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18.

“嗯……”簡抑睜開眼,發覺自己蜷縮在一片昏暗中,側臉又痛又麻,猛地一起身,将身上輕薄的毯子都掀到了地上。

目光往旁邊一掃,看見俞揚被平板光芒映照的詭異的笑臉。

簡抑打了個哆嗦,“幾點了?”

他睡得迷糊,身上還發了汗,黏黏的不是很舒服。

可能是沒到季節,屋裏并沒有開空調,就頭頂的吊扇有氣無力地吱吱嘎嘎。

無濟于事。

“七點半,你睡了一整個下午。”俞揚起身,摸索着開了客廳的燈。

白熾的光芒,樸素又明亮。

“我想去洗個澡。”簡抑昏沉沉地又打了個哈欠,“晚上吃什麽?”

“我煮面,清湯面,家裏沒什麽食材。”俞揚回答,“或者你可以點外賣。”

“清湯面也行。”簡抑揉了把頭發,順手摘了耳釘,就擱在茶幾上,“我吃不了多少。”

“那行。”俞揚也順手把平板放一邊,“你有帶睡衣吧?”

“有。”簡抑緩緩眨了下眼,“是吊帶裙子。”

俞揚沒接他茬,轉身往廚房走去:“洗好了就來吃飯。”

看起來是不介意他穿“奇裝異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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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抑挑一挑眉,最後起身抻了個懶腰。

*

吊帶裙子,左右不過露露肩膀,露露後背,不過以簡抑這身量,小小的一條吊帶也遮不住多少地方。

俞揚給了自己一巴掌,使注意力重新回到翻滾出泡泡的湯鍋裏,免得走神燙到手。

簡抑大概是洗了個戰鬥澡,俞揚把面條端上桌時,他就已經端坐在飯桌前。

發梢還在滴水,水珠子順着那蜜色的脖頸往下滑,将胸口處單薄的衣料潤出深色。

他穿的是緋紅色的裙子,露背裸肩,裙擺将将遮到膝蓋;端坐着,讓人無法忽略分明的鎖骨,肩帶勒于肩膀的肉感,和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

幸虧屋子裏亮着的是白熾光,明亮得将一切暧昧的可能都驅散。

俞揚平穩地把簡抑的那碗面推到他面前,故作不經意地說:“頭發沒吹幹,小心着涼。”

簡抑專注地把面裏卧着的荷包蛋撥出來:“天氣熱,不妨事。”

俞揚明了:“需要的話,我可以開空調。”

“這倒不需要。”簡抑一口咬掉半只荷包蛋,“我現在挺涼快的。”

行吧,大佛說什麽都有道理。

“明天我打算去一趟惠能寺,你要跟着去轉轉麽?”俞揚喝了口面湯,壓下了心底的那點兒無名火,“總不能真待在家裏睡覺。”

“我無所謂。”簡抑說,“但我沒帶多餘的男裝,明天出門的話得穿裙子。”

“惠能寺在山上,我還是覺得最好穿運動裝。”俞揚被嗆了下,“沒有多餘的,那就穿我的。”

“也行。”簡抑倒也沒扭捏,擡眸瞬間和俞揚撞上了視線,“怎麽?”

俞揚搖搖頭,笑道:“吃飯,吃飯。”

*

怪怪的。

俞揚想。

*

怪怪的。

簡抑想。

*

白天睡多了,簡抑果不其然晚上失了眠。

可惜來度假,他沒把自家的電腦背過來,手游怎麽打都不得勁兒。

左右打發不過時間,他再一次下載了被他卸載的乙女游戲,記憶裏他大概是過到了第四章的劇情,希望游戲能給他存檔。

客卧裏網不好,簡抑幹脆又蜷到了客廳的木沙發,看着手機上的加載圈圈旋轉。

下意識摸耳垂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耳釘找不見了。

嘶,這是放哪兒去了?

正琢磨着,忽地對面打來一道手電光,手電光的背面,是亂糟糟的俞揚:“睡不着?”

簡抑怕他唠叨,只道:“我起來找耳釘。”

“哦,我給你放茶幾下邊的抽屜裏了。”俞揚回答,“睡不着躺床上眯一會兒,明天還得爬山。”

“嗯,”簡抑把手機按懷裏,忙不疊道,“你也休息吧。”

俞揚把手電光挪到了一邊,“晚安。”

冷不丁一句讓簡抑有些愣神,“晚安。”

他到底沒接着打游戲,又躺回了不舒服的軟床墊上。

許是遠離喧嚣的緣故,窗戶外邊基本都沒有額外的燈光,他躺在黑洞洞的寂靜裏,聽到下水管道裏水流的聲音——樓上也有人住,而且這會兒還在活躍地生活着。

俞揚的卧室就在他隔壁,一牆之隔,他呼吸稍微重一些,都似乎能驚擾到俞揚的睡眠。

房間的隔音不好,這陣子樓上響起了踢踏的腳步聲。

像小孩子,小孩子走路喜歡一蹦一跳的。

這會兒時間也還早,九點半,夜生活剛剛開始。

他們休息得那麽早,可能是因為俞揚養生,也有可能是因為漫漫長夜熬下去只會相顧無言。

簡抑傾向于後一種原因。

總感覺要真住滿兩個月,他晝夜颠倒的生物鐘會被硬生生調回正軌。

為了之後進組,這也無可厚非。

簡抑翻了個身,薄紗的裙子細膩地貼着他皮膚流淌,挺舒服。

他已經習慣睡覺穿睡裙,可能以後也會把這習慣保持下去,誰會跟舒适過不去。

人活在世上,就是在追求舒适的路上。

只是舒适這一個詞念起來輕巧,寫起來也順暢,但實現起來總是差了那麽一星半點。

*

俞揚倒沒有失眠的困擾,只是有時會被夢驚醒。

無法準确地說是噩夢,有的夢過于好到虛幻的地步,他也會強迫自己醒過來。

醒過來,要麽上個廁所洗把臉,要麽就弄杯水來潤潤嗓子。

照舊從夢裏醒過來,趴在床上悶了一會兒,俞揚摸索到手機打開手電筒,去客廳找水喝。

手電的光投下了他瘦長的影子,在地板上。

俞揚擡手做出了鱷魚的手影,虎口一張一合,模仿着鱷魚嘴巴。

嗷嗚一下,鱷魚沒入了黑暗。

這是俞揚的“藝術”創作,鱷魚張開大口,試圖吞噬掉黑暗,但自身過于渺小,吞噬黑暗的同時,也把自己埋葬于黑暗中。

非常矯情,俞揚自我評價道。

他不自覺地走到簡抑門前,門扉半開,牆壁上方的空調跳躍着藍色數字,顯示室內氣溫24℃。

他睡前會開空調,将門窗都緊閉,使得溫度合适,同時也避免蚊蟲侵擾。

簡抑睡着了,沒發現他停留在門前。

難得,白天睡了一下午,晚上還能睡得着。

大概還是看了他的面子。

有點乖。

俞揚沒由來地揚起了嘴角,愉快地又給自己倒了半杯溫白開。

*

俞揚比他瘦一圈,但運動服寬松,穿上也沒有違和感。

簡抑低頭嗅了嗅,衣料上是檸檬洗滌劑的味道。

還特地聞一聞,好像某種意義上的變态。

簡抑趕忙把衣服抻了抻,又抹了把臉,裝作無事發生地走出門。

俞揚坐在茶幾邊泡茶,見他過來擡了擡下巴:“喏,耳釘。”

簡抑便看到他黑色的耳釘被放在白瓷的小碟子裏,安安分分的。

“喝什麽茶呢?”簡抑撈了耳釘戴上,順勢坐到了茶幾另一側。

“龍井。”俞揚把熱水壺放一邊,再蓋上透明茶壺的蓋子,針一樣的茶葉在茶壺肚子裏翻滾,最後一根根挺拔站立。

簡抑略微失神,眼見着茶湯染上清淺的鵝黃。

“我打包了腸粉和雲吞,就茶吃。”俞揚說。

“你起得好早。”簡抑回過神。

“因為今天要出門。”俞揚潇灑地倒了兩杯茶水,“你是吃雲吞的吧?我問了老板,他說統一做的鮮肉餡兒。”

“什麽餡兒我都吃。”簡抑說,“我不挑食。”

這話又無意間冒犯了人,明明早上起來氣氛還蠻好。

簡抑将目光帶了過去,俞揚卻還笑眼彎彎:“那就行。”

*

一旦有了對簡抑“乖巧”這個認知,俞揚再瞥見他安靜坐在車後排時,心情不自覺上揚。

不跟他唱反調的感覺真好。

車停在山下的停車坪,他們就一人拎了一瓶水,沿着階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山不算高,大約就一兩百米的海拔。

嶺南這邊的山都是這樣的特點,連綿而矮小。

俞揚曾經遇到過西南那邊的合作夥伴,陪人去爬G市境內的白雲山時,合作夥伴說你們這邊的山頂多算是丘陵,誠摯邀請俞揚有時間去西南看看。

他當然是去過,全國各地,這些年他基本都走了個遍。

誰讓簡抑每次的劇組都在不同的地方紮根,俞揚不陪着拍戲,只陪着做一些拍戲前的工作,以及拍完戲後的收尾工作,将人安穩地轉交給劇組以及從劇組安穩接人回家,是經紀人該承擔的責任。

“想什麽呢?”簡抑問。

俞揚回過神,只道:“想待會兒要給多少香火錢。”

“嗯?要給香火錢?”簡抑驚訝,“我身上沒換零錢欸。”

“沒事兒,我有多的。”俞揚安撫道,“再說,寺裏可以掃碼給香火錢。”

“……真是與時俱進啊。”

“都要跟上時代發展嘛。”

他們體力都不錯,一人消耗了半瓶水,就來到了惠能寺山門前。

進到大殿前,可以免費領三柱香,給不給香火錢,看心情。

這樣的想法對佛祖挺不敬,俞揚只能誠懇地将三柱香舉過頭頂,拜了三拜。

簡抑跟着他,有學有樣。

“我都沒怎麽來過寺廟。”走出大殿時,簡抑才小小聲跟俞揚說,似乎生怕大殿裏端坐的金色佛像聽到了什麽。

俞揚忍笑:“不信神佛也是件好事。”

“你信麽?”簡抑問,“哦,你都一直吃素了。”

“我也吃肉,只是吃得少,沒有出家的打算。”俞揚磨磨後槽牙,剛還誇他乖巧呢。

“俞阿姨信佛吧?”簡抑又問。

“她也不信。”俞揚回答。

他們沿着石板鋪成的小徑,曲裏拐彎地向裏走,經過了其他偏殿,都沒有進去拜一拜殿裏的觀音和羅漢,只在殿外的一棵菩提樹下停住腳步。

天朗氣清,菩提樹的葉子搖曳生光,在風裏沙沙出海一樣的潮聲。

俞揚說,傳說六祖禪師就是在菩提樹下悟道,但是不是這棵菩提,不太清楚。

簡抑仰了臉,輪廓幹淨又鋒利,樹影在他身上斑駁,藏起了他另外半張側臉。

淺色的運動T恤寬松,被風鼓動,偶爾露出一截窄腰勁瘦的線條。

他是靜止中又富有動态的光與影的油畫,是天生就适合于被安放在鏡框中的精靈。

而俞揚只敢這麽不動聲色地瞧着他,相隔不近不遠的距離。

*

“走吧。”簡抑被這一陣涼風吹回神思,“我有些餓了。”

“嗯,那下山去。”俞揚若無其事地笑笑。

這大概是簡抑老捉不住俞揚的原因,哪怕明朗如今日的陽光,俞揚都會想方設法地藏進樹影婆娑裏,配合着風過樹梢,說着并不真心的話語。

“你剛剛又想什麽呢?”

于是簡抑重複了一遍上山時的問題。

“在想這棵菩提樹。”俞揚說。

“真無聊。”簡抑不客氣地說。

“那你呢?”俞揚反問。

“我什麽都沒想。”簡抑說,有點耍賴的一個答案,但也是事實,“風吹得很舒服,想太多對腦子不好。”

“那也真無聊。”俞揚同樣不客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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