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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唐刃的眼神忽然變得有點飄，有些呆滞，他茫茫然地問：“什麽？”

之前陸半還覺得奇怪，這個三杯倒渾身的酒氣，怎麽看起來卻像沒事人似的，原來這酒是後勁足型。也可能是前面他煙抽得太兇，壓住了醉意，結果掐了煙後情緒波動劇烈，酒勁終于姍姍趕至。

以陸半對唐刃的了解，他可以确定，現在不論他說什麽，做什麽，唐刃酒醒後全都記不住。

于是他擡起手，摸上唐刃消瘦的臉，像是有些害羞，他用極低、極輕的聲音問：“你憑什麽說我不願意？我哪像不願意了？”

而唐刃的神情愈加渾噩，他疑惑地捉住陸半的手，用臉蹭蹭，口齒也開始變得不清晰：“手這麽涼……你冷嗎？”

“都說了，叫你多帶件……帶件外套……”他說着拉開自己的西裝外套，卻沒脫掉，人直接趴在了陸半身上，把那剪裁合體的修身外套硬是拉扯了幾下，企圖用它裹住兩個人。

唐刃長年健身，身材保持得當。甚至現在操心的事情多了，他比二十來歲的時候還要瘦一些。可身高擺在那裏，再如何瘦分量也不輕，陸半被他的大動作搞得後背那塊骨頭疼到了心裏去，他卻沒有把人推開，手臂再次擁上了唐刃的腰。

擁在懷裏的時候才敢承認，其實他很想他。

很想每天能這樣抱着他。

他幾如耳語般地問：“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呢？”

心裏明白現在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唐刃的酒量不行，可他并不是一個會醉吐真言的人，他只是忍不住想問。

而此時唐刃趴在他胸口，臉貼着他的頸項，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十分安心地合上了眼皮。

“……別鬧，我眯一會兒……”

陸半便把人擁緊了，讓他睡。

30、

很快唐初就趕到了，跟陸半估算的時間差不多。

他在樓下先給唐刃打了一通電話，結果是陸半接的，他說：“你要張房卡，自己進來。”

唐初對電話裏面傳出這個聲音并沒有感到意外，只是覺得自己多餘跑這一趟，他疲憊地揉揉眼框，問了聲：“我方便進去嗎？”

陸半把電話挂斷了。

“草，你們都是祖宗……”

唐初取了房卡上得樓來，打開房門往屋裏一瞧，吓一跳。要不是先通過電話，他都會以為自己那麽不巧闖入兄嫂妖精打架現場了。

關好門，他踱過去視線來回掃了幾下：“什麽情況？”

陸半的語氣毫無起伏：“睡着了。”

唐初就特別無奈：“睡着了你就讓他這麽睡？太慣着他了吧……”

他說着臉色一變，矮身仔細看了看，然後蹲下來：“你臉怎麽回事？”

陸半說：“他打的。”

“他……？”唐初十分震驚地看向他那醉得人事不省的哥哥。

陸半催促道：“趕緊弄走。”

這會兒唐初看出了不對勁，忙架着唐刃的胳膊要把他從陸半身上挪開。可那不讓人省心的玩意醉成這樣竟然還不配合，怎麽拽都不松手，死摟着陸半不放，一要拉開他，他嘴裏就嘟囔着別鬧別鬧，讓我抱會兒……費了半天事，唐初才把唐刃弄下來轉移到了床上，又趕忙回去扶陸半。

“怎麽回事？還傷哪了？”

陸半借力坐起來，擡起胳膊動了動，感覺沒有之前疼得那麽厲害，骨頭應該沒事。

“摔了下，不要緊。”

“是不是啊，摔到腰背可大可小，去醫院拍個片看看。”唐初說着掏出電話就撥號。

陸半給他攔下了。

“沒那麽嚴重。”他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你顧着他吧，我走了。”

“等等。”唐初把人叫住，指指沙發，“坐下。”

陸半沒動，他也知道唐初叫住他想要問什麽，這事情也該讓他知道。

“我們分了。”他說，“你哥提的，還有什麽想問的，等他酒醒之後你問他。”

他一次把話都說完了，唐初沒什麽可問的了，但他仍說：“你坐一下。”

然後他轉身去了浴室，沒出三秒就傳出來怒罵聲：“我操，他在這裏放火了嗎？”

再出來時他手裏拿着濕毛巾，從冰箱裏找出冰塊包成一包遞給陸半：“敷着，消腫再走。”

31、

有幾百個人在他腦子裏面械鬥，叮了咣了的，唐刃十分火大，開始發號施令：“……停……不準吵……”

聲音有氣無力，跟他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他沉下臉來，這時旁邊有人推推他：“消停點，讓我再睡會兒。”

是哪個孫子敢這麽跟他說話？？！唐刃掙紮着掀開眼皮，往旁邊看過去——唐初睡在他身旁。

唐刃頓時糊塗起來，腦子裏的械鬥團夥化作了一堆問號。但他看着他弟弟那對顯而易見的熊貓眼，很自覺地閉上了嘴什麽也沒問，他打算自己想一想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往前一回想，他忽然睜大了雙眼。

他喝多了，一身酒氣。往常陸半最讨厭他身上有煙酒味兒，他自己也不喜歡，多年來養成了習慣，他從不會帶着煙酒氣回家。于是他叫助理要了房間，準備沖個澡才走。

剛進浴室放上水，就覺得眼前一片花，他只好坐那抽會兒煙提提神……然後呢？

好像看到陸半來接他了，他看起來特別生氣……然後呢？

回憶到這裏中斷了。

他趕忙去推唐初：“初少！初少……陸半來過嗎？？”

唐初眼睛開了一條縫兒：“來了。”

唐刃心頭發緊，忙問：“他人呢？？”

唐初又閉上眼，他說：“被你打了，骨折，現在在醫院。”

話音出口，旁邊安靜了兩秒，然後唐刃立刻掀了被子下床便走，走沒幾步碰倒了一把椅子。他腳底下虛的不行，可他顧不上這些，抓過外套就往門口走去。

正要開門，他那挨千刀的弟弟又說了：“逗你的，他回家了。”

唐刃一愣，轉過身，聲音嘶啞地吼道：“唐初！”

唐初困得頭暈目眩，也沒什麽好臉色，眼睛都沒睜開，躺在那說：“他說你們分了，是你提的。你倒是給我說說，緊張他緊張成這樣，你作什麽妖？”

半天沒聽到回話，唐初差點又睡過去，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看向唐刃。只見他那向來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哥哥頹唐地立在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站了一會兒，他從臂彎搭着的外套裏摸出了一包煙，抖一抖，将那盒子裏最後一支叼進了嘴裏。

唐初臉色更壞了：“沒人能管你了是吧？”

唐刃沒搭理他，回到茶幾邊找到打火機，把煙點上了。

他站那抽了好幾口，才說：“他爸來找過我。”

32、

唐初聽了眉毛都沒動一下。

唐刃跟陸半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陸半的父母他也見過，過年的時候還一起吃過飯。他認為這倆人的事早就是兩家人默認默許的了，就說他自己，他管陸半叫大嫂叫了好幾年，早當他是自家人了。

“然後呢？”他問。

“他爸你也知道，搞學術的，嚴肅又古板，還特別清高那麽個人。”唐刃繞過茶幾，在沙發上坐下，撣撣煙灰，繼續說，“如果說現在還有什麽人讓我害怕的，他算一個了。”

唐初說：“你這不叫怕，你只是……”

只是什麽呢？唐初想了想，只是拐走了人家兒子，讓人家六七十歲抱不上孫子，也是，确實面對人家會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他又問：“他找你說什麽？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讓你離開他兒子了？他出多少錢？”

唐刃那最後一支煙很快抽完了，他沉默地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

唐初忽然覺得他無所不能的哥哥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他小時候其實挺煩他哥的，因為他哥身體不好，所以父母對他這個小兒子要求得特別高，特別嚴，反而對他大哥基本是放養着，寵到沒邊。

而且唐刃也特別沒有做哥哥的樣子，他會跟着他父母一起嚴格要求他，甚至對他說過，初少，你一定要努力呀，長本事，長大以後接手家裏的生意，哥哥得靠你罩着呢知不知道，加油！幹巴嗲！

而他自己，整天花天酒地，跟其他公子少爺們出門找樂子，後來還幹脆玩起了男人！

起初他沒想過他哥哥跟那個叫陸半的青年是來真的。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在那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原來是個這樣的男人，好像直到那一天，他才真正認識了唐刃這個人。

33、

那件事不論于唐刃還是唐初，都是人生當中的重大轉折點。

并且對于陸半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他會跟唐刃糾纏這麽多年，主要因素之一是沒有太多來自家庭方面的阻力，因為唐刃的父親，在他們在一起後的第二年就過世了。

老唐總還沒來得及更多地庇護管束他那浪蕩的長子，還沒來得及親手扶植做為繼承人培育的次子坐上他的位子，便在一次赴美詳談并購交易的途中突發腦溢血，經搶救無效，扔下了嬌妻愛兒和他為之付出半生心血的錦繡江山，撒手而去。

唐刃的媽媽也是富家小姐出身，一輩子養尊處優，不識人間疾苦，中年喪夫之于她無異于塌了半邊天，所幸她有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歷經波折後，為她穩穩地擎住了另外半邊。

那年唐刃二十五歲，在集團中做個挂名副總裁，有一些話語權，可那些人精似的叔伯董事以及大股東們并沒怎麽把他放在眼裏；他弟弟唐初才滿二十二，人還在英國讀商科。盡管衆所周知，他是父親屬意的繼承人選，但那種時候又哪輪得到他出來說話？

一夕之間，家族集團、內憂外患，像傾倒的一座山，重重壓在了唐刃的肩上，它們徹底終結了他那些輕狂荒唐的纨绔歲月，也迫使唐初提前邁出了校門。

錢權勢的莊家從來不會一成不變，逢到變故，就是重新洗牌的時刻。這個道理唐刃和唐初懂得，南城的財勢圈中，這張賭桌之上，每一個人都懂。

那段日子是唐刃人生當中最為灰暗，最不願意去回想的。甚至很久之後他站在高點俯瞰曾經走過的路，仍能記起每一步是怎樣艱辛痛苦的滋味。

到如今，他不僅僅是臉變得冷了，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心也早變硬變冷了……

“我身邊只有你這個弟弟還有……是從那個時代帶過來的。”他忽然開口說道。

對，只有他們，是他從那個無憂無慮，柔軟又美好的時代帶過來的。

唐初怔了怔，翻個身合上了眼皮：“行了，你心裏有數就行，沒什麽解決不了的。我得睡會兒，困死了，讓你們折騰的，以後可別再這麽玩了……”

34、

那天陸半的父親忽然登門，唐刃雖然有些意外，但是并沒有想太多。他與陸半這麽些年早就跟夫妻過日子一樣了，雙方家長也都見過。不說逢年過節，平常周末有時間也是常會走動的。他當真是把陸半的父母當成自己的……岳父岳母來看待，只差沒有改口那麽叫。

陸半的父親名叫陸芝軒，名校教授，知名學者。每當面對他的時候唐刃就想到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

陸教授往那一坐，就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也幸虧唐刃不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人，不然怕是要被這老泰山壓得擡不起頭來。

陸教授來了之後沒有多餘的寒暄，開門見山地說：“他母親病了，肝癌晚期，你知道嗎？”

唐刃吃了一驚，這事情陸半沒對他提起過。

但他馬上安撫道：“在什麽醫院确診的？伯父您先別急，我立刻聯系最權威的醫師給伯母……”

陸芝軒卻說：“不，不需要。我們也并沒有麻煩你的意思。”

唐刃頓時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他說：“這怎麽叫麻煩呢？分內的事。”

陸芝軒凝神看了看他，然後說出一句讓唐刃心涼了半截的話：“我來是要對是你說，請你離開他。”

唐刃愣了下，笑道：“伯父您說什麽呢，這種事情不能開玩笑。”

陸芝軒：“唐總，你明白我的意思。”

唐刃被他這稱呼震了一下。

這個幾年來被他當成父親一樣的人，嚴肅地稱他唐總……讓他離開他的兒子。

沉默了一會兒，唐刃問：“理由呢？因為伯母的病？”

陸芝軒說：“他媽媽希望在臨死之前，看到他跟一個适合他的女人結婚。”

“不可能。”唐刃斬釘截鐵地說：“他要結婚，對象只能是我。”

陸芝軒目光沉沉，深刻的法令紋使他那不茍言笑的臉顯得無比沉郁。

他說：“你知道，我們夫婦只有這一個兒子，卻因為那個原因，對他寄予了雙重的厚望。從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十分嚴厲，也造就了他今天這種做事力求完美，一絲不茍的性格。”

唐刃知道，雙重的厚望是指帶上了陸半早夭的兄弟那份兒。

陸芝軒：“當初你們在一起，我們不支持，也沒有很反對，那是因為我們清楚的知道，你對陸半，并不是那麽真心實意。”

唐刃忙道：“不是！我對他……”

陸父擡手打斷他的話：“你不要急于否認。那時我們認為，并不需要阻撓，你們也不會走得很遠。你從開始與他在一起，圖的是新鮮，刺激，想滿足好奇心，我說的對不對？”

在這個老人面前，似乎人心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唐刃沒有再反駁，他說：“不錯，我承認，可那僅僅是一開始。現在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訴您，他就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陸芝軒卻問：“那他呢？他對你也是這樣的态度嗎？你覺得你比我更加了解我的兒子嗎？”

唐刃被問得怔住了。

陸芝軒又道：“他對你只是耽于習慣，懶于變更。打破這個習慣，他并不是非你不可。當初我們沒有強烈反對你們的另一個原因，是你們家裏出現變故。陸半最大的弱點，就是他的心太軟。”

唐刃聽得啞口無言。

好半晌，他才冷聲問道：“您是說我們一起這麽多年，只是因為他心軟，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