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番外三、生死相随

自打生了孩子後,息夫雅便不再像是孩子一般總是黏在西陵鶴身邊兒了,反倒是懂事了些,府中上下皆覺着他們的主母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母性的光輝。

只是西陵鶴卻愁啊!自打生了那兩個臭小子後,他和他家雅娘在一處的時辰大大地削減了,盡管他整日裏看賬本料理生意上的事,但沒有紅袖添香,依舊覺着寂寞得很。

在他惆悵的空當兒,息夫雅正痛心疾首地教導着他那兩個個兒子:“你們如今也大了,怎地還常去找你父親?男子漢大丈夫,怎地做出此黏黏糊糊的模樣來?功課可是做好了?”倆孩子此時雖俯首帖耳地聽着,心內卻很是不服氣:“我們何時常去找父親來?不過是每常的晨昏定省并平時上交功課給他檢查罷了。衆人皆說母親總不喜別個近父親的身,果真不假,便是他們兩個,也是防着的。”

卻說息夫雅這一遭兒,叫西陵鶴惆悵了些許,便叫那一兩個下人瞧出勢頭,有了些許想要攀高枝兒的念頭。這日西陵鶴正在書房,便有一個不怕死的丫鬟穿得妖妖俏俏的來端茶送水。

西陵鶴驀地從賬本上擡起頭來便看見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年輕丫鬟站在他跟前兒,此丫鬟穿得酥胸半露,擦脂抹粉的模樣也還頗看得,雖說還是比不上他家雅娘。

“爺,先喝杯茶再看罷!”此丫鬟聲音宛若莺啼。

西陵鶴面色一寒,揮手便将丫鬟遞将過來的茶杯揮手打開,如冷泉濯石的聲音響起:“哪來的蠢物?下去!”

話音剛落,便進來一個小厮将那丫鬟帶将下去。丫鬟很是委屈啊,礙于主母和爺兩個平日裏好得跟蜜裏調油似的,可憐他觊觎了爺許久也沒找到甚空隙,好不容易昨兒爺身邊的小厮将幾十兩銀子把她,叫她今日去一趟,她原以為爺這是看上了她的意思,哪曉得也竟是看也不看她眼,這倒是叫她看不懂了。

此丫鬟事不出一刻鐘便傳到了息夫雅的耳朵了,叫息夫雅連丫鬟也不帶,立馬就到來了書房西陵鶴跟前兒,委委屈屈地看着西陵鶴:“我一時不在,你便又招了些蜂蝶。”

西陵鶴的唇角揚起,偏生又壓着笑,他雙目熠熠地看着息夫雅:“可知道你是松懈不得的了?”府裏出了這樣盯着他要爬床的人,她竟還不知道咧,還是他來行這一箭雙雕之計,将之趕出府裏。他家的雅娘,果真是離不得他呀,要沒他,她只怕難逃算計咧!

息夫雅在西陵鶴身後站定,趴在他背上,在他耳邊道:“誰讓那兩個小子總來找你?我一時不看着都不行,哪裏想着顧得了那頭卻顧不了這頭。”

西陵鶴聞言,笑了:“你若常和我在一處,他們來了,你只管叫下幺兒麽轟出去便罷了,這樣不就都防着了?”

息夫雅聞言一喜,道:“這卻是個好主意。多謝你為我想着。”她何嘗不知道,他們倆這就是作啊,日常瑣碎事情璧如油鹽醬醋茶難免無聊了些,彈琴吹簫等也膩了,是以便想出了新法子,你吊我一吊,我吊你一吊,越吊越有趣,越吊越親吶。

西陵鶴故意嘆了口氣,惆悵道:“我就知道,如今你聰慧了些,反倒不大耐煩我了,總嫌這日子無趣不想離了我呢。”

息夫雅聞言,看西陵鶴面上不像是作僞,立馬便從他背上滑将下來,坐在他腿上攬了他的脖子,急道:“這是沒有的事!我可是想常日和阿鶴一處咧,哪裏就想離了去?皆因我前日看那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有一則叫做《王嬌鸾百年長恨》的故事,說男子都是些愛新棄舊、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的故事,叫我好不苦惱,這才......”

西陵鶴寵溺地點點息夫雅的鼻子,笑着和她鼻尖兒挨着鼻尖兒道:“我的傻媳婦兒喲,你這不是舍本逐末麽?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本就不多,還要将些時日浪費在這些有的沒的上,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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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雅對這西陵鶴粲然一笑道:“哪裏就可惜了?有阿鶴疼我呢!”随後她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睨着西陵鶴笑道:“若是依我的性子,便是我死了,也不許你再續弦的,也不許你和別個女子好!現下的男子大多負心薄幸,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讨厭得緊!”

西陵鶴順着她的話兒笑道:“對!讨厭得緊!”而後他又笑道:“我定然不會和別個好的。”

這話現下雖說是一句軟綿綿的情話,然過了十幾年後,便開始效驗了。

這時息夫雅和西陵鶴依然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奈何二人養尊處優,不成有多勞乏,是以看上去和二十七八的人差不多,依舊是女的俏,男的俊。然歲月到底不饒人,息夫雅竟在一個冬日得了風寒,西陵鶴傷心得緊,衣不解帶地在旁邊兒照看息夫雅,也不肯吃喝,任是這時已然二十好幾的兒子怎麽勸都沒用。這倆兒子夜愁啊,他們原是在任上的,一聽說他們的娘病了便馬不停蹄地趕将回來,誰知不僅是他們的母親奄奄一息,就是他們的父親,命也丢了大半條了。不管他們怎麽勸,西陵鶴只是和聽不到一般。

太夫說,他們的母親若是挺不過今晚,便......息夫雅貼身的丫鬟聽說此話,想起她生前的好處,都嗚嗚地哭将起來,誰知西陵鶴卻把眼一瞪,冷冷道:“哭什麽?吵着雅娘睡覺!”

如此,阖府上下都只敢背着西陵鶴哭,連那兩個兒子也只敢背地裏抹眼淚兒,便是休書叫妻子們帶着孩子趕将過來,寫字時手都是抖的。

這日夜裏,息夫雅和西陵鶴的房裏,衆人皆守着息夫雅,西陵鶴卻将衆人趕将出去,說是只留他一個人便罷了。衆人不肯,西陵鶴那兩個兒子夜勸他,他便不耐煩道:“你們在這圍着算甚事兒?雅娘這邊兒有我一個人便夠了,該哪兒呆着哪兒呆着去。”他說這話兒時,息夫雅已然像是有些兒回光返照的氣象兒了。

衆人猶自不肯,息夫雅便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們......都.......咳咳.......都出去罷!叫我和......和你們父親說會兒話......”

息夫雅都開了口,兩個年輕的後生自然不好違逆,是以便帶着衆人出去。

這廂息夫雅卻是開了口和西陵鶴說話:“阿鶴,有你在......我是極高興的......只是,只是日後,雅娘不能陪着你了.......你,你自家還是再找一個罷,只要你莫忘了我,我便,我便心滿意足了......”

西陵鶴眼中亦含了淚,他哭道:“莫說這個話,你定然會好的。”

息夫雅強笑道:“窩知道我是好不了了的,你又何必......”

話還沒說完,西陵鶴便在她身邊兒躺下了,還将她攬在懷裏,他說:“雅娘若沒有我了,該多害怕多寂寞,我,我怎會任由雅娘一個人呢?”

息夫雅此時想答話,氣兒卻有些上不來,只是靠在西陵鶴的懷裏。這裏的人,往後就不是她了啊,她不願她的阿鶴往後孤身一人,所以啊,她再不高興,還是要勸他另尋良配。只是她,她卻......誰又管她呢?黃泉路一個人走,當真的寂寞啊......

“我,我......”她是想說她可以一個人的,只是她卻再不能說出話來,縱然知曉,縱然不舍,也只能就就此含恨而別了。只是她的阿鶴啊,千萬不要傷心,雅娘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的呀,雅娘......

在她魂魄離竅之時,仍舊不願走,她此時分明還不甘地睜眼望着阿鶴,阿鶴卻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倏忽之間,不知怎地,一股陰風乍起,她便到了一個寂靜陰森的道上,道上荒蕪無一物,只有一個人,那個一襲白衣磊落的人站在那處,等着她。這路不是甚別的路,而是黃泉路。那人也不是別個,正是她的阿鶴,她的阿鶴......

她的阿鶴正含笑看着她,向他伸出他的手,他依舊笑得寵溺:“雅娘,我怎會丢下你一個人呢?便是要到黃泉路陰司府走上一遭兒,我也得先給你探好路呀。”

息夫雅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哽咽道:“你怎地這般傻啊?這是別的地兒嗎?這是黃泉路啊,你,你快回去罷!”

黑黢黢的地兒,冒起真真白煙。即便兩個人只是魂魄在此處,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兒。西陵鶴笑着将息夫雅攬進懷裏,道:“看,這裏這麽冷,我的雅娘如此懼寒,怎可沒有我陪着呢?”

正在兩人泣下淚沾襟的時候,黑白無常到了,兩個鬼看到二人,不耐煩道:“這兩個陽壽未盡的人談情說愛竟說道陰間來了!這不是在耍着咱哥倆兒玩麽?”說完也不等西陵鶴和息夫雅二人說話,手一揮,不知施了個甚法子,二人睜眼,看到訂單便又是自家房中的物景了,西陵鶴胡子拉碴的下巴正擱在息夫雅的額頭上。

第二日天亮時,息夫雅仍舊睡在西陵鶴懷裏,大夫來看時,告知西陵府上下的人說:“太太熬過了昨晚,這病便治得了。說完開了一張方子,才領了銀子去。”

自這日後,息夫雅果真就漸漸地好将起來,先是能吃得東西了,能說幾句話了,又過了将近月餘,這病才好全。其子們又都回了任上,他們原是想叫二老和他們一起去的,或者他們搬将回來的,倒是叫西陵鶴訓了一通:“你們在我們跟前兒礙什麽眼?該做甚做甚去!将你們的孩子媳婦也帶走。勞煩我們将你們拉扯到這般大了,怎地還好意思來叫我們操心?”

西陵鶴這話一發,衆人只得聽着,二子亦唯唯。息夫雅卻知道,西陵鶴說這話,一來是想只和她一處守着,而來也是不願勞煩後輩照看、每日裏還要晨昏定省地不受用的意思。當他們都走了後,西陵鶴叫丫鬟将琴抱了跟在他們身後,自家牽了息夫雅的手往那梅花中去,叫人将暖爐把息夫雅抱着,又在亭中生了火爐,燒得暖暖的。他卻在那靠着欄杆處坐着,于那雪下坐着,仍舊給息夫雅彈琴。當《鳳求凰》纏綿的曲調響起時,息夫雅亦如少女時一般,牽起裙角走到西陵鶴身旁,坐下,将頭微微地靠在他的肩上唱将起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時未通遇無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獨我傷。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颉颃兮共翺翔!

凰兮凰兮從我栖,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興俱起翻高飛,無感我心使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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