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三更

江糖愣了一下。

尹秀眉咬着下唇, 怯怯道:“不可以嗎?”

見江糖遲遲不應,她臉上浮現出難看之色,旋即強顏歡笑地給自己找臺階下:“嗯, 你今天運沙肯定太辛苦了,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沒事的, 那段路我很熟。”

這話說得……

她要不答應,萬一尹秀眉出了啥事, 她倒成罪人了。

江糖無奈嘆氣, “嗯, 走吧。”

正好吃太撐了, 溜跶一圈當消消食。

尹秀眉喜笑顏開,正要開口就聽江糖扭頭問許庚:“你也一起去吧, 果園那邊我只去過一次,不太記得路。”

大晚上的,還是得有男同志陪着心裏才踏實。

尹秀眉欲言又止。

想說不用許庚去, 就她們兩就行了,但一對上江糖笑眯眯的眼睛, 這話就說不出來。

江糖別開臉, 偷偷翻了個白眼。

忍不住腹诽尹秀眉不靠譜。

她可能真的跟這群二十歲的姑娘有代溝, 完全摸不懂她們的想法嘛。

有什麽值得介懷的事比自身安全還重要嗎?

這一路上黑燈瞎火的, 別說兩個女人同行, 就算再來兩個, 遇到潑皮無賴, 那也是被欺負的一方。

要是遇到一個流氓就算了,她還能應付,萬一人家還組團了呢?

江糖不敢高估自己的戰鬥力, 她如今這幅辣雞身體,鍛煉半個月也只是從辣雞變成不那麽弱的辣雞,要想恢複成上輩子那樣,還得再練練。

“你把湯端上,我再去點個火把。”

“我去。”許庚将竹節火把遞給江糖,然後到竈房又點了一個:“鄭紅梅家在坡下,那邊坡度陡,路邊的草幾乎有膝蓋那麽高,你們一會慢點走,千萬注意有沒有蛇。”

聽到“蛇”這個字眼,江糖心髒縮了一下。

她最怕這種軟趴趴,冰涼涼的動物,只要稍加想象,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吳芳目光緊鎖在許庚身上:“我也去看看紅梅,這麽久沒見到她,也不知道她們母女怎麽樣了。”

江糖看了看一臉堅定的吳芳,又看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許庚。

她好像發現了一個又大又圓的瓜呢。

吳芳非要跟着,其他人也沒立場攔,結果就是——

除了早早睡下的謝小蘭和挑了一天鵝暖石累得倒地就爬不起來的李元,其他人都去了。

月亮嬌羞,躲在黑黑的雲層裏,只露出彎彎的一片。風吹過柑橘林,簌簌聲響起。不遠處的大片竹林也随風晃動,黑影跳躍着,有那麽點九十年代港城鬼片裏的意境。

若是一個人,其實蠻吓人的。

突然——

“啊。”蘇丹葉指着不遠處臨時搭建的草棚子,“有……有東西在動,會不會是鬼啊……”

江糖高舉火把,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隐約見着有什麽東西迅速往外轉移。

許庚:“宋虎,你跟我過去看看。”

宋虎嗯了聲,表情有些凝重。

許庚:“你們先去找鄭紅梅,順便通知老支書,就跟他說,柑橘園可能出事了。”

光明村的日子比周圍幾個村子好過,有基層幹部特別能幹實事的緣故,也因為這片柑橘園的存在。這片山地光照充足,水源甘甜,種出來的柑橘皮薄味甜,橘瓣飽滿汁液多,縣裏的供銷社和幾個大一點的國營廠子每年都來采購。

他們的橘子不愁銷量,村裏家家戶戶年底的分紅足夠讓外人眼紅。

隔壁村每家分五六十,他們村至少可以分個八十、九十。若是光景好,收成不錯,分到一百來塊也是有可能的。

許庚第一反應便是外村的人偷偷進來搞事了。

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裏,只有火把光在風中閃爍晃動,越來越遠,直到只能見着一丁點亮光。

“咱們走快一點。”江糖見遠處最後一絲火光熄滅,突然感到不安起來,她将火把舉得高高地,迅速跟尹秀眉換了個位置,換她到前頭領路。

蘇丹葉緊張地四處張望,稍有聲響傳來,她便吓得發抖,聲音都開始發顫:“你們說,會不會真有鬼……”

“閉嘴。”江糖頭也不回,壓低嗓門警告道。

蘇丹葉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往江糖身後貼過去,被腦補吓到時,她甚至偷偷扯江糖衣服的下擺。

江糖:“……”

蘇丹葉察覺到江糖停頓了一秒,臉上浮上不自在,但她還是把江糖衣服揪得緊緊的,仿佛這樣就有安全感了。

她盲目以為,江糖那麽兇,只要她在,肯定沒‘鬼’敢過來。

心裏頓時就不慌了。

四人誰也沒說話。

等走下山坡,看到鄭紅梅家亮着的微光時,大夥兒才後知後覺自個兒的手心脖子處已經濕透了。

“吳芳,你們把湯送進去,我去找老支書。”尹秀眉道,“千萬要送到紅梅屋子裏,別讓老太婆偷吃了,還有……”

吳芳撇嘴,不情不願接過碗:“啰嗦什麽,你趕緊去吧。”

尹秀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跑了。

吳芳下巴微擡,示意江糖敲門。江糖想着果園裏的事,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倒是一旁蘇丹葉看見了。

思及來的一路上她拽着江糖衣服,江糖卻沒把她扔開,蘇丹葉單方面認為這是江糖要跟她打好關系的信號。

非常自覺地走上前:“我去敲。”

敲了好幾下,屋裏傳來一個兇巴巴的聲音:“大晚上的是誰啊,叫魂呢。要沒有大事,老娘指定鬧得你們都甭睡。”

胡寡婦罵罵咧咧抽掉門闩,這一看,本就不耐煩的臉色更難看了。

胡寡婦:“大半夜的幹啥?想趁大家睡了,又跑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是吧?”

吳芳:“我們給紅梅送湯,胡嬸子你先讓讓。”

胡寡婦啐了她一下:“我呸,咋地,我家興旺餓着她了?你們這一天天手伸那麽長,非得插手別人家的事,難道是想趁這個機會勾引我家興旺啊,跑來做小啊,不要臉的小娼婦。”

說完,胡寡婦伸手就把吳芳推出去。

門再次阖上,她還趁機搶走了吳芳手上的魚湯。

江糖:“……”

這也太無恥,太不講究了吧。

吳芳簡直快被氣死了,她們在門口被老太婆羞辱了這麽久,鄭紅梅卻睡得跟死豬一樣,一點都沒察覺到。她們大老遠地跑過來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不也是為了給她送湯嗎?

死老太婆,老娼婦。

吳芳幾步走到鄭紅梅那屋的窗戶前,砰砰亂拍:“鄭紅梅,鄭紅梅,你在不在?”

屋裏沒動靜。

吳芳繼續拍,等得越久,她火氣越大:“這麽大聲,你還睡得着?你故意的吧,看我們被你家老太太罵,你還裝不知道索性不露臉?你對得起我們啊。”

……

窗子從裏往外推開,一張憔悴蒼白的臉出現在江糖眼前。

鄭紅梅苦澀地笑了笑:“對不住啊,我,我……以後你們別送東西來了,我現在挺好的,你幫我跟秀眉說說,我可能讓她失望了,小丫還小,我不能讓她沒有爸爸,興旺說了,他會對小丫好的。”

“好什麽好,鄭知青你真是……”

江糖皺眉,視線掠過鄭紅梅往屋裏的搖籃看了看,孩子瘦瘦小小的,睡得很安穩,她溫和地點了下頭,截斷蘇丹葉的話,說道:“嗯,鄭知青,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蘇丹葉一臉懵逼,幹啥呀,幹嘛回去呢,她話還沒說完呢。

這鄭紅梅就是窩囊啊,□□都架到她面前了都不會下,她自己想受罪就罷了,咋不為孩子着想?孩子在這樣的家裏邊,能幸福,能好好長大嗎?

這哪是當媽的能幹出來的事啊?

鄭紅梅真是個糊塗蛋。

那邊尹秀眉已經見到老支書了。

老支書是戰場上退下來的老革命,一聽尹秀眉說的話,暗道不好。

拎着□□敲響了隔壁幾戶人的大門。一時間,果園坡下的六七戶人都被叫起來了,唯有陳興旺不在。

江糖沒有湊成熱鬧,老支書安排村裏一個小夥子直接将她們送回知青點了。

第二天,許庚三人是被攙扶着回來的。

江糖這才知道,昨晚果園裏入了賊了。

不知道是哪個大隊那麽缺德,居然劃破了好些柑橘樹的皮,那些樹幹被劃得歪七扭八,許庚三人追上去,還被對方偷襲了,三打二,慘敗。

老支書他們追過去時候,人早就跑了,就剩下許庚仨被人像捆粽子似的,綁在樹樁上。

那場面,甭提多酸爽。

“三個還打不過兩個唷,許大哥,看來你們不太行啊。”蘇丹葉從屋裏出來,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親昵地調侃道。

許庚也不氣,笑着擺手:“別說,那兩個人力氣真的大,他勒住我脖子的時候,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丹葉“噗嗤”一笑,“是喲,不是我軍太弱,是敵軍太強嘛。”

她取笑了一陣,何文被她逗得面紅耳赤,暈暈乎乎地還給蘇丹葉打了洗臉水。江糖看得直搖頭,青春少男啊,特別好忽悠。瞧瞧,這才被誇了幾次,就激動得找不着北了。

蘇丹葉不當攪屎棍專職養魚的時候,其實也沒那麽讨人嫌。

***

“确定沒有遺漏的嗎?”

符橫雲拿着一張姜家的全家福,翻來覆去地看。

照片裏,高高瘦瘦的小知青局促地站在最外側,嘴角抿出小小的弧度,笑得小心翼翼。

臉是那張臉,但符橫雲就是有九成的把握,照片上的姜糖和他認識的小知青不是一個人。

電話那頭笑聲爽朗:“我親自查的,你還不放心啊。對了,怎麽想起來查一個小姑娘了?我看了看,她的背景很簡單嘛,不過這姑娘膽子還是挺大的。”

符橫雲眸色暗了暗,“怎麽說?”

“為了完成你的要求,我可是跑斷腿了,雲子你想想咋謝謝我。”

“這姑娘家裏人挺奇葩的,聽說是要她休學嫁給姐夫,她那位姐夫呢,比她大了十多歲,孩子不小了。小姑娘為了反抗包辦婚姻,破釜沉舟下鄉了,這算不算膽子大?”

秦光耀賤兮兮地問道:“雲子,你是瞧上人家姑娘了,還是盯上人家了啊?”

符橫雲沒答,而是問道:“……如果有人能把沒接觸過的東西說得頭頭是道,短短時間判若兩人,你覺得是怎麽回事?”

秦光耀想也沒想,脫口說道:“這不跟你一樣嗎?”

符橫雲一愣。

秦光耀不客氣地揭他老底:“上高中時,你小子就愛這樣裝相。明明背地裏下了功夫學,嘴上從來不承認,非得說自己從來沒學過,更沒認真聽過,呵,老子信了你的邪。”

“怎麽,遇見了比你還能裝相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可受着吧你。”

符橫雲:“……”

“給那個猥瑣的老男人找點事。”說完,符橫雲挂斷電話。

電話那頭的秦光耀怔了怔,老男人,誰呀?

随後,他反應過來,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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