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聞五下
◎是他昨天見到的那個女孩◎
想到這裏,他将頭收了回來,微微低下,亮起的屏幕映照在了他俊朗的眉眼上。
粗厚的指腹掠過屏幕,他劃開了手機,點開通訊錄,目光定格在上面的聯系人,上面顯示的備注是宋城,是他們第一支隊的隊長。
再離開隊裏面前,宋隊曾拍着他的肩,只對他說了一句。
“調整好了,就給我打個電話。從越,我等你的電話。”
他漆黑的眉骨微動了下,想要點下去,可指腹在空中停留許久,他卻依舊沒能再按下去。
整整三個月過去了,他都沒能撥出這通電話。
他甚至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可以從隊伍裏退出來了。
現在這個樣子,就像他媽剛剛說的那樣,他還能安安心心像最初那樣出任務嗎?
沈從越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訓練了那麽長時間,不期望為人民做多大的奉獻,總該把這一程本本分分的走完,才能對得起自己身上穿的那層衣服。
他又将目光頓住,落在亮着柔光的手機屏幕上幾秒後,随後移過去大拇指,擠壓了一下旁邊的按鍵,将手機熄了屏,仰頭微阖着雙眼,氣息冷致,心思剛沉沒下去沒幾秒,他想起什麽,擡起胳膊,然後又低頭,很輕很輕地翕動了幾下堅挺的鼻尖。
但并沒有聞到什麽。
他眼裏閃過幾分若有所思,後意識到什麽,又轉化成了幾分無奈的啞笑,對自己方才不知為何做出了這種舉動感到幾分意外。
沈媽這段時間身體恢複的也還好,再加上家裏也裝修完,她便沒有讓沈從越繼續陪她在醫院裏,打發他晚上回家裏住去,留在醫院反而還多礙她的眼。
是的,沈媽還記着沈從越并沒有松口換工作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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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越拗不過沈媽,只好回家裏睡。
但到了第二天,他起的很早,從家裏出來繞着小區跑了三圈之後,便去買了早餐來醫院。
早上的住院部總是要熙攘一些,潔白的牆壁緊挨着長長的藍色走廊,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們的身影匆忙地交錯着。
醫生過來查房時,推開門,就看到聞喜穿着病號服,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床邊,原本就不大的臉,中間裹了白色的紗布,露出薄而粉的唇瓣,上面唇皮的紋路很清晰,有些幹。
醫生詢問完一些身體指數的基本情況,瞥了她幾眼,提醒了一句:“這幾天天氣有些幹,多喝水。”
聞喜點了點頭:“謝謝。”
今天聞女士打電話過來告訴她,早上會遲一些過來醫院,就先讓看護阿姨準備一下早餐。
阿姨出去買早飯的時候,聞喜就在床上安靜地待着,或許是感覺到無聊,她探出手去,在櫃子旁摸到了耳機,準備戴上去聽會兒歌。
可耳機剛塞進耳孔時,她才發現,裏面沒有傳來聲音。
應該是手機調成了靜音。
就在這時,病房進來了兩個護士,一邊收拾整理着病房,許是看見聞喜戴着耳機,兩人的交談聲比起往常來說大了一些。
“哎今天那小姑娘的家屬這個時候還沒過來嗎?”
“是呢,今天倒是挺遲,不過你放心吧,這幾天不是得和醫生商讨那個手術方案嗎,得來呢。”
聞喜放在手機按鍵上準備調高音量的動作停住,她的唇抿住了一個角。
手術……
什麽手術……
她四指緩緩收緊,指尖嵌進還握着細細的耳機線的手心裏,可卻沒有傳來先前那麽尖銳的疼痛。
因為聞女士前幾天剛給她修剪了手指上的指甲。
那邊的閑聊談話還在繼續。
“說起來這母女倆啊,命可真苦。”
“……你別看那個小姑娘現在病怏怏地坐在病床上,聽說沒出車禍前,她畫畫可好了,還是什麽名牌學校畢業的,憑着那學歷,一畢業,人家争着搶着要呢……”
“……你說說,這好好一雙眼睛,就被這車禍給弄壞了,那碎玻璃直接就紮進人家姑娘眼睛裏,都知道這畫家,得看見才能畫,看不見這可怎麽畫,下半輩子這小姑娘靠什麽活啊……”
她們談的太起勁,沒有注意到坐在床邊的聞喜臉色已經變得蒼白了起來,耳邊也不再是她們絮絮的讨論聲,她死死皺住了眉,灰黑的細眉好似變成了兩條曲拱着的彎蟲。
她只感覺自己現在耳邊亂糟糟的,一會兒是站在靠窗戶邊那兩人的低語聲,一會兒又變成了刺耳的鳴笛喇叭聲,玻璃破碎的聲音,不斷交織混雜在一起,最後是救護車的警笛聲,一聲一聲,沉重悠遠,撞擊在她的傷口上。
紅藍的燈光在眼前逐漸模糊,被血色所覆蓋。直到她被推上急救車,一直哭喊着說疼。
哪裏疼呢,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快要疼死了。
那邊談論的兩人的說話聲猛地被遠處一聲刺耳突兀的刮蹭聲打斷。
兩人皆一愣,偏過頭神色發怔地看向病床上那個眼睛處被厚厚的白紗布所包纏住的女孩。
女孩沒有說話,沉默着坐在床邊,她瘦削的脊背挺得很直,外面的太陽升起來,投落在窗戶邊,映在她的身上,落下一攤被折住的黑影。
她被陽光曬的鼻尖有些發亮,垂在耳邊的黑發被她用梳子梳了下,撫在了耳後。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聞喜把頭向右偏了點角度,淡薄的唇角淺彎了彎,語氣平和:“剛剛水果刀掉下去了。”
一個護士似是意識到了什麽,有些不自然地轉換了一下神色,和旁邊的同伴對視了一眼,後輕輕走過來,小心翼翼将地上的水果刀拿了起來。
因為聞喜看不見,所以她不知道,護士把撿起來的水果刀放在了離她比較遠的小桌子上。
後病房也收拾地差不多了,她們也沒有再出聲,安靜地拉開房門出去了。
聞喜沒有一個人待很久,因為看護阿姨很快就将早飯買了回來。
看着動了幾筷子就沒有再吃的聞喜,阿姨有些擔心地皺了皺眉頭:“怎麽了聞喜丫頭,是早飯不合口味嗎?”
聞喜慢慢搖了搖頭:“不是,就是不餓而已。”
她頓了頓,偏頭又問了一句:“今天有太陽嗎?”
“有,昨天下過雨後,今兒可是個大晴天。”
“推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曬曬太陽。”
看護把輪椅推過來後,她按住扶手慢慢走了上去。
其實休養了有一段時間,她腿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簡單的行走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聞女士擔心聞喜還沒有适應,堅持讓她這段時間先坐輪椅。
今天的天氣的确很好。聞喜從病房裏出來,還未走到外面,就已經感覺到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胳膊上,暖洋洋的,她感覺到自己胳膊上的絨毛好像都立了起來。
渴感也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她回想起早上醫生說的話,神情微頓了下,剛準備開口,想讓旁邊的阿姨幫忙接一杯水時,輪椅的速度慢了下來,直到停下,阿姨的聲音也随之傳了過來。
“聞喜,我去上個衛生間,你先待在這裏不要亂動,我很快就回來。”
阿姨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樣,溫溫柔柔細聲細語地對她說了一句。
聞喜已經摸到了水杯,聽到話語聲,她按在杯蓋上的手一頓,随後向着聲音源處點了點頭,語氣和緩:“阿姨你去吧。”
看護阿姨低頭看了坐在輪椅上的女孩一眼,見她神色平靜,這才安下心來離開。
而聞喜則微低垂着頭,放在杯蓋上的水指很慢很慢地擡起輕輕敲了幾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幾分鐘後,她單手将那個玻璃水杯拿了起來,另一只手撐住扶手,慢慢站了起來。
她記得,接水機離這裏很近。
上次聞女士推着她,來到過這裏的走廊,只不過,具體的方位她記得不是很清了。
沈從越提着早飯來到二樓走廊的時候,剛拐過彎,就看到還不算擁擠的那一片小地方,一個女孩手裏正抱着水杯,步伐擡起,很慢很慢地往前走着。
是他昨天見到的那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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