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信還是不信?

? 韓烺有些恍惚,地上翡翠麒麟的殘片映着一縷光,閃了一下他的眼。

她說,讓他一定要裝作,什麽都沒有查到。

她看着他的眼睛,說得很鄭重。

當時,他不過以為是她在肯定他,或者擔心他,現下想來......似是托付?約定?

踢開腳下的麒麟殘體,韓烺在房裏來回踱步。

她是冷名樓的殺手,冷名樓的殺手素來冷血無情,可她更名改姓,做的是離樓任務。

當然也許那都是假的,唐家人行事光明磊落,被她騙了也極有可能,可她确實治好了唐沁的病!

只是那些她朝他笑時眼中的溫柔,她被他故意親近時臉上的紅暈,再厲害的易容高手,也不可能僞裝出來!

一個人可以換衣裳換妝容甚至易容,可一個人的習慣、性情不可能變得不露馬腳,他和唐家人眼裏的這個人如此一致,如此真實......

韓烺在房中踱步,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腳步時而急,時而緩,時而停下來冥思苦想一陣,眼下不知何時一擡頭,正巧掃到了書案上平平擺着的一副人像畫。

他頓住腳,目光定定落在畫卷上。

畫卷上的人背着長劍,側身站着,筆直細瘦的身形如同她背後的那把劍。那張線條利落幹淨的臉,他一點都不熟悉,可也一點都不陌生,她嘴角平平放着,他卻在那通緝畫像她的眼中,瞧見了平素的溫柔。

溫柔?

韓烺念頭一閃,心頭上的邪火竄了上來。他一伸手抓住了畫,畫卷邊緣被他雙手一上一下攥得皺了起來,那張畫像上的臉,幾乎被他狠厲的目光盯穿。

一個無情的女賊、一個冷血的殺手、一個欺他、騙他、瞞他的人,哪來的溫柔?!而他,又憑什麽要相信她分毫?!

他就該把她抓回來!

她不是到哪都帶着未英那死小子嗎?未英受了重傷,她定然護在身側,他倒是想知道他們能跑多快!別說九江之前了,就是直隸,他們也別想出去!

只要他一聲令下,她明日就會出現在他臉前!

他要像對待那些诏獄的逃犯一樣,将她手腳鎖上金剛鏈,關進密室,餓上三天三夜,等她跪地求他寬恕!

他絕對不會寬恕她,他要親手執鞭!要知道那些犯人,沒有幾個能經得起他的皮鞭!他要使上十成的力,狠狠地......

念頭剛一閃過,韓烺心頭一顫,好像那使了十成力的鞭字,抽在了他心頭上一樣。

她那樣細瘦的身子,那白嫩的皮肉,小鳥啄一下都要紅的,哪裏能受得了他的皮鞭?!

心頭上溢出的止不住的憐惜,正像是熱油澆到韓烺心裏的火上,韓烺又氣又恨,立時,火氣怒氣呼啦上竄一丈高。

他盯着畫像上的人,咬牙切齒,“裴、真!”

心裏的怒火無處宣洩,他手下力道不禁有些失控,畫卷哪裏撐的他這般死攥,只聽嘶拉一聲,畫已從中間扯開了去。

韓烺呼吸一滞,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心頭的怒火一抛,他急急忙忙将碎成兩半的皺皺巴巴的畫像,按到了書案上,慌手慌腳地去捋,可皺了就是皺了,這麽都捋不回來了。

更不要說那撕成兩半的地方,韓烺不停地去拼那素淨臉上的裂痕,無論如何都是拼不上的。

他心頭鈍鈍地疼,大聲喊着韓均,韓均幾步闖了進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不想韓烺一把拉過他,“馬上找個裱畫師來!找京城最好的!現在就去!”

韓均聽了這話還以為哪副真跡損毀了,定睛一看,竟是女賊的畫像,登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聽着韓烺還在不停地攆他去,只得拉了韓烺。

“爺!這通緝畫像,讓人再畫一副就是了!又不是什麽獨一無二的寶貝!”

韓烺終于回過了神,看看皺皺巴巴碎成兩半的畫像,再看看盯着自己眉頭皺起的韓均,體內東奔西突的怒氣、火氣、着急、心酸猛地一沉,只剩下無力的彷徨。

“那你去讓人再畫一張來。”

韓均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好,看着韓烺已是怔怔坐到了一旁,想開口的話,竟也有說不出的時候,當下一嘆,應聲去了。

倚在椅背上,韓烺想起新婚那晚,他就是坐在這張椅子上醒酒,酒勁剛緩過來,就聽見韓均說府裏進了賊。

他當時何等的興致高昂,卻沒想到之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他眼皮下溜走,更有今日,他已經不知該不該将她捉回了。

捉她回來,她什麽都不知道,就像她自己說得,她只是圖謀者手裏的一把劍而已!正因如此,她才要擺脫冷名樓,接下離樓任務。

不捉她,放她離去麽?

放她去,也要抉擇,信她還是不信。

不信她,那麽他就要在她回去之前,設局以目前所知道的,去詐後面的人,他成與不成,她那邊任務便已經失敗了。

聽說冷名樓中人出任務,無功而返,可是要受重罰,三十日一千鞭!

一千鞭......他連一鞭都下不去手!怎麽能讓那些冷血狠人打她一千鞭?!他不許!

若是信她,那就是信一個連真實面貌都肯不露于他臉前的人!他信她,按兵不動,等她去一口咬定什麽都沒查到,那自然是好。

可是這樣的人,讓他怎麽信?!

然而,她若是個騙子,若是他和夏南都看走了眼,又怎麽辦?

那麽她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報上去,她順利離樓,而他費勁心思遮掩的查探全都沒了用,而殺人之人得到消息,必然将所有線索清除地一幹二淨,他恐怕再也別想查到什麽!

韓烺難以抉擇,一顆心像是落到了熱油裏,翻滾着,每個角落都煎了透。被他攥皺又捋平的畫卷,循着緣由的折痕又卷了起來,他正好看見了畫上她的眼睛。

要信她嗎?

盯着畫看了許久,久到地磚上的涼氣侵入到了他的腳下,韓烺站起了身,再一次将扯碎的畫強行拼在了一起。

他臉色冷得厲害,目光落到了畫卷上那雙平靜而溫柔的眼睛上,恨恨地說了七個字。

“裴真!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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