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所謂寬容

陸父說明來意,便沉穩地坐着,等待姜言瀾開口。

當年的事,陸家當然做過調查。

也不是不知道事情肯定有蹊跷,否則駕駛座上的人怎麽會被撞得那樣慘,而副駕駛的人卻還活着?

但調查來的結果,也不過是顯示他兒子一廂情願。

當年的陸父,痛失最疼愛的小兒子,心裏肯定是傷痛惱怒的。

對姜言瀾也并非沒有一分惱意。

但他到底也知道是自己兒子心甘情願,如果遷怒姜言瀾,對姜言瀾來說也不公平。

姜言瀾失憶,陸家人是很清楚的。

陸家沒想過找姜言瀾麻煩,不過是怕再次面對失子之痛。

十多年來,他們完全跟姜家人斷了聯系。

這是陸清離逝去十三年後,陸父第一次見姜言瀾。

姜言瀾帶着他的伴侶,坐在對面。

陸父忍不住多看了于秦朗兩眼。

這個人,聽說是華語圈裏很有名的一個演員。

如今看着,容貌氣質确實都還不錯。

陸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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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從來沒關注過姜言瀾,也就不知道姜言瀾和于秦朗的那些分分合合。

只是在出發來意大利之前,家裏大女兒給他看了一些報紙八卦。

他才知道這兩人原來已經離婚。

不過現在陸父卻覺得,這兩個人感情似乎很好。

于秦朗喊了他一聲陸叔叔後,便坐着沒說過話。

陸父知道姜言瀾見自己,心裏肯定有些想法。

但姜言瀾只要跟于秦朗對視後,好像都會被安撫住。

陸父不禁在心裏暗暗嘆息一聲。

這個于秦朗,跟他小兒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若是他小兒子還活着……

即使還活着,大約也争不過這個人的。

陸父低頭,盯着杯裏的茶水,不免感到傷懷。

不管怎麽樣,自己的兒子,在他自己心裏,總是最好的。

而不知不覺中,歲月已經過去許多年。

陸清離也已經離開十三個年頭。

這個時間,已不止是于陸清離生命的一半。

陸父目光再次落在兩人身上,而後慢慢收回。

姜言瀾粗略看完資料,放下後,看向陸父:“陸叔叔,謝謝您。”

陸父擺擺手,苦笑一聲:“舉手之勞,倒是你……”他頓了下,才又道,“你也幫了陸家不少……跟你對陸家的幫助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麽。”

很多事,仿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就好比陸清離在二十年華時李世,只為了救姜言瀾一命。

又好比現在,陸父反過來要感謝姜言瀾。

如果不是去年姜言瀾幫助陸家度過難關,陸家可能會陷入嚴重的經濟危機,能不能重振旗鼓還不一定。

也正是這樣,陸父才想着還姜家一個人情,如今才坐在姜言瀾對面。

否則他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跟姜言瀾相見。

實在是因為失去兒子的痛苦,太鑽心了。

包括陸父在內的所有陸家人,都不想再回憶起。

縱然那場車禍,已經過去很多年歲。

其實姜言瀾是在暗地裏幫助陸家的,按道理也不可能會驚動陸家。

不過他畢竟是協助陸家重新奪回歐洲市場。

這麽大的事,陸家又豈會不注意?

當陸父查到是姜言瀾的時候,他完全是震驚的。

陸家所有的人也都感到奇怪。

他們都知道,姜言瀾已經失憶,根本不記得陸清離了。

可是十幾年後,他怎麽會突然幫陸家?

他們并不清楚,那是因為,姜言瀾的記憶已經恢複過來了。

聽陸父似乎在感謝他,姜言瀾搖頭苦笑了下,道:“陸叔叔您別這樣說,阿離的事……總之是我應該做的……”

他語氣有些不穩,帶着悵然、歉疚,還有很多道不明的情緒。

陸父見他提起陸清離,表情也有些恻然。

姜言瀾微微垂下眼,摩挲着手裏的紙袋,低聲道:“您……別這樣客氣……”

陸父看着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打量他一會,道:“你……都記起來了?”

姜言瀾表情滞了滞,輕輕嗯了一聲。

陸父一時愣住。

姜言瀾也沉默了會,道:“以後您和您家人……如果有事,都可以來江市,找姜家人。”

陸父目光落在他身上,帶着審視意味。

神色看上去頗為嚴厲。

姜言瀾瞬間就有些內疚。

陸父此刻的想法,其實姜言瀾懂得。

無論如何,陸清離并不是物件。

如果是覺得虧欠了陸清離,想着補償陸家,這應該是對陸清離不惜性命保護姜言瀾的一種侮辱。

雖然陸父心裏清楚,姜言瀾出手相助陸家,的确是看在陸清離的面子上。

但心知肚明,和被這樣輕易指出來,到底是不同的。

姜言瀾也意識到了。

他一頓過後,再說不下去,只有唇角動了動,扯出一個笑來。

那笑卻讓人覺得更加難受。

陸父視線不再咄咄逼人,但他神情還是有點冷。

姜言瀾輕輕嘆口氣,低聲道:“陸叔叔,抱歉……”

陸父盯住他,眼裏自帶着一股威嚴。

姜言瀾和他對視了會,嗫嚅着重複道:“抱歉……”

他語氣真誠,聽得出他其實也在難過。

陸父臉色終于恢複了一些,不過卻抿着唇沉默起來。

姜言瀾也不再說話。

他靜了靜,把紙袋遞給于秦朗,也不避諱陸父。

于秦朗原本在聽兩人說話,見他突然遞東西過來,也沒多想,順手接過後,慢慢翻閱着。

陸父瞧着姜言瀾,又瞧了眼于秦朗,心裏的嘆息聲更重。

這個男演員,倒挺文靜。

他看得出姜言瀾很喜歡這個人,也很信任對方。

兩個人也挺有默契。

所以……即使他的小兒子還在……恐怕也……

大約姜言瀾就喜歡這樣安安靜靜的。

陸父慢慢收回視線,盯住手裏的茶杯。

他這個做父親的,雖然只覺得自己兒子什麽都好,但到底……到底無法左右一個人的心……

對面這兩個人,應該都很喜歡對方。

陸父望着他們兩個,怔忡許久,最後只剩下低微的嘆息。

姜言瀾見陸父茶杯空了,恭敬地給他滿上。

陸父已經不再板着臉。

他淡淡笑了下,端起來喝一口,緩聲道:“就這樣吧,我晚點還要見幾個朋友,就不陪你們用餐了。”

姜言瀾應了好,道:“陸叔叔,那我們送您。”

陸父站起來,看了看他,道“不用,你們剛到這邊,肯定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姜言瀾跟着起身,道:“我們在飛機上休息過了。”

于秦朗資料還沒看完,卻也禮貌地站起來。

陸父目光落在于秦朗臉上。

于秦朗朝他微微地笑,似乎帶着恭敬……和感激。

陸父微微皺起眉,轉而看向姜言瀾,道:“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也不要愧疚,如果覺得虧欠了陸家,以後陸家要是有事,你記得跟上次一樣,幫一把就行。”

姜言瀾愣了下,很快笑道:“好的,陸叔叔。”

陸父緩緩掃過他。

姜言瀾眼裏一片了然。

他明白陸父的苦心。

陸父這是在暗示他,不要再糾結從前的事,不要再跟往事計較,也不要再悔恨。

……這些,他哪裏會不懂?

正因為懂了,所以他內心的震動才更強烈。

在接到陸父電話時,不可否認,他心下有種終于來了的感嘆和憂慮。

但他畢竟是個又擔當的人,所以毅然帶着于秦朗前來見陸父。

卻沒想到陸父這樣和善,并且這樣寬容。

陸父瞧見他眼神漸漸恢複清明,欣慰地笑笑。

在經過姜言瀾身邊時,他拍了拍姜言瀾肩膀,道:“要珍惜眼前得到的。”

姜言瀾更加肅然,輕緩卻鄭重地點了點頭。

陸父實在是個體貼儒雅的人。

他沒有開口邀請姜言瀾去舊金山,也沒再提陸清離這個名字。

最後甚至為了成全姜言瀾的那份愧疚,他說如果陸家有事,定然接受姜言瀾的幫助。

這一切,不過是要想讓姜言瀾安心。

畢竟姜言瀾有了伴侶,再記得當年的事,總歸不太好。

目送陸父離開後,于秦朗坐回椅子裏,輕聲嘆道:“阿離的父親,是個好人。”

姜言瀾伸出手,握住他纖細的手指,放到唇邊啄吻:“嗯,陸叔叔從前就這樣和藹,這麽多年過去,依然保持着君子的氣度。”

于秦朗露出贊同神色:“确實是君子。”

姜言瀾低頭看他,親親他額頭,微笑道:“也謝謝你,寶貝。”

于秦朗咬他手指一口,松開後,舔了舔牙印,道:“我還沒看完這個,等我先看一遍。”

姜言瀾自然沒意見。

于秦朗低頭研究資料,姜言瀾就專注地望他。

見過陸父,不知怎麽,姜言瀾忽然就有種歲月匆匆的感慨。

十五歲的少年,現在已經變成溫雅成熟的男人,此刻就在他身邊陪伴着他。

而活潑開朗的陸清離,也永遠停留在那一年了。

于秦朗很快翻閱完,一擡頭,便撞進姜言瀾深色的眸子裏。

他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角,反手握住姜言瀾手掌,道:“這個人來勢洶洶,又有江市本地的權貴給他引路,姜家再小心,也難保不被咬一口。”

姜言瀾回過神來,抱住他,歉然道:“看來我們得回江市一趟。”

原本他是計劃和于秦朗在意大利多待幾天,陪于秦朗四處逛逛的。

姜言瀾一直都記得于秦朗說過的話。

于秦朗說他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只要有時間陪他到處走走就行。

姜言瀾記在心裏,這次便打算履行,卻不想遭逢變數。

他在于秦朗耳邊低低地嘆口氣,親對方的臉頰,啞聲道:“抱歉,阿朗,不能陪你逛這裏……”

于秦朗倒不介意,他還在想資料的事。

他用指尖敲了敲紙袋,沉吟道:“看來前段時間我的緋聞,也是這些人弄的。”

姜言瀾眼眸黑沉,沒有接話。

于秦朗想了想,道:“這裏面沒寫是哪個家族……但畢竟是江市本地的,我們應該去查一查……”

如果專門沖着姜家來的,這本身就有些可怕。

試問江市有誰敢打姜家的主意?

姜家是江市權利的頂峰和中心,與他相牽連的又何止幾個氏族?

這些關系盤根錯節,動一個姜家,就相當于動大半個江市。

除非那個人不怕惹怒整個江市貴族圈。

而看對方的樣子,确實好像不怎麽怕。

于秦朗又想起在飛機上看到的消息。

江市官場風雲變換,姜家忙着自救。

原本他還以為只是記者捕風捉影,胡亂編制。

如今看來,江市的确不太安穩。

思及此,于秦朗的眉頭不由皺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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