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番外一、大雪缱绻
這天下到處都是金子,只看各人會不會撿。這句話在幾個大老爺們兒湊一處喝酒時是常講的,話雖粗,卻是有一定道理的。
這天上的雪跟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兒地下,凍得人面皮兒都要結上冰渣兒了,好在房內生了火,燒了暖爐子,人們這才将這要命的冬天過将下去。
“這雪下得可真大!這幾日的生意也差了好些。”一個穿着棉襖的婦人懷裏抱着暖爐,手上還在做這針線活兒。暗黃色兒的面皮在她說話兒時一扯一扯的,拉出好些細紋:“這兩日連布也不大能織了,冷得受不住。”
炕上坐着一個中年男子,他敲着煙杆兒,口中吐出刺鼻的煙味兒:“這般冷的日子,誰不躲在家裏?哪有那閑心出來買東西?越性放了店鋪裏朝奉的假,也叫他們回去歇息歇息,也是積德的事兒。”
婦人被煙味兒嗆得一咳,将手中剪線頭兒的剪子往桌上一撂,扯開嘴角便罵道:“咱們給了錢的,做甚要放他假?不當家花拉的,哪裏曉得家長裏短的,花銀子的地兒多着呢!且那小子慣是皮厚的,哪裏須得着咱們操心?要我說,真要操心,對門兒新搬來了小兩口兒,年紀不大,穿着單薄,看着好不可憐見兒的,倒不如看看有甚不要的好冬衣,送将過去,好叫他們過一個好冬。”
男子又吐了口煙,缭繞在屋內。他道:“凡事你自家料理罷!我是不管的,只要有口煙抽,由得你去。”
婦人聞言,待要罵上幾句,然張了張口,并未說出甚話兒來。只是自家放下手裏的繃子針線,起身将暖爐放在地上,自去翻箱櫃中自己許久不曾穿過的棉衣,拾掇出兩套厚的,又将男子的棉衣拾掇出了兩套,用一個碎花包袱包了,叫丫鬟送到對門去。
她自家仍舊坐在椅子上,抱着暖爐子刺繡。男人正因婦人将他的棉衣送了人,有些不大好看相。夫人仍舊一針一線地做着女工,嘴角卻牽出抹冷笑:“瞧瞧你那個扶不起的油瓶樣兒!我說你不中用你還不樂意!那兩個人雖穿的單薄,然衣服的面料是上好的,指不定是大家子落了難的,我們現在幫他們一把,那就是雪中送炭!”她擡起頭,有些兒得意地看着男子:“日後他們若是發跡了,還能沒咱們的好日子過?”
正說道着,這也沒多會兒的功夫,丫鬟便抱着包袱回來,那單薄的身子還在發着抖兒:“我敲了許久的門,就是沒有人應。”
婦人聞言,擡頭惡狠狠地盯着丫鬟:“開你娘的黃腔!那小娘子整日價都沒出過們,怎地就不應你的門?我還就不信了,若是我敲開了她的門,仔細你的皮!”
當婦人走到對門,“篤篤篤”地敲了許久的門,都不見有人來開,于是她暗暗罵了句娘,便扯開嗓門喊了起來:“大妹子可是在家?這天冷兒,我們來給妹子送幾件兒衣裳!”
只是不管她怎麽喊,門始終不曾打開,也不曾有人應。婦人又低低地咒了一句“不知好歹的騷蹄子”便帶着她家中唯一的丫鬟回去。
其實在這婦人叫門時,這門內的女主人是在的。她不是別個,正是息夫雅,和西陵鶴一同私奔出來的息夫雅。
彼時息夫雅聽見外邊兒婦人的吵嚷聲只是皺了皺眉,便使着手捏針不大純熟地縫補着西陵鶴的衣衫,雖縫補得歪歪扭扭不甚好看,好在針腳細密結實。
這裏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室內除開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條長板凳、一個火爐子以及桌上的幾個碗并床上的兩床被子當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床尾整齊地疊放着息夫雅和西陵鶴并不多的衣物。
此時房中雖有火爐,但仍舊寒浸浸的,息夫雅的身子凍得直打顫兒,臉嘴唇動凍得烏青烏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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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西陵鶴将要回來時,息夫雅立馬便将手中的線頭剪了,将衣物疊好放在床尾,自家生起火來。
西陵鶴回家時看到的就是這般模樣,一個面容尚且稚嫩的美貌少女正蹲在那兒生火爐。他說呢!這幾日的碳怎地用得比往日少了許多,原來趁他不在,這個傻女子竟将火爐熄滅了,這般寒浸浸的天兒,她如此單薄的身子,如何受得住?今日若不是他賺到了些銀子,想着息夫雅如今越發瘦了,割了半斤肉回來要給她補補,必不會知曉,原來他不在家時,他的雅娘竟是這般過日的......
西陵鶴同樣穿得不多的身子也在風中發抖,好在他是個男子,從前兒雖沒吃過苦,卻跟着一個外來的武師學過幾年功夫,比常人能耐得住寒些。這般在生活的重壓下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男子,這個從富家少年到貧寒市民都不曾念一聲苦的男子,看到如斯境況下的息夫雅,眼圈兒卻是紅了。他悄悄兒地抹了把臉,而後走過去,接過息夫雅手中的火折子肅着臉生起火來。
手中的折子被人搶過,息夫雅擡眼時,才知道是西陵鶴,她一喜,想要朝他一笑,卻驀地想到,她的阿鶴知道她熄滅火爐了。于是只能在原地兒站着,戳着手,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眼巴巴地看着西陵鶴,不敢出一聲兒。
西陵鶴将火爐生好,又加了幾塊兒木炭,待火爐中的火燒旺時,他才一把将息夫雅凍得跟冰塊兒一樣的手拉住,給她洗了手,又拉倒火爐旁叫她暖手。
自己卻在竈上做飯。初時他們将銀錢帶把出來時,不曾想得許多,大手大腳地花用了,如今才曉得艱難。在沒錢的日子知道如今,都是他給息夫雅做的飯,初時總是難以下咽,越到後面才好些,然息夫雅從未抱怨過甚,總是如往常一般,面無異色地吃将下去。
西陵鶴做着做着,眼眶中便溢出些淚來,冰冷的身子卻被身後已然暖和的身子抱住。西陵鶴知道,這是息夫雅在心疼他,為他暖身啊。他不在時,她自家便熄滅了火爐,如今他回來了,她便将自己暖和了,貼在他身上,給他取暖。
西陵鶴喉頭哽咽,聲音亦有些嘶啞,然而這其間的溫柔卻不曾消減過:“雅娘,快放開,看凍着你。”
息夫雅不聽他的話,仍舊将手緊緊地環在他的腰上。西陵鶴沒有法子,方才紅着眼睛發狠道:“若是你再不放開,冷着你自家一分,我今晚就只穿裏衣在外邊兒雪地裏站一宵。”息夫雅聞言,這才放開,自家蹲在竈口往竈洞裏添材,哪裏火燒得旺,倒也不甚冷,西陵鶴只得由她去。
待做好飯時,息夫雅便将火滅了,端菜盛飯,她還要将西陵鶴推進屋子裏去,在爐子邊兒暖暖,只是想起西陵鶴那句在雪地裏站一夜的話兒,只得罷了。
兩人吃飯時,西陵鶴總将肉往息夫雅的碗裏夾。西陵鶴凝望這息夫雅單薄的身子,也不知她到底受了多少罪,他暗暗地下了個決心,而後對着息夫雅溫柔地笑道:“雅娘,咱們不差銀子,趕明兒可不許再将爐火滅了。”
息夫雅懷疑地看着西陵鶴,手中的筷子都放下了。西陵鶴笑道:“當真的不差錢。趕明兒我還出去給你制冬衣呢。”
息夫雅點點頭,西陵鶴又為息夫雅添了些菜,息夫雅複拿箸吃起飯食來。她其實是想說:“阿鶴給雅娘制衣也不要忘了自家,雅娘心疼。”只是此時的她雖懵懂地知道些事,但真正的她并未醒來。她還說不得話,懂不得事,她只是知道,自己要對阿鶴好,阿鶴在哪裏,她就在哪裏。
晚上西陵鶴洗完碗筷燒了水先給息夫雅洗了腳,才料理自家。息夫雅則是在腳一洗完便鑽進被窩裏睡了,那被子中拱起的一團兒看得西陵鶴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落将下來。他擦了淚,并不想讓息夫雅看見。當他将諸事料理畢,想起自家還有兩件兒衣裳破了兩條口子要縫一縫,便将針線拿起欲将之補好。這活計起初他并不會做,然而生活總是一個好先生的,會教會許多人做些他們原本不曾預料到的事。
然而當西陵鶴拿起自家的衣衫時,才看到自家的衣裳已被縫好,手藝雖粗糙,勝在縫補得結實。西陵鶴照舊将衣裳疊好,在爐子邊将自家烤暖和了,方才鑽進息夫雅為他暖好的被窩。他怕自家身上的寒氣凍着息夫雅,息夫雅怕他受凍。
他何嘗不知,她是在為她暖被窩呢?
第二日早上,西陵鶴額早早地起床,,為息夫雅做好了早飯,叫息夫雅吃了,和息夫雅交代道:“不管是誰叫門,都不可開,這世上拐子多,別叫人拐了你去。我今日先去買冬衣。”
事實上,西陵鶴不僅買了冬衣、手爐等物事,還将他身上常戴的一個玉佩當了幾十兩銀子。這個玉佩不是甚別的物件兒,正是當年他奶奶去世時交把他的,二人不論有多艱難,都不曾打過這玉佩的主意。只是,叫他如何忍心,看着息夫雅和他辛苦度日呢?
他當得銀子後,對着家鄉的地方拜了拜,暗暗道:“今日孫兒不孝,當掉了奶奶送把孫兒的玉佩,來日等孫兒賺了銀子,定當贖将回來。”
自這天始,息夫雅似是真個相信他有銀子一般,再不曾因要省錢傷過自己個兒。
西陵鶴用那些銀子,倒賣過幹貨、棉花、生絲、扇子等,終究從無到有,腰間的銀錢多将起來。待積得有幾百兩銀子時,他買下了一間貨鋪經營些小本生意,然後從一間到兩間到四間......直到他成為一個腰纏萬貫的富人,直到他能買下大宅子,購置各種好物件兒好家具,直到婢仆成群。他贖回了玉佩,可是息夫雅,依舊是那般不言不語的模樣,只知道他在哪裏,她便在哪裏。
後來,他請了管家,請了掌櫃,替他掌管店鋪、府中事務,而他自家,則常常陪伴着息夫雅,時而迎風弄月,時而為她吹簫撫琴,特別是在他彈奏《鳳求凰》時,她的眼睛會格外明亮,好像天上所有的星辰都落在了她的眼裏。璀璨奪目。
在他成了此地的一大富商之後,也有好些家中還頗過得去的人家要将子女嫁把他,知道他有妻子後,仍願将女兒送将過來做妾,然而他始終不假辭色,不曾理會過分毫,只是一心一意地伴着這從小眼中就只有他的女子。
這個道人算過,會在某天醒将過來卻不知是何時的聰慧女子。他從未想過,她的醒來,是在他的琴音裏。
後來的後來,這個女子在他的懷中,将漫天的星辰都笑進了她的眼裏,她說:“有阿鶴在,我聰慧不聰慧有甚打緊?”
一如既往的信賴。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是想寫女主父母的番外,來一段兒恩怨情仇的,咳咳,但發現始終寫不了虐文,然後寫了将近兩千字,最終還是感覺寫不下去,所以就删掉了。于是番外隔了兩天才出來,不好意思啦,麽麽噠~~~祝各位事事順心新年快樂,祝考試黨們逢考必過高分沒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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