想法還是因為我知道宿三月此女,她喜歡的決計不會是比她小的男子,決計不會喜歡不霸氣的男子。所以啊,她叫我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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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此時我不止不如意,簡直是大大的不如意。這便算了,每日晚間像是有什麽老鼠盯着我,直叫我發毛。點了燭看時,卻又看不見甚麽。是以我疑心鬼怪。

我此時事事不如意,醋缸子又翻了,心中酸得厲害,自然不能叫罪魁西陵鶴如了意。是以,決計不能再留着俞瓊華了。即便西陵鶴移情後,我傷情歸傷情,到底不願作賤自己,不願再和他糾纏,可我的度量卻沒這許大,叫他傷了我的情後還能事事如意。

是以,去給幹爹賀壽這日,我也帶上了俞瓊華。幹爹向來受衆人尊敬,來賀壽的人多,公子什麽的自然也多,到時我只消不将俞瓊華乃我家婢女的身份說破,而是說成我爹新近收的幹女兒,自然能一箭雙雕。一是為俞瓊華覓個好歸宿,二是斷了西陵鶴的念想。

然而事情總是要出乎我的預料。

到宿山月家時,大家都熱熱鬧鬧的,我念及爹對俞瓊華的多番誇贊并西陵鶴的背棄,心中頗是不像意,只是将俞瓊華推給我的好友——知縣家的嫡女葉長青,便自家尋了個僻靜處,指望自家一個人賞賞月,去去郁氣,哪曾想就看到宿山月和那救過我的男子稱兄道弟地說話。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日黑衣公子眼葉不眨地将人脖子抹了了的事,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我情急之下只得抓住了廊柱,撐着站定。

誰曾想,我一點響動都不曾露出的,就叫那月華中的兩位翩翩兒郎驚覺了。

“誰?”一聲帶着冷意的厲喝,正是那黑衣公子的聲音。我暗暗地勸了勸自家的腿要争氣,不許在他們面前跌倒,才信步走将出去,在他們面前站定:“是我。今晚的星辰當真亮得緊,二位好興致。”

我佯作淡定,其實心中早已萬馬齊奔騰,踏得我的小心肝噴灑出萬千血霧。

許久不見宿山月,我忒想與她訴一訴,我當真的看見了男子的那個物事。雖然那個是與我繼母......的物事,好歹是真的。此件事我一直不曾和別個說起,悶在心裏怪難受的,現下好容易見着了宿山月,不訴一訴我的心就像是貓爪子在撓一般。

人生誰沒個傷情的時候呢?在這裏傷了情,大可不必在這裏沉溺,只消将心思移在別處,只當着傷情的事就是那埃塵,過些時日風吹一吹也就散了。不去刻意想起,便也不大容易為之傷情了。

唔,總之,這埃塵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若是我總惦念着,還有幾時的快活幾時活命呢?

唔,這些個事兒不能深想,想深了這情便傷得狠了。

我毫不蕭瑟地站在他們的面前,輕言淺笑。黑衣公子眼中含了笑,生意如玉石相撞的清越,卻又低沉得叫人喜歡。他說:“我曉得。爪子夠利。”

我點點頭,宿山月便來揉了揉我的頭發:“許久不見你,怎地不來找我?”

我能說我被西陵鶴氣着了,一月裏只閉門鑽研醫道,誰也不曾見過麽?

我笑笑:“進來對世事參悟了一番,在房內修身養性。”宿山月嗤笑道:“再修身養性,那春宮一百零八式依舊叫你記得牢牢的。”

我斜眼睨她:“小妹不及宿兄多矣!”

宿山月厚着那如城牆一般的臉皮點點頭:“那是,這多吃的四年飯菜不是白吃的。”

然後我擡頭對那黑衣公子道:“我見你年紀長我們許多,定然知道得更多了。”

結果這一句話就揪到了大蟲的耳朵,這大蟲今日想來也是要修身養性,是以不曾如那日對那尼姑一般眼也不眨地将我送去閻王的老家,只是淡淡地睨了我一眼,笑道:“息夫小姐煞是好逗。”

我好逗麽?逗我好玩?我臉黑了,終于知曉往日西陵鶴對着我臉黑是個什麽想法。

我聞言也不怒,只是淺笑道:“如此,不過只及得上你之萬一罷了,當不得什麽。”

他也不怒,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說話。

宿山月輕輕咳了咳,道:“他便是陸雲天。你夢見的那個陸雲天。”

我睜大了眼,這......這是天上下紅雨了麽?我調戲了我夢中的英雄?

這真是大大的不該。我拱手,行了個抱拳禮,道:“久仰久仰。适才這玩笑話當我不曾說過罷!”

說完,我還悄悄地瞅了一瞅宿山月,這丫頭分明是要叫我在我夢中英雄的跟前兒失态啊!好在我修身養性十餘年,早已成了精了,不曾出得醜來。

陸雲天點點頭,那俊美冷冽的臉孔上帶着些兒笑:“聽聞你左眼角下一蝴蝶展翅欲飛,為人亦如蝶招眼自在,果然不假。”

而後我欲再說時,他又道:“人見過,陸某先別。”

等陸雲天走後,我才拉着宿山月問:“他怎地知道我?”

宿山月爽朗一笑道:“這當然少不得我的縱橫演說之才了。”

“得,別臭美了。幹爹想來還要你去招呼那些個客咧!”我幸災樂禍。

宿山月搖頭,笑道:“誰耐煩和他們說話!”

我見宿山月這會子沒事,便将頭湊近宿山月的耳邊,與她說我看見了真的那什麽的事,宿山月聞言一驚,問道:“果真?”

我好笑道:“我騙你做甚?”

這句話我将将說完,便看見廊柱後有一影子,像是偷聽我們說話。我登時就将些小姐的架勢端上:“誰在那裏?出來!”待那人走将出來時,我才看見,那人竟是西陵鶴!

宿山月當即便笑道:“逸之,過來我們一道兒賞月。聽雅娘說故事。”

然而西陵鶴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你們自賞罷!我爹叫我過去”便走開。

他如今當真就不待見我了麽?連和我站在一處都不能夠了?曾經對我千依百順,總是對我甩臉子卻在我狗腿地讨好時忍不住心軟的西陵鶴,總是站在雅娘身邊的西陵鶴,最後一個沒有棄雅娘不顧的西陵鶴,終究不再是我的了麽?

我終究成為了他心中的一個讨人厭的蚊蟲麽?

我心慌得緊,好像此時才當真知曉,那人如今當真不是我的了。我......我......我還有什麽呢?

我定了定心神,明明都和自己說好了,這些傷情的事不能多想不能讓這情傷得更深的。

我用盡全身的氣力,只為讓面上的鎮定不要崩塌。我終究面不改色地對着宿山月笑嘆道:“這少年越發矯情了。”

宿山月搖頭笑道:“你們自個兒鬥吧!沒見過你們這樣鬥得兇的小兩口兒。”

是啊,只是,我們倆,再不是小兩口兒了。

他棄了我啊。

當宿山月的丫鬟來告知我們一事時,我才知曉,他這般對我的緣由。

今晚之事全出乎我的意料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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