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風雪停了

寒冷的風一陣陣呼嘯而過,姜言瀾靠牆癱坐着,他的臉埋在手掌裏,根本看不到他表情。

他手指發白,從指縫裏掉落的水珠很快被風吹幹。

于秦朗默默瞧着,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他多少能懂姜言瀾的心情。

畢竟是陸清離舍了性命才救下姜言瀾。

于秦朗慶幸姜言瀾還活着,也感激陸清離的舍命相救,但他也不會因此就覺得心安理得。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可貴。

即使是陌生人逝去,他也會覺得遺憾。

更何況原本該活着的人,是陸清離。

于秦朗猶豫了下,到底伸出手去,輕輕握住姜言瀾的。

姜言瀾一震,擡頭慢慢看向他。

于秦朗指尖撫過他眼角。

那上面還濡濕着,他裝作不經意,替姜言瀾胡亂揩去。

他見過姜言瀾哭泣,當初他要離開時,姜言瀾爆發出來,當時兩個人都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可那個時候,姜言瀾還沒恢複記憶,性格也有些偏差。

現在姜言瀾已經恢複正常,一直都是沉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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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他在這漫天風雪裏,

于秦朗看着他,輕聲道:“都過去了。”

姜言瀾盯着兩人交握的手掌,啞着嗓子,道:“阿朗……我記起阿離後,每次都會夢見他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我太自私了……”

他整個人仿佛在顫抖,手指更加冰涼,就好像快承受不住這寒冷的天氣。

于秦朗緊了緊手下動作,将對方的指尖包在手掌裏。

姜言瀾卻不敢看他,輕輕斂了視線。

但他也一直沒抽回手。

于秦朗靜了片刻,突然低聲問道:“你對阿離,只有內疚?”

他語言艱澀,不知道費了多大勁,才問出這句話。

姜言瀾詫異地看向他。

于秦朗苦笑了下,搖搖頭,道:“……當我沒問。”

姜言瀾神色複雜地望他一眼,眼裏夾雜着許多情緒,大抵都是痛苦和掙紮。

兩人都靜默起來,只聽得到風吹進走廊的回旋呼嘯聲。

半晌,姜言瀾才低低地喃道:“我這樣自私……”

他難堪地閉上眼睛,不敢看向眼前的人。

陸清離在駕駛座,原本比他安全,出事那一刻,如果陸清離沒有調轉方向盤,那麽姜言瀾現在也不可能活着當時姜言瀾發覺了陸清離救他的意圖,卻沒有阻止,反而接受陸清離的救助。

陸清離因此而喪命……

于秦朗沒有接話。

他在想,這世界上,誰不自私呢?

剛剛他怎麽也忍不住,問姜言瀾對陸清離是否只有愧疚。

也不過是他想确認姜言瀾的感情而已。

他出車禍時,緊緊護着那本舊書,直到暈過去,他都沒有松開。

那時候他腦裏閃現出這十多年為接近姜言瀾所做過的努力,滿心絕望。

他想,他再也不可能得到姜言瀾半點的心意,也不可能再用一個十年,去獲取姜言瀾的注意。

可是當他在醫院醒來,竟然見到姜言瀾。

他當時便想,原來柳暗花明是這麽一個意思。

商隐說他變得好說話了,大約是贊他開朗許多。

其實不過是他歷經生死後,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這段時間他心情不錯,并非因為姜言瀾對他态度的改變。

而是他能确定,姜言瀾心裏是有他的。

從前他和姜言瀾的糾糾纏纏,就好像都發生在錯誤的空間和時間裏。

結婚時姜言瀾性格已經變得不像原來的姜家大少,兩人離合,就好像一場大夢。

等姜言瀾恢複記憶,性格也變正常,于秦朗又不确定姜言瀾是否愛他。

但他出車禍後,姜言瀾巴巴地跑到當地,一直守在他床邊。

其實昏迷那三天,于秦朗偶爾會清醒一小會,是能感覺到外界信息的。

所以當他醒過來見到方沫,方沫告訴他姜言瀾還在國內時,他便猜到那大概是姜言瀾刻意叮囑的。

很快他便跟姜言瀾打了照面,姜言瀾仍然不願意被他看到,見他醒了,只想着轉身離開。

但于秦朗能望見姜言瀾眼裏的掙紮。

所以他拉住了姜言瀾。

後來姜言瀾到底留了下來,甚至答應告訴他真相。

那時候他便想,原來姜言瀾對他也并非無心。

當姜言瀾提出接他回江市休養時,他沒有拒絕。

他想,他總得為自己再努力一次。

兩個人歲數都已經不小,而他也為姜言瀾付出了十多年,雖然或許姜言瀾并不知道他的那些努力。

不過現在既然已經确定姜言瀾的心意,那麽他就不會退縮。

他愛姜言瀾至深,看到一點希望,他當然不會放棄。

早上姜母帶來那塊手帕,更讓他确定,姜言瀾并不是不愛他。

而他這一輩子,就只愛姜言瀾這麽一個人,所以他不想放棄。

當初他提出離婚,是因為他猜想,姜言瀾或許會一直那樣花心下去。

後來得知陸清離的存在,他更加無法确認自己在姜言瀾心裏的位置。

但當他出事,當姜母帶着手帕出現,他只感到詫異,而後便覺得釋然。

所以剛剛,他才下定決心,詢問姜母當年的事。

姜母那時跟他說,姜家并沒有查到車禍的原因,他清楚,姜母不過是不想告訴他真相。

果然,這次一問,姜母只稍微遲疑,便把事情說了。

大約她也期盼于秦朗能和姜言瀾重歸于好。

能救贖姜言瀾最好,再不濟,于秦朗也能陪在姜言瀾身邊。

不管姜母私心如何,于秦朗都暗暗做了決定。

他帶姜言瀾來到學校,是因為這裏是兩人最初為彼此動心的地方。

于秦朗希望姜言瀾能從陸清離的事裏走出來,然後一心一意地待他。

之前姜言瀾對他的逃避,給他的傷害,他覺得都可以慢慢釋懷,然後遺忘。

畢竟是他深愛着這個人。

當然,不管他多麽喜歡姜言瀾,姜言瀾卻沒有義務非要愛他。

退一萬步說,即便姜言瀾從始至終都不愛他,那也是他該受的。

誰叫他這十多年裏,只為這個人心動過。

幸而姜言瀾心裏也有他。

可是他看到姜言瀾提起陸清離時內疚悔恨的樣子,他又有些遲疑。

主要是姜言瀾說到陸清離最後那個眼神時,他仿佛看到姜言瀾整個人都陷在那段回憶裏。

于秦朗不确定,當年的失憶,這十多年的刻意忘記,還有恢複記憶後,當姜言瀾回望過去想起當年的車禍時,是不是漸漸對陸清離存了別樣的心情。

畢竟這世上有一個人愛他這樣深,能為他舍棄生命。

想來誰都會覺得感動。

不管是因內疚而起也好,還是這十年來的感情發酵,萬一姜言瀾對陸清離……

所以他剛剛才忍不住脫口問姜言瀾,對陸清離是不是只有愧疚。

于秦朗收回思緒,唇角動了動,輕聲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自私的時候。”

姜言瀾仍舊閉着眼睛。

于秦朗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緊了緊雙手,給姜言瀾安撫。

許久,姜言瀾緩緩睜開眼,看向他,低聲道:“阿朗,我這樣自私……你跟我在一起……”

于秦朗回視他。

姜言瀾定定地凝望着他,眼裏似乎藏着說不出的深情愛意,但又不敢表露,只能極力壓制。

他啞聲開口:“我怕……”

在危難時刻,愛人和陌生人都是一樣的,只在于他下意識的選擇是什麽。

他怕如果有一天,他和于秦朗遇到危險時,他會舍棄掉自己的愛人。

于秦朗怔了怔,他沒想到原來姜言瀾在意的竟然是這一層。

他剛剛以為姜言瀾……以為姜言瀾還陷在陸清離的回憶裏。

于秦朗頓了幾秒,也看着他,放輕聲音,溫柔地道:“沒關系,我不怕。”

姜言瀾望了他很久,然後擡起胳膊,遮住眼睛,低語道:“你那麽好……”

于秦朗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拿開他胳膊,認真地看他:“我這麽好,你應該珍惜。”

他向來都溫雅謙遜,難得有這樣自負傲氣的時候。

姜言瀾被他眼裏的神采震住,不自禁和他對視,癡癡望了他許久,最後唇角不覺扯了扯,帶出一抹笑意。

于秦朗也笑起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靜靜望着對方。

半晌,姜言瀾苦笑了下,長長嘆息道:“我是該珍惜。”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過錯,再讓于秦朗難過。

陸清離的事,他只能盡量彌補。

就好像這半年,陸家在歐洲市場失利,他暗地裏給予幫助那樣。

能做的,他當然會去做。

但也僅是如此而已。

人生畢竟是往前看的,而這裏,還有一個人等着他。

嚴格說起來,姜言瀾的心的确是狠的,當年所有人都覺得他能超越他父親。

而姜老爺子也早早把他當做繼承人,在他十六歲時就送他出國鍛煉。

陸清離舍命救他,他因此而內疚,大概是因為陸清離跟他是好友,又曾向他告白。

但如果是另外一個關系不深的人呢?

姜言瀾說不出答案。

說到底,他本性并不純良。

這也是他害怕的地方。

畢竟于秦朗比陸清離重要很多,他怕臨到危難,他會舍棄于秦朗。

姜言瀾看了于秦朗很久,啞着嗓音,道:“阿朗,要是有一天……我們在一起,遇到危險,你……一定不要救我。”

于秦朗也看着他,柔聲道:“好。”

姜言瀾還不放心,又叮囑:“你一定要記得。”

于秦朗語氣依然溫柔:“好。”

陸清離用他的生命,在姜言瀾心裏刻了一道痕。

于秦朗只能慶幸,當年和現在,姜言瀾喜歡的都是他。

姜言瀾終于滿意,牢牢握住他的手,站起來,道:“這裏冷,我們回去吧。”

只是轉瞬,他又變回那個沉穩冷靜的姜家大少爺。

于秦朗倒沒什麽特別的想法,也跟着起身。

兩人身上都染了雪花,模樣也狼狽,但此刻他們心裏,都只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輕松。

走到樓下,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風雪已經停了。

姜言瀾一直緊緊牽着于秦朗的手,步伐穩健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于秦朗側頭凝視着姜言瀾,這個他深愛的男人。

他神色複雜,卻還是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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