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神劇豈可修31

神劇豈可修31

作為追随齊室先君齊武公的大将,須賈已經年近六旬了,但還是滿面紅光,看起來哪裏有一點老态。

喝了幾口酒,他興頭上來,指着在草地上訓練的将士,一陣唾沫橫飛、撫今追昔、指點江山。

謝涵随着須賈的描繪時而目露神往時而發出驚嘆,簡直是這世上最配合的觀衆了。

須賈帶了一輩子的兵,打了一輩子的仗,嚴謹負責、運籌帷幄,沒什麽缺點,就倆癖/好,一好酒,二好吹牛。

這不,謝涵一到新绛,就重金購買了十壇神仙醉,只不過中途有一壇拿去刷豫俠好感度了。

一想起這個,謝涵就有些蔫,好感度刷沒刷上去他不知道,但人是跑了無疑,只不過現在不是怏怏的時候。

當此時,須賈正說到七國聯軍伐魯的時候,他是如何如何橫掃千軍,如何如何讓友方聯軍看得眼珠子都掉下來,如何如何吓得敵方将領從馬背上滾下來大呼“天神”。

謝涵觑一眼須賈放光的臉,這是喝得真有些高了罷。伐魯是五十三年前的事,這個時候,對方還沒他七弟大罷?真是要沒邊了。他瞥一眼快空了的一壇酒,嗯,能放倒一個壯漢的量果然沒讓對方醉,只是又誇張了一點。

“啪啪啪――”他拍手,佩服道:“老祖宗說‘不戰而屈人之兵’,老師真是深得個中真昧啊。”

守在一旁的兩個小将:“……”

“唉呀,這算什麽。”須賈大手一擺,“要說還是殺到燕國那一仗爽啊,老夫大軍到的地方,根本不用打,所有燕崽子都舉白旗開城門跪迎……”

謝涵擡頭看看天色。

兩人正坐在正對将士訓練不遠處的一棵大杉樹底下,一擡頭便能透過葉縫看藍天白雲,已經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去了,想必他離開後沒人捧場的寂寞都得到抒發了罷,謝涵決定扯回話題。

“老師,三十多年前,梁國軍隊就有這麽厲害了嗎?竟然能把我軍完完全全請出燕境。”謝涵奇道。

話音一落,須賈的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相信所有參戰後的齊軍此時面色都不會好――費盡人力物力,終于快把偌大一個燕國都打下來了,這可是能彪炳史冊的戰果,結果……沒有結果,什麽都沒有。空耗二十萬大軍一年厮殺,只因梁國聯合幾個國家陳兵燕境要求齊國退軍,就只能退,必須退,不只退,還送出公主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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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軍……”須賈退了酒意,面上不勝複雜,嘴裏的酒香似乎都泛着一陣苦味,“真正的虎狼之師啊。”他拎起酒壇兜頭直接往嘴裏倒。

謝涵也感慨,“梁公壽宴當天,在瑤華臺封賞伐頓三軍,邀各國使節觀禮,我真從沒看到過這樣的大軍,只是看着,就讓人心驚膽戰。”

須賈笑了一聲,砸下空壇,酒壇應聲而碎,“梁國士兵殺人時眼裏都看不到鮮血,看不到敵人,看不到死亡,只能看到厮殺後帶來的榮譽和獎勵,這樣的大軍,哪裏是随便就能看到的。”

“可這大軍也是人訓練出來的,梁國軍隊不是一開始就無敵于天下的。”

話音一落,須賈目光頓時一凝,盯着謝涵的臉,他已經隐隐覺出些對方說這些話的味兒來了。

随着須賈目光變化,謝涵上身微微前傾,“老師,沒有誰是天生的強者,只有不斷改革圖強才能屹立于不敗之地。現在齊軍編制、賞罰都已經不适合這個時代了。”

“住嘴。”須賈一拍案幾,“如今的兵制是武公歷經十年深思定下的,不懂就不要胡說!”

那場變革根本就不徹底,不過治标不治本罷了。然而,他不能說,謝涵兩手撐案半站起身,“可祖父殡天至今已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可以有多少變化?老師知道各國都是怎麽看齊軍的麽?”

“貪生怕死、懦弱腐朽。”他一字一頓,身上霎時帶出一股濃重的壓迫感。

“我說,住嘴。”須賈冷了面色,拔刀一刺,砍了桌案。

謝涵一驚,起身,斂衽跪下。

須賈晃頭,“你做什麽!”

無論勢力如何,謝涵姓謝就注定了他們至少表面上的尊卑,他伸手就要拉人。

謝涵擡頭,“老師,我現在跪您,不是因為您教我騎射武藝,也不是因為剛剛惹您生氣來請罪,而是因為您是齊國軍方第一人,是齊國無數将士心目中的信仰與高山。”

他從袖裏拿出一卷竹簡,懇聲道:“老師,您知道的,您都看在眼裏的,為何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要您帶頭改革兵制,必有人追随,就連君父也不能不賣您一個面子。”

須賈似有動容,終是接過竹簡打開,“這是你寫的?”

“粗陋之至,願抛磚引玉。”見須賈開始看,謝涵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不粗陋,”須賈邊看邊搖了搖頭,“詳盡、系統、至精至細,看來你這十年來跟着我到大營的日子沒有白待啊。”

“老師教誨之恩,涵銘記于心。”

須賈阖上竹簡,“這個你寫了多久了?”

謝涵答道:“三年。”

“三年,”須賈面上神情有一絲渺遠,“三年前,你是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十一。”

“十一歲啊,果然是太年輕了。”他話到後半句,聲音陡然一重,右手一擲,那卷竹簡便直直墜入一旁篝火中,響起一陣哔啵彈響聲。

謝涵一怔,面上有一瞬間的空白,立刻要站起來朝那火堆跑去,卻被須賈牢牢抓住肩膀不得動彈。

“老師?!”眼睜睜看着那卷竹簡要付之一炬,謝涵驚怒喊道。

一旁那兩個小将對視一眼,一齊沖過去就要撿回那竹簡。

“不許去。”須賈喝令。

那兩個小将腳步一頓。

“祖父!”

“叔祖父!”

二人均面露不贊同。

“本将說過,軍營裏該喊我什麽?”須賈目光如刀。

兩人頓了頓,單膝跪下抱拳,“大将軍。”

原來此二人一個是須賈的嫡長孫須旭,一個是須賈的堂侄孫、須氏的少族長須襲,須旭和謝涵年紀相仿,須襲則近冠齡。因為謝涵常來杉門營的緣故,三人交情一向不錯,二人心中也自有一番抱負,對謝涵今日所說之話既震驚卻也共鳴。

“大将軍,公子涵所言不無道理,懇請大将軍考慮。”須襲勸道,須旭更直接,“大将軍無故燒毀公子涵心血,未免有失禮節。”

等火花哔啵聲漸弱,那竹簡只剩下幾截黑段後,須賈才緩緩松開手,“沒想到公子竟然想改革軍制,沒想到公子竟然信奉法家?”

“只要能富國強兵,陰陽、縱橫、黃老、儒家、墨家、法家……又有什麽分別?”沒了鉗制,謝涵也沒站起來,只盯着那火堆怔怔出神,好像專注地多看幾眼,裏面毀去的東西就能回來一樣。

“公子的想法很好,只是……”須賈冷硬地吐出四個字,“不切實際。”

“公子說,野戰、山地戰漸多,平原戰漸少,所以要訓練騎兵,提高騎兵地位,公子有沒有想過這動搖了車兵尊貴的根本。車兵多由公室、世家子弟組成,他們會任由你侵害他們的利益嗎?”

“公子說,為了提高将士自律性和積極性,要加大獎懲力度,公子有沒有想過齊國有沒有那麽大的財力去獎賞,有沒有人能接受如此嚴苛的懲罰?”須賈雙目釘在謝涵臉上。

“可這世上無論做什麽事,總會遇到一些阻力。如果只因為有阻力便放棄,那終将一事無成。”謝涵緩緩站直身,坦然對視,“只要新兵制推行,訓練幾年,齊國作戰能力必然大大提高,用來獎勵的財富大可從他地掠奪,至于懲罰,在獎勵的對比下,就沒那麽明顯了。等再過幾年,人們就習慣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可老夫已經老了。”須賈看着謝涵堅持的神色緩下聲音,下一刻又是聲色俱厲,“而且,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不是人人都有梁公姬彖的本事牢牢彈壓着各大氏族,還有這排除一切阻力改革的大魄力。”

謝涵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了。

“公子要是真像你寫的那樣做,遲早會把國內各大氏族都得罪光的,你這幾年的苦心經營就都白費了。”須賈聲音轉淡,“而且也未必會有成效。這幾十年來推行改制的人還少嗎?成功的有幾個?死于非命然後人亡政息的又有幾個?甚至因為新制引發內亂,給他國可趁之機的有幾個?”

“老夫話就說到這裏。”他背過身去,已是送客的意思。

等謝涵走後,他對着須襲、須旭二人下令,“今天這裏的事,不能讓第五個人知道,無論是誰,包括家主,否則,軍法處置。”

須襲、須旭面面相觑,“是。”

謝涵失魂落魄地回宮,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忽然道:“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他以為對軍隊的好處很明顯,須賈一定會同意的,須賈是大将軍,是須氏族老,有須賈牽頭,一定會有人響應,他再游說幾個家族,新兵制就可以推行了。

問它?系統呆了呆,它不是很懂诶,拙劣地安慰道:“宿主已經很好了。對了,宿主為什麽要改兵制?改兵制是什麽?”

“很好了?”謝涵自嘲一笑,朝前走去,并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前方是一座高高搭起的小亭,亭內有一鐘,風雨不侵、供人觀賞,兩邊各有一武士守衛,還有一宮人擦拭着鐘身。

謝涵走近,三人彎腰行禮,謝涵拿過那宮人手中拭布,“我來罷。”

“是。”

他按在鐘身美麗祥和的刻紋上,小心細致得甚至五指顫抖。

“這是什麽?”系統問道。

“你不知道?”謝涵驚異。

“我怎麽會知道?”系統奇怪,忽然【叮――】一聲響,它恍然大悟,“這就是大呂鐘啊?”

“不錯。”謝涵口中應着,目光卻是一閃――系統不認識大呂鐘,系統竟然不認識大呂鐘,它沒有看到過大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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