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妻心可鑒

眼看閃着寒光的槍頭逼近左芝,鷺兒趕緊挺身而出,抽出腰間軟劍就纏上長槍,随即便與來人打鬥起來。

左芝眼前一花,回過神來已被莺兒拽到一旁,躲在高大的廊柱背後。莺兒捋着胸口心有餘悸:“好險好險……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左芝僥幸自己逃過一劫,松了一口氣後便埋怨起沐乘風來,“死木頭家裏人是幹啥吃的!竟然讓那些狂蜂浪蝶溜進來,還敢朝我下手!”她怒氣沖天,仗着鷺兒功夫不錯,站出去叉腰大喊:“鷺兒!給我扒光這花癡的衣服!”

“夫人,她是……”

豈料鷺兒早已停手,收了軟劍規規矩矩站在“兇徒”身邊,低眉斂眸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而那“兇徒”一副戲臺子上的武旦打扮,濃厚的戲妝遮得幾乎看不清面容。

左芝着急:“鷺兒你還愣着幹嘛,給我上啊!”她豪氣拍拍不算突出的胸口,“甭怕,天塌下來我頂着,打死算數!”

“媳婦兒,跟我過兩招如何?”

話音一落,武旦女人一個虎跳踢,足尖挑起地上一把小刀抛給左芝。左芝好不容易握住刀柄,卻被大力震得後退兩步。她詫異瞪眼,試探道:“您……婆婆?”

武旦不置可否,揚槍便刺,喝道:“看招!”

左芝來不及探究,急忙舉刀抵擋起來。她雖不算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但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會個一招半式,跟對面之人相比,就如家貓見了野虎,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接招接得虎口都麻了,左芝急忙嚷嚷:“婆婆婆婆!您慢點兒,我應付不來了!”

武旦不理,左刺一下右刺一下,動作快如閃電,終于在使出一招漂亮的回馬槍之後,成功把左芝逼得繳械投降。武旦緩緩收回兵器,居高臨下傲然道:“又輸了。”

左芝“嘿嘿”笑着,腆起臉道:“婆婆您好厲害,我甘拜下風。”武旦輕輕哼了一聲,口氣含着鄙夷:“都多久了還是老樣子,沒長進!我兒子到底有沒有督促你練功?”左芝悄悄吐吐舌頭,一轉眼就撒嬌賣乖起來:“哎呀婆婆您又不是不知道,木頭他,啊呸,我意思是相公大人他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哪裏有時間教我這些嘛。再說您功夫這麽好,我就算再學一百年也比不上您腳趾頭的一點點,是吧是吧?”

“那是當然。”沐夫人不冷不熱哼了一聲,幹脆利落揮袖,“起來,去吃飯。”左芝忙不疊從地上爬起來,連裙子上的灰都來不及撣幹淨,屁颠颠地追上去,滿臉狗腿讨好:“要不要我幫忙?我學會燒菜了,相公上次吃了還吞下去了呢。”

沐夫人白她一眼:“女人家燒什麽菜,關鍵是要能打、能吃、能生!”說罷夫人忽然伸手去探了探她小腹,摸到幹癟癟的肚子頓時眉頭緊皺,“媳婦兒你這個月又沒動靜?”

這個月連沐乘風的一根汗毛都沒摸到,她肚子能有個毛的動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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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芝滿腔怨氣,面上哀怨之色亦重了幾分,委委屈屈道:“我也想早點有動靜,但是……”沐夫人見狀長嘆一聲,拍着她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兒子身強力壯肯定沒問題,你這嬌滴滴的小身板就不好說了。幸好我早有準備,知道你倆今天回來,特意叫乘風他爹熬了補湯,媳婦兒你多喝點,明年一定要給我添個大胖孫子。你瞧瞧別人平陽公主,那肚子多能生,一生還是倆!哎喲喲,羨慕死我了……”

左芝聞言翹起嘴,小聲嘀咕:“那是我哥勤勉,一天都有六七次。死木頭又不耕田又不種地,還想收糧食,哪兒有這麽美的事。”

午膳的時候左芝被逼着吃了三大碗堆得冒尖的米飯,在撐到喉嚨眼兒的時候,還閉眼喝下一碗濃得可以當墨寫的補湯。她放下碗擡起袖子擦了把汗,被撐得都回不過神來,眼神空空盯着桌上湯罐一動不動。不料慈祥溫和的沐老爺見她如斯反應,又主動接過空碗:“媳婦兒沒吃飽罷?我再給你盛一碗。”

“不用了……”話沒說完沉甸甸的碗被塞回手中,左芝對上沐老爹殷切期盼的眼神,登時把話咽了回去。她感動地嘩嘩流淚,視死如歸捧起碗:“……公公您對我真好,嗚嗚……”

用過飯,沐老爺和夫人是要小憩一會兒的。左芝撐得躺都躺不下,便叫莺兒扶着自己去花園走走,權當消食了。

沐府建立已有好些年頭,園中樹木亦高參如天。一株茶花竟有百餘年歷史,姿形宛如勁松,樹幹粗得兩人才能環住。南楚四季如春,如今雖非茶花盛放時節,卻也有幾朵晚茶綴在枝頭。左芝昂頭仰望,見到漣漣日光透過茂密樹葉間的縫隙灑下來,落在鮮麗山茶之上,只覺美豔非凡。

她為之傾心,命令莺兒:“去給我摘一朵兒,我想別在頭上。”莺兒不似鷺兒會功夫,看着高高的花枝,望塵莫及:“小姐,我夠不到。”左芝敲她腦門一下:“笨!不會搭梯子摘呀,快去搬來。”

“哦,我去找。”不大機靈的莺兒捂着頭飛快跑了,左芝圍着山茶樹走了一圈又一圈,又蹦又跳的,就想着快把肚子裏的東西都消耗掉。

“芝兒你這是……”

冷不丁一道女聲響起,左芝回頭一看原來是沐二爺的夫人,沐乘風的二嬸。此女姓高,比左芝大不了幾歲,乃是續弦,出身不好長得倒有幾分姿色,為人也是最謹慎不過的,不讨人嫌。左芝對她心無芥蒂,脫口就道:“沒啥,就是吃多了出來走走。二嬸您忙,不用管我。”

高氏并不走,手執絹扇搖曳生風地走近,走過的地方便有香粉散落在地,青磚表面就像蒙了薄薄一層白紗。“怎麽沒看見乘風?”高氏不經意問。

左芝說:“他早晨去上朝還沒回,待會兒就來了。”她低頭看着白蒙蒙的香粉,有些好奇,“你身上的香粉包破了嗎?全掉地上了。”

高氏掩嘴一笑,輕輕提起裙擺把鞋露出來:“不是呢,香粉在鞋裏,走動時自個兒會鑽出來。這便喚作步步生香。還有扇子,要在玫瑰花汁裏泡過了再拿出來用,也是香的。”高氏在左芝鼻前搖了回絹扇,香風徐徐沁人脾肺。

高氏出自河岸妓坊一帶,從小便耳濡目染,自是擺弄這些香豔手段的行家。可左芝不同,她是正兒八經的侯門閨秀,學的是當家主母的做派,此等不入流的争寵鬥豔伎倆從來不屑一顧,所以這會兒聽得一愣愣的。

“還真是……”左芝拿過扇子又扇了扇,不一會兒竟覺得頭有些發昏。她納悶道:“二嬸我怎麽覺得有些熱,頭也暈暈的。”高氏急忙拿回扇子,扶她到一旁坐下,警惕地打量了四周一回,這才壓低聲音道:“怪我粗心,竟拿錯了扇子。你且坐一會兒,緩過勁就沒事了。”

左芝愈發不解:“此話怎講?這把扇子有什麽不一樣的?二嬸您給我說說,說說嘛。”高氏一開始怎麽也不肯講,可經不住左芝軟磨硬泡,最後還是道出實情。“還不都是你二叔那個死鬼。”高氏露出幾分嬌羞,嗔怪中帶着甜蜜,“不正經的老家夥,年紀也不小了,偏偏還是小年青的性情,貪玩兒得很……”

原來這把絹扇不僅浸了花汁,還染了些催情的東西上去。閨房之樂的時候,不單單是肚兜繡鞋,連把小小扇子也能變作那等挑逗誘惑的香豔物件兒。

高氏說着臉都紅了,左芝卻是越聽越起勁,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絹扇直打轉。

在男女之事上死木頭對她不怎麽熱乎,除了他天生冷情之外,是不是也怪她太沒情趣了?

“……反正就是這樣,千萬別說出去,不然你二叔和我這張老臉可沒地兒擱了。”高氏講完再三叮囑左芝保密,左芝月牙般的眼睛彎起,笑眯眯答應,“好呀,不過你得把這扇子送我!”

高氏錯愕一瞬,很快反應過來,笑道:“拿去拿去。你肯用才好,我看大嫂成日愁眉苦臉的,就念叨着想抱孫子呢。”

這時莺兒找到梯子搬回來了,老遠就喊:“小姐我找到了!”左芝急忙把絹扇收入袖中,站起來指着山茶樹:“喏,快去掐兩朵花兒,也送二嬸一朵戴。”

高氏見她們要爬樹吓得大驚失色,急忙阻攔:“摘不得摘不得!這是建府時沐氏先祖親手種的,有道士看過說全靠此樹庇佑,沐家世代子孫才能平安和順。芝兒你快叫她住手,小心被大哥大嫂知道了罰你!”

嬌豔茶花綴在枝頭近在咫尺,可惜就是能看不能采。左芝好生失望:“莺兒算了,你下來。”高氏見她聽話這才放心,道:“你若喜歡這山茶,我差人拿彩絹比着樣子做兩朵,戴在頭上照樣好看。”

過一會兒高氏先走了,左芝還站在樹下怔怔發呆,嘴唇微微嘟起,大概還未沒摘到心頭好而氣悶。莺兒試探問她:“小姐,不如我們現在偷偷摘一朵?反正二夫人走了,不會有人曉得的。”

“唔——”從來随心所欲的左芝此時卻一反常态,抿唇想了想居然放棄了心中念頭,“罷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真因此害得死木頭家無寧日,我不成千古罪人了?還是平平安安來得妥當,咱們走。”

剛剛才說完話,輕輕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枝頭的山茶居然“吧嗒”一下掉了,好巧不巧落進左芝懷裏。

左芝拾起山茶看了看,立馬高興地花枝亂顫:“我怎麽說來着?本小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看見沒,這就叫天意!”莺兒也咂舌:“真是神了,小姐您運氣忒好。”

兩女興高采烈心滿意足地回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沐乘風從花園另一道門慢慢踱步過來,走到山茶樹下,彎腰拾起一枚銅錢,捏在手中又徐徐走了。

晚膳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吃的,本來中午還是活潑熱絡的氣氛,沐乘風回來往那兒一坐,所有人便自覺噤聲,只顧默默埋頭刨食。就連家裏最不正經的沐二老爺,席間愣是也沒說一個字。

左芝偷偷拿眼瞟高氏,仿佛還想跟她請教什麽。高氏不敢言,只好裝作沒看見,把臉別到了半邊。

“吃。”

耳畔吹來一道寒風,左芝一回神,見到碗裏多了塊排骨,是沐乘風夾給她的。左芝吓得趕緊往嘴裏塞,含糊不清地說:“我自己來自己來……啊,相公你也吃!”

左芝急忙夾起一只鵝腿放在沐乘風碗裏作為回禮,沐乘風面無表情盯着那只腿看了須臾,之後慢條斯理啃了起來,動作風雅就如在寫詩作畫,吃完了還掏出手絹擦擦嘴角。左芝轉過頭打量着這位連頭發都一絲不茍的清冷男人,目光落在他嚴嚴實實的衣襟之上,不禁想入非非。

叫你裝!假正經!今晚非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木頭!

左芝恨恨撕下排骨上一塊肉,如是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提前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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