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番外4：校園Paro（二）

番外4：校園Paro（二）

倒地的時候，肖亦歡也是懵的。

縱使他運動神經發達、反應能力迅速，也沒能在倒下的瞬間理解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地躺在硬邦邦的塑膠跑道上，手裏的計分表和筆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喻勉手忙腳亂地從緩沖海面墊上滾下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肖亦歡眼前還是花的，但神志很清醒，“沒事、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暈不暈，有沒有感到惡心，會不會犯困？”喻勉想将人扶起來，又不太敢，心裏劃過無數種可怕的可能性，“會不會是腦硬膜外水腫？會不會腦震蕩啊？”

在他又急又慌，吓得滿地亂爬的時候，校醫沖了上來，宛如神兵天降。

校醫熟練地拖來了擔架，“來幾個學生幫忙擡一下。”

每年學校開運動會都會有幾個因為奇葩原因受傷的倒黴蛋，校醫已經見怪不怪了。

喻勉為了能幫上忙，爆發出了超越平日正常水準的力量，不由分說地把肖亦歡抱上了擔架，與校醫配合喊着“一、二、三，起”，将人擡了起來。

“我沒暈，我能走！”肖亦歡神志十分清醒，并不想被擡走。

可喻勉關心則亂、校醫操作已成習慣，兩個人根本沒有在乎擔架上病患的抗議，四條腿溜溜達達繞場半周，花車巡游般将人擡進了醫務室。

肖亦歡只覺得自己十幾年的人生從未有過這般顏面無存、丢人現眼的時刻，只能在擔架上躺平、緊緊摳住自己的腳趾。

醫務室裏，肖亦歡躺在病床上還沒放棄逃走的念頭。

“校醫老師，我倒下時候沒磕到頭，應該沒問題。我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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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校醫準備進一步檢查時，一大幫學生先後沖進了醫務室。

“老師不好了，我們班體委腳崴了。”

“老師，你看看我拔河的時候手磨壞了。”

“老師老師，我們班主任中暑了有點暈！”

校醫早有預料，看肖亦歡暫時沒事便囑咐了喻勉幾句，讓喻勉幫忙看護一會兒，先去處理更緊急的事情了。

“一個一個來，我先去看中暑的和崴腳的，人在哪兒？手磨壞的你自己拿桌子上的碘伏先擦擦消消毒，回來再給你包。”

鬧哄哄的醫務室随着腳步聲的遠去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隐約傳來的校園廣播站自主席臺發出的播報聲和學生們的加油助威聲。

“……五月的風吹在校園的林蔭，吹在火熱的賽場。田徑場上的運動健将們，用你們的實力、用你們的精神去開拓出一片屬于你的長跑天地。張揚吧，年輕的心，我們為你喝彩!……”

消毒水的味道、冰涼的空調、窗戶的隔絕，讓室內的涼爽安靜和室外的火熱沸騰被清晰地分割開來，明明都在學校、都是相同的時間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喻勉和肖亦歡之間就這樣尴尬地持續冷場的狀态。

“你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喻勉雙手交握扣緊在膝頭，愧疚的小眼神不敢擡起來。

肖亦歡腦袋上頂着冰袋，兩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沒有，我很好。”

是的，除了面子丢盡了之外，一切都好。

“……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嗎？”喻勉小聲地問。

肖亦歡客氣道：“不用不用，你不用那麽緊張，運動會嘛，很難不出意外的啦！你不用這樣，我也沒啥大事兒，頂多額頭鼓個包，過幾天就消了。”

但喻勉耷拉下去的眼角眉梢看起來自責極了，絲毫沒有因為這幾句口頭安慰而消減。

“要不，你還是讓我為你做點什麽吧……肖學長。”喻勉低着頭。

殊不知，這句“學長”極大地滿足某位傷員的虛榮心。

學長，這個充滿魅力的稱謂把肖亦歡迷得五迷三道，躺在床上的身子都得意到要往天上飄。

“我今天早上到校太早，還沒來得及吃早飯，你能不能幫我去學校對面的便利店買點可樂或者餅幹之類的零食？我想墊墊肚子。”

喻勉眼睛亮了，“不用去便利店，我包有吃的！我們班級的位置離醫務室不遠，我這就幫你拿！學長你稍等，我馬上回來。”

沒一會兒，喻勉把自己整個書包連帶一大塑料袋的零食都帶過來了。

為了期待已久的運動會，喻勉和老趙提前好幾天就開始采購、備菜了。除了薯片、蝦條、浪味仙這類膨化食品之外，他還自己做了三明治、烤了蔓越莓餅幹和曲奇打算分給同班同學。

夾了煎蛋、芝士、黃瓜片、西紅柿的椒鹽香煎雞腿排三明治、黑椒紅酒菲力牛排三明治和日式炸豬排三明治都是喻勉的招牌快餐菜，香死三五排同學不成問題。

“你沒吃早餐？那來一杯咖啡牛奶吧，還有我做的三明治，雞肉、牛肉、豬肉三明治你要吃哪……”

喻勉的話卡在嘴邊說不出來了。

手裏便當盒空空如也，只剩下幾抹醬汁。

不用想就知道是被薛晨帆、冰冰還有淇淇三個損友吃光了。

“實在是不好意思，估計是被我同學吃光了。沒關系，我做了十二三個三明治帶在身上呢，你先喝咖啡奶，我再找找。”

喻勉在他碩大的深書包裏掏來掏去，摸找到了一個便當盒，但拿在手裏的瞬間，輕飄飄的重量就在告訴他“不好意思，此盒已被吃空”。

這些好吃的本來就是給同學們帶的，被吃掉喻勉自然是不生氣的。但他拍胸脯打包票跟肖亦歡提了自己的三明治，總不能什麽都拿不出來吧！那不成畫餅了嗎

終于，面上風淡又雲輕、心裏熱鍋煎螞蟻的喻勉好不容易在書包底部摸到了沉甸甸的便當盒。

“不好意思，東西太多了，我翻了半天。”

喻勉打開盒子，露出了三枚被油紙包好、貼上貓貓狗狗貼紙封口的三明治，圓鼓鼓、胖嘟嘟、方方正正排排坐的三明治可愛極了，看一眼就知道裏面一定堆滿了料。

“好可愛，是你做的嗎？”肖亦歡扶着床頭坐起來，目光被三明治牢牢吸引。

看眼神，喻勉就知道對方是喜歡的，總算是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嗯。貼橘貓的都是椒鹽雞腿排，泰迪狗頭的是黑椒紅酒牛排，白色薩摩耶的是炸豬排。你快挑一個吃！”

班級裏有不吃豬肉的同學，喻勉包裝的時候特地按照內餡做了區分。

肖亦歡猶豫不決，最後使用“小公雞點到誰我就選誰”的方法拿走了橘貓貼紙的雞腿排三明治。

“我幫你拆。”喻勉見對方左手拿着咖啡易拉罐，右手扶着冰敷袋，便貼心地幫人家撕下貼紙。

他做的三明治料太足，不能斜着切開，所以是用保鮮膜包裹固定形狀後豎着切開，再用油紙包上的。

喻勉拆開油紙，将三明治掰開，露出五顏六色的規整橫截面。

面包的米白、黃瓜片和牛油果的嫩綠、煎蛋和芝士的金黃、西紅柿的鮮紅和雞腿排的紅褐色。僅僅是看着就讓人食欲大開。

肖亦歡在床頭放好咖啡易拉罐，稍稍撕開保鮮膜，“嗷嗚”咬上了一大口。

香，真的好香！

牙齒先突破了面包的醇香綿軟，随後切碎了蔬菜爆發出脆爽清新的口感，接着牙齒嵌入了肉汁豐厚的彈滑雞腿肉纖維，舌尖攪拌起融化芝士的厚重鹹味奶香。

肖亦歡本想吃的矜持一點，可在這等美味之下，很難不長大了嘴，貪心地想要一口咬下整個橫截面，讓那些美味都被盡數收入口腔。

這時，一股此前未能品嘗道的濃郁酥香湧進嘴裏。肖亦歡低頭一看，卻發現整個三明治竟然變“黑心”了。

在擠壓之下，一股粘稠的黑色液體在各色食材的縫隙裏冒了出來，把所有東西都染成了惡心的灰黑色。

“！！！”

喻勉倒吸一口涼氣。

——完蛋。

他拿錯盒子了。

此時，肖亦歡的嘴唇嘴角都黑了。

“對不起，我拿錯了。我……真的很抱歉，這一盒是黑暗料理，懲罰整蠱用的。但你放心，這個是能吃的，是百分百的人類食物！”喻勉起身擋住鏡子，不敢讓肖亦歡看到。

他從書包裏翻出餐巾紙遞過去，急忙解釋道，“這是黑芝麻醬！跟火鍋蘸料的麻醬差不多，就是原材料一個用白芝麻一個用黑芝麻。”

普通的白芝麻醬是微微發黃的焦糖色，但黑芝麻磨成的醬就像是一坨凝固的章魚墨汁，散發着恐怖的氣息。

喻勉用在三明治裏的黑色粘稠醬汁其實是黑芝麻醬和花生醬的混合物，再添加了少許醬油、香油、香醋和白糖，是實打實的醇香好吃。

“啊！你這麽一說我就嘗出來了，椒鹽雞腿排配上這個醬真有點像是麻醬雞絲，還挺好吃的，很香！”肖亦歡下意識地舔舔嘴角，咂巴嘴咂出了幾分香濃的芝麻味。

肖亦歡很快接受了這種視覺沖擊，吃得津津有味，“這麽做真有創意。要是先看到這片黏糊糊的黑色，下嘴的時候肯定撞牆的心都有了，嚼幾下吞下去才發現超級好吃，整蠱效果肯定一級棒。”

被誇獎的喻勉輕輕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真好吃，我都舍不得吃完了，剩下半個我包起來，等會兒當午餐了。”肖亦歡擦擦嘴角，在看見完全黑掉的紙巾時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随後，他趁着喻勉翻找書包的間隙，“唰唰”抽了許多面巾紙，狂搓嘴角。

喻勉從包裏抽出來一片未使用過的食品密封袋，說：“我給你包起來。”

“謝謝啦。”終于擦幹淨嘴的肖亦歡接過包好的半塊三明治，靠在床頭問，“你是高一二班的？”

喻勉驚訝地擡起頭，“你怎麽知道？”

“這有什麽難的。”肖亦歡指指喻勉胸前的號碼牌，“1208，咱們學校發下去的運動員號碼是有規律的，第一位是年級，第二位是班級，後面是班級裏的學號。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叫……”

肖亦歡擡手敲敲腦袋做思考狀，在喻勉忐忑的期待中說：“你叫‘喻勉’，對不對？”

“嗯！”喻勉心裏樂開了花，“我們班同學都叫我‘玉米’。”

他頓了頓，鼓起一點勇氣，“我也知道學長的名字，您去年拿了藝術節舞蹈單項一等獎。學校官網上還上傳了你決賽的視頻，當時我就在後臺。”

又停了一下，喻勉才敢說：“我覺得學長跳舞真的好厲害，老師和同學們都知道。”

發自真心的話，聽起來卻有些蒼白和幹巴。

肖亦歡也商業互吹，道：“過獎過獎，學弟你也是很有名的。”

這話可聽不得，喻勉的臉“騰”地紅透了。

他擡手捂住額頭和上半張臉，沒臉見人了，“是因為《再別康橋》嗎？”

因為藝術節上的那個朗誦節目，他們一個年級的人都喜歡拿“不帶走一片雲彩”調侃他，叫他“雲彩哥”。

“不是啦！”肖亦歡笑得像是個小狐貍，“剛入學，全體新生學做廣播操的時候就有很多人注意到你了。都說你個子高，手長腳長，動作特別好看。”

喻勉完全不知道有這碼事，耳朵尖都紅了。

“當時很多人都說，你在樹蔭地下坐着喝個綠豆冰沙，都有那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

光說這些還不夠，肖亦歡補充道：“好人還讨論過呢！我們本來以為儒雅這種氣質只存在文學作品的美化和描述中，沒想到現實中竟然真有這樣的人，開眼界了。”

“哪有。”喻勉紅着臉搖頭，“學長學姐們真的折煞我了。”

與拉丁小王子相處的愉快時光太短，很快就被不長眼的蔔元彬打斷了。

“玉米，等會兒男女混合接力就開始了，班長讓我找你去熱身。”他大咧咧地闖進醫務室，還喜氣洋洋地邀功道，“你看，你儲存卡我給找回來了。”

喻勉下意識地回身看向肖亦歡，好像跟對方尋求意見、申請批準之後才敢離開。

“我已經沒事了，你有項目就趕緊回去準備吧！過一會兒我也回到崗位上繼續……”肖亦歡從床上撐起身，落下兩條小腿準備蹬上鞋子，“诶，等一下，喻勉，你背後的號碼牌呢？”

經此提醒，喻勉當即轉頭反手摸向後背。

果然，他此前用別針固定在背後的號碼方布已經不翼而飛了。

喻勉回憶自己走過的地方，完全沒有頭緒，“我能把號碼牌丢哪兒去呢？”

“沒有背後的號碼牌于犯規，要是被別的班抓住了把柄，會取消比賽成績的。”蔔元彬有些着急，“我們分頭找吧！你除了醫務室還去過哪兒？”

就在這時，肖亦歡說：“不着急，我可以試着幫你們找一找。我是運動會籌備組的，我記得籌備組辦公室應該有備用的號碼牌。”

“真的嗎？謝謝學長！”蔔元彬沖上去握住肖亦歡的雙手狂搖。

看得喻勉羨慕的要命，他倒是也想碰肖亦歡的手，可他有賊心沒賊膽，只能輕輕說了聲“謝謝學長，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不麻煩，為人民服務。”肖亦歡掏出手機，“那我們加個聯系方式吧，我在備品室找到了就給你發信息。”

此時，喻勉心裏別提有多美了。

班級榮譽不會因為他粗心大意丢了號碼牌受影響，還因禍得福跟學長短暫獨處、拿到了對方的聯系方式。明明他害得肖亦歡受傷，對方卻沒有怨他，還主動幫忙。

——肖學長，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再三表達過感謝和歉意之後，喻勉同叽叽喳喳的蔔元彬離開了醫務室

他并不知道，在他們走出教學樓之後，肖亦歡從校服寬大的褲兜裏拿出了一片硬邦邦的化纖方布。

“1208”。

正是喻勉背後失蹤的那張號碼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