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豁出去了

林稚水一睜眼, 又是金光縣。

他的記憶開始在幻境的作用下慢慢模糊。很快,他就會全然忘記這裏是幻境,而郭靖他們也跟了進來, 只是一樣失去了記憶,出去後卻和他相反, 竟渾然不記得幻境中的事情。

林稚水依舊放出猴孩, 讓他帶着自己跑。

不論如何,不能浪費李路行給他争取的機會,前期先拉開距離,然後再徐徐圖之。

“我記得附近有個地形, 很适合幹擾嗅覺。”林稚水對文字世界的人說完,卻是愣了一下, 總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阮小七也道:“附近如果有河,你也可以去, 爺爺水上功夫好着呢, 絕不會像之前那樣, 死得憋屈。”

林稚水便不再想了, 笑着應了一聲:“一定給你發揮的機會。”

猴孩背着林稚水到一處山谷前, 那山谷構造的确奇特, 谷大口小, 風吹進來仿佛進了個口袋子, 只能在裏面橫沖直撞。

看到那個山谷第一眼, 林稚水腦海裏卻突然出現無數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山谷面積,高度,谷內植物與礦物。

林稚水:“奇怪。”

包公:“可是發現了蛛絲馬跡?”

林稚水搖搖頭。

大概是他以前看過的哪本雜書裏,記載了這一塊的情況吧。

“這些風可以幹擾狐妖的嗅覺, 我有一個想……”林稚水頓住了,他的目光無意識看到谷口時,那谷口的直徑數據,也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裏。

五丈寬……

谷內還有螢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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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七性急:“什麽想法,你倒是說啊!”

林稚水喃喃:“2FeSO4=Fe2O3+SO2↑+SO3↑。”

阮小七:“?”

林稚水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硫酸亞鐵固體高溫加熱分解再溶于水……”

阮小七扭頭看吳用:“軍師,你聽得懂他在念叨什麽嗎?”

吳用:“……他素來點子多。”

阮小七點頭:“哦,你也不懂。”

吳用:“……”

林稚水:“阮七哥!”

阮小七神色一凜:“诶!”

林稚水:“二丈五尺的飛魚鈎,你能用嗎?”

阮小七傲然:“旁人或許不行,你既然信我,這二丈五尺,我必然給你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

林稚水又問:“郭大俠,您的腳程如何?能很快趕在狐妖到來前,回金光縣把藥店裏所有綠礬都買來嗎?”

郭靖想了想,“我能。”

“現在這個時辰,藥店估摸着也沒開門,我知道郭大俠你心懷正義,可如今事态緊急,能否請你便宜行事?”林稚水提出這個要求時,也有些難為情:“就是……你先拿走綠礬,再在藥店牆壁刻個‘林’字,陸縣令應當知道是我,我妹妹聽說了,就會去把錢付上了。”

郭靖點頭:“好。”

林稚水:“再帶幾個火折子來。”

郭靖:“好。”

林稚水:“還要一個大的銅制物,什麽都可以,我需要它來盛一種無色粘稠狀液體。”

郭靖:“好。”

他認真記下需要帶過來的東西後,施展輕功,大鵬展翅般離去。

林稚水心中計算路程,靈氣消耗的速度,列了個算式,确定足夠郭靖走一個來回後,進谷繼續為機關做準備,等郭靖回來時,就看到了林稚水面前被挖破的花崗岩,以及岩內露出來的晶瑩剔透的石頭。

“辛苦了,郭大俠。”林稚水抹去額頭的汗,沖郭靖笑,“接下來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

綠礬要高溫加熱才能分解,林稚水不是專業化學的,也不知道具體得多高的溫度,反正請郭靖用內力給火焰加溫肯定沒錯。

分解的綠礬再溶于水,很快,銅制容器裏就盛滿了硫酸。林稚水不知道這個速度算不算正常,反正,有內力這種神奇的東西幫忙,哪怕再不正常,也變得正常了。

林稚水又跟阮小七說了需要他做的事情,阮小七拍着胸膛表示:“交給我吧,不就是先全力攻擊,再佯敗嗎!”

妖族太子追來時,就看到了在山谷入口等着他的阮小七,手裏提着過長的飛魚鈎,精神抖擻:“你吃過我二哥的飛魚鈎了,再來吃我的一吃?”

阮小七打漁的功夫的确過硬,縱然是二丈五的飛魚鈎,他揮舞起來也不比阮小二那天的差。

細線飛射,本該是柔軟無支撐的線條,在他手下韌如鋒刀,狐妖左躲右閃,銀光緊咬,重重疊疊似山巒,勢要将他鎮壓。

妖族太子以雙狐尾支地,半個身子騰空,銀絲自他身下空處穿過,第三條狐尾要劈斷魚線,阮小七僅是一抖腕,魚線波浪般收回,再一蕩,白蛇纏住要逃跑的狐尾,緊緊收縮,“刺啦——”纏住尾巴骨一拉,紛紛揚揚的狐貍毛在空中飛揚。

阮小七接住一根狐貍毛,暢快地大笑:“可讓爺爺發洩了憋屈。”

妖族太子也不吃虧,陡然一躍,身軀在半空劃過優美曲線,那飛魚鈎因着線過長,反而不好通過拽直來扯住他前沖的勢頭,線條破空之聲反而成了妖族太子的點綴。

阮小七罵了一聲,手腕急動,緊纏的飛魚鈎便真如手臂那般,說松開就松開。他疾退,拉開距離,頭一側,險險避開透着寒光的狐爪。

林稚水站在上方谷頂,觀察着下邊的你來我往。

阮小七按照商量好的,将一身本事全使了出來,誘妖族太子無知無覺移動到谷口前,與他站于持平的直線上。飛魚鈎甩動,幾乎是為這黑夜又添一道月光,妖族太子尾尖繃直,要去拘這月光,飛射的魚線卻突然一停,止在了中途。

——距離拉得遠了,武器長度不夠。

阮小七似乎一愣,沒能及時扯動魚線,少了力的作用,飛魚鈎軟塌塌摔下去,好大的破綻,妖族太子又怎麽會放過。

林稚水垂眸看着下方戰場,已到了阮小七佯敗的戲份,于是深呼吸一口氣,退後幾步,雙手握住一根長木棍,木棍另外一端卡在一塊石頭下。

“給我一個支點——”

林稚水雙臂肌肉鼓起,上下齒緊咬。

“我能撬動——”

他身前的石頭巨大,木棍與之相比較,宛若撼樹蚍蜉。然而,就是這個蝼蟻,生生将巨石撬了起來。

随着手臂壓下,轟隆隆的聲響往遠處傳播,巨石動起來時,這處山岩上碎小的石塊不停跳動,窸窸窣窣往下滾。

“整個地球——”

巨石一震,轟然落下。

吳用驚道:“居然真的能撬起來!這到底是什麽道理!”

郭靖低聲:“縱是我,用上內力,也未必能搬動它。”

但是,那塊石頭就是被林稚水撬動了,被他拿着羽毛筆在地上劃來劃去其他人都看不懂的奇怪圖案,算出一個什麽什麽力,他就撬動了。

妖族太子猛然擡首,心髒也漏了一拍。這塊巨石如果砸到他頭上,必要震碎他全身骨骼,腦袋也得變成肉餅。

狐妖也不去管阮小七了,九條尾巴揮舞,往上一擡,險之又險地接住了巨石。轟然氣浪拂開,衣角飛起又落下。雙腿下陷,直到泥土沒過腳踝才算停止。

林稚水從上邊跳下來,讓他看到是自己做的,然後,轉身就往山谷相反的方向跑。

妖族太子将巨石往身旁一砸,四五條尾巴追着林稚水戳,貓戲老鼠一樣在他身邊地上戳出一個又一個尾巴尖大小的洞。

阮小七又上前來攔住妖族太子,林稚水頭也不回地跑了。等感覺到阮小七回歸文字世界後,林稚水再請郭靖出來,帶着他用輕功跑路。

妖族太子尋着味道一路直追,還習慣性地變成獸形,如此才能放開去奔跑。

簡直是一前一後兩道閃電,襲卷過山林間。

郭大俠功力深厚,帶着一個人,依舊可以在山間跳上跳下,速度不減。

狐妖眉骨一沉,冷笑:“以為這樣就能擺脫孤了嗎?”路過樹下,尾巴卷了一節樹枝,奔跑時也能施力抛物,樹枝飛射而出。

樹下有兔子齧草,只覺得眼前一花,樹枝便射到了前方人影的腳下,被對方猶如背後長眼,輕巧地縱身躲過。

障礙物疾風驟雨般砸來,卻都被郭靖躲了過去,呼吸依然平和。

林稚水低聲指揮:“左。”

“直跑。”

“那塊矮坡跳下去。”

“拐右邊的路。”

他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了解過的地形裏,總之此時幫了大忙,他只稍一看,附近一切都會從他腦海中迸出。

郭靖帶着林稚水轉了個大彎,又回到山谷口,從上邊沖了進去,妖族太子根本沒想太多,慣性不減地直沖。速度很快,電光石火間沖到谷口,停也不停地往谷裏沖。

他眼角餘光看到了谷口勾着的飛魚鈎,只以為是此前阮小七落下的,腦子裏更是同步出現那條沒有谷口直徑長的飛魚鈎,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沖了過去。

“嘣——”

魚線斷裂的聲音響起。

月亮重新自烏雲後伸出頭來,絕不含糊地向大地揮灑光亮。月光下,幾滴血珠飛濺,紅過姑娘手腕的珊瑚珠。

狐妖抵不住慣性,急奔了一段路後,方陡然停足,鼻頭明顯能看出一條線粗的傷痕,深深地刻于其上,血液不停湧出,把鼻頭洗刷得如黑玉晶亮。

林稚水蹲在不遠處,心中嘆了一聲:可惜,妖族的防禦太肉了,盡管他在谷口近地的地方系了新的魚線,夠五丈長,繃得筆直,又算計妖族太子極速奔跑,借助慣性,依然沒能把妖族太子的臉切成兩半——如果是人沖過來,那魚線又是他脖子的位置,只怕早把人的腦袋割下來了。不過,幸好嗅覺還是成功廢了。

妖族太子變回人形,眼中閃過戾氣,試圖去尋出林稚水方位,然而,谷中本來就風大,氣味亂飄,此刻鼻子又被割裂了,別說找人,連呼吸都疼,他只能舍棄形象,張嘴呼吸。

林稚水蹑着手腳,從自己能爬走的地方,爬到高處,将谷中一切收入眼底。

妖族太子在四處找他,憤怒得狐尾亂砸。遠處,有螢石的地方,表面潑了一層硫酸,緩緩地開始了分解。

空氣中漂浮着酸味,若是平時,妖族太子嗅到,必然能發現不對,及時退出山谷。遺憾的是,他的鼻子受了傷,沒辦法給予提醒。

林稚水捂住口鼻,謹慎地避開風口,靜靜等待機會。郭靖已經回到了文字世界中,避免誤傷。

氟化氫400~430mg/m3濃度下,可引起急性中毒致死,但是現在又沒有儀器測試,林稚水不清楚這個陷阱能不能起作用,無論如何,至少将狐妖難纏的嗅覺廢掉了,接下來的逃跑,會輕松很多。

妖族太子身形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幾下。尾巴想要捂住口鼻,又掙紮着松開,在地面抓撓,一道道痕跡刮亂。

他艱難地翻過來,骨骼嘎吱作響,聽者牙酸。腿中骨肉一齊施力,腰部擡起,似乎要站起來,踉跄後,重新跌了下去,面朝土,再沒有動靜。

林稚水估摸着這或許就是反射性窒息的反應,又耐心等了一二十息,才請阮小七屏住呼吸,用飛魚鈎把妖族太子的屍體拖出來。

阮小七将那屍體扔到林稚水面前,随口說:“他也腦子轉得快,知道用尾巴在地上挖個洞,想要把臉埋起來,可惜不頂用。”

林稚水驚擡頭:“什麽!”

阮小七笑道:“你放心,我探過鼻息,他死……”

狐貍尾巴防不勝防暴起,太近了,又太快了,沒人反應得過來,尾巴尖就已經兇狠地穿透林稚水的心髒。

妖族太子仰起臉,狹長的眸子輕飄飄掃了他一眼,分明是仰頭,卻如同高站山巅,瞥下來的眼神帶着漫不經心:“小子,投胎轉世後可要記牢了,狐貍,是會假死的。”

幻境一片又一片破碎。

林稚水身體一震,意識重歸體內,摸着心口,仿佛還能感受到那透心的涼意。

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達成了始皇帝的要求了。

等等……

林稚水覺得不太對。

一只看到底下有泥濘,還要先扔下來粗大樹幹,才從高處跳下來,踩樹幹上的講究狐貍,真的會把臉埋土裏嗎?

哪怕是為了假死,也會下意識選擇仰面朝上吧?

林稚水想了又想。

如果那不是妖族太子,那會是誰?還有誰能越過秦始皇,在幻境裏對付他?

腦子裏靈光一閃,“艹!”又立刻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髒話。”

可是,這實在太操蛋了。

還需要越過秦始皇嗎!外面就有一個當他老師的,随時可以插手啊!

“陛下,您這樣,太不講道理了。”林稚水嘟囔。

突然代打,太過分了。

随後,更過分的來了。後面的每一次,妖族太子皮囊下,都是嬴政在操控。

林稚水:“……”

他連死了一百次,差點死出心理陰影。

第一百零一次受虐,開始了。

幻境裏,記憶不存在,心态卻不會有所遮掩。

林稚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明明答應時輕松的心态還歷歷在目,此刻開始逃跑時,心情卻猛然一重。

就……仿佛對方是一座大山,他此刻還沒有搬山之力,只能竭盡全力,絞盡腦汁去躲避大山地鎮壓,夾縫中小心翼翼思索反殺。

林稚水原本是想要前往他記憶裏的一處山谷,心念一動,卻是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跑着跑着,林稚水看到路邊有一處深坑,裏面堆滿了動物的糞便,五月的天氣,奇臭無比,蚊蠅紊飛,不少動物遠遠就避開了這塊。

鬼使神差地,林稚水停了下來。

有些崩的心态令他腦子控制不住地閃過一個念頭:妖族太子,好像是潔癖,如果跳……

外界,始皇帝臉都綠了,手裏握的銅筆“咔”地斷成兩截。

林稚水一咬牙:“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文字世界裏,所有人噤若寒蟬。

林稚水……不會是壓力過大,被逼瘋了吧?

林稚水:“動心忍性……忍……忍……”

站在糞坑邊緣,林稚水糾結了三四秒,還是忍不了那縱身一跳,默默轉身遠離。

對不起,金光縣的大家,我沒用,我真的沒辦法豁出去,徹底不要臉皮。

作者有話要說:秦始皇:如果你跳了,朕……不,我!我佩服你的心性和膽量,我自認不如你,所以實在沒辦法教下去了,你另尋高明吧。

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

——《漢書·賈誼傳》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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