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23.

俞揚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暈乎。

暈暈乎乎中,他把簡抑以及簡抑的行李箱又帶回了自己家。

他們沒再多說一句話。

夜幕落下來,各自洗漱,互相幹巴巴地道了晚安。

俞揚把自己在床上擺開,黑洞洞的四周沒法給他帶來一點點睡意。

心髒那塊位置似乎是空了,因為身體很輕,沒有重量。

俞揚翻了個身,很輕易地,想象自己是在月亮上。

他很多天沒有看到月亮,此時此刻午夜的月亮。

他很多天看見過月亮,彼時彼刻傍晚的月亮。

恍恍惚惚地,猶如薛定谔的貓,介于看見與未見之間。

如果他繞開那條常發生校園霸淩的小徑,沒有路過爛醉如泥的酒吧,沒有同程程離婚,也沒有鬼使神差地發出度假邀請,那麽他隔壁的卧房,将不會窩着一只大型緬因貓。

人生是由一個個偶然組成的,老豆念着他從地攤淘來的雞湯小冊子,但無數個偶然在冥冥之中是你選擇的必然。

老豆從來都不用這句話觀照自己,只用來警醒俞揚。

所以俞揚面對一個個偶然時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謹慎,但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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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該自作自受。”俞揚對自己說。

“你也活該自作自受。”俞揚對老豆說。

很多次老豆都是不會承認的,他那麽會僞裝灑脫大大咧咧的人,只是這一次,老豆手裏的雞湯冊子頓了一頓。

他終于在舊日粼粼的波光裏回過頭,對上俞揚憤懑不甘的眼睛,難得坦然地承認:

“是,我自作自受。”

波光明滅,俞揚在恍惚與昏沉中,隐約看見老豆的五官與母親的重合。

倒是終于有了些夫妻相。

俞揚翻身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粗氣,感受到心跳如鼓擂。

他落回了地面,恍惚的不安變成了一種實質的惶恐。

惶恐趨勢着他不管不顧地破門而出,又不管不顧地闖入那開着一條門縫,透露出一縷夜燈暖光的客卧。

簡抑已經睡熟,不知是不是剛打過游戲,手機還躺在手邊的枕頭上。

他還是穿着那條緋紅的吊帶裙子。

暖色燈光在他裸露的皮膚上流淌。

俞揚該下意識地回避,但他還是遵從本心地呆愣在原地。

就像他大一的期末周偷偷溜去隔壁電影學院,混進了大一表演系期末彙演的劇場,在燈光打不到的角落裏第一次在臺下看完了整場簡抑的演出。

很經典的《哈姆雷特》。

而一千個哈姆雷特裏,他只認出了簡抑的眼睛。

不枉費我那麽努力地幫忙搭戲,俞揚在黑暗的觀衆席鼓掌,又在謝幕之前狼狽地離開。

他看過簡抑很多戲,在學校小劇場或者省大劇院,在電腦屏幕或者影院3D環繞式大屏。

也搜集收藏過很多簡抑的劇照雜志照,滿滿的幾大本冊子。

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麽,哪怕此時此刻,是他用眼淚将簡抑留下來,于昏黃燈光下沉睡。

他已經讨要到了曾經似是而非的吻。

許多個,并不溫柔。

照理說,早該滿足。

他也沒什麽能給簡抑的了。

*

俞揚覺得自己大概是冷靜下來了。

他準備關燈,亮着費電。

但還沒開始行動,睡着猶如一尊卧佛像的簡抑緩緩睜了眼。

“喲,好巧。”簡抑戲谑,頭發已經長到能蓋住半張臉。

“你燈沒關。”俞揚盡力讓自己若無其事。

“那你過來關吧。”簡抑往裏側挪了挪,“難為你費心。”

燈的開關就在床頭,不需要他額外再挪位置,俞揚垂了眼,不動聲色地關了燈。

你睡吧。他該欲蓋彌彰地多說一句。

但簡抑搶在他前邊:“過來,陪我睡會兒。”

他頓在原地,不動。

“又不做什麽。”簡抑說,“只是睡覺,像以前一樣。”

*

床側壓下來的重量讓簡抑心安。

他剛從睡夢中被擾醒,這會兒困得更厲害。

俞揚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只用稍稍探了胳膊,便能将人攬入懷中。

不過現在這距離很好,沒必要多此一舉。

簡抑很快就睡着,但他也能猜測到俞揚會輾轉難眠。

他自認為俞揚性子比他別扭。

誰讓他已經想通了,可以心平氣和地看某人鬧別扭。

*

簡抑理所應當地做了個好夢。

醒的也比俞揚早。

俞揚側躺着睡,面朝着他,頭發睡衣都亂糟糟,被裹在亂糟糟的被褥裏。

簡抑忍不住伸手撥了撥,似乎是想要幫他捋順。

撥了兩下,把人撥弄得哼了兩聲。

快醒了。

簡抑沒收回手,得寸進尺地往下撫到了俞揚的臉。

昨天掐着還蠻舒服,巴掌臉,沒什麽肉,但勝在皮膚光滑,且沒什麽褶子。

分明那麽操心的一個人,倒不怎麽顯老,真難得。

“做咩也(幹什麽)?”俞揚眼睛都沒睜開,哼哼唧唧地問。

簡抑笑意深了些,也不吱聲,就猛地一下貼近他額頭,差一點點咬上他嘴唇。

俞揚果不其然被吓醒,眼睛都瞪圓,奈何被簡抑眼疾手快地卡住下颌與肩膀,暫時掙脫不了。

“叫你起床,懶蟲。”簡抑往後挪了地兒,但手沒從俞揚身上拿開。

也許是之前沒怎麽肢體接觸過,簡抑對一切有可能的肢體接觸都感到新奇。

哪怕因為練習吻戲接觸過不少。

或者也是因為練習吻戲,接觸過不少。

“撒手。”俞揚不舒服地搖了搖腦袋,似要掙脫簡抑的桎梏。

“我不。”簡抑脾氣也上來,非得卡着俞揚下巴,看他憤懑中帶着迷蒙的表情。

原來還是沒睡醒。

簡抑故意地重新貼近了些,做出要咬俞揚一口的姿态,故意逗他說:“怎麽,你嫌棄我啊?”

與此同時在心底裏開了賭局,百分之八十五的心聲賭俞揚會帶過話題,百分之十四的心聲賭俞揚會保持沉默,最後的百分之三則頑強地堅持着俞揚會直接怼他。

心裏鬧鬧喳喳,但他面上不動聲色。

俞揚推了他一把,別過臉做出了以往逃避的姿态,但話語卻強硬得很:“是,你太煩人。”

“是指現在煩,還是以前?”簡抑眯了眯眼,蹭得更近了些。

俞揚躲避不過,悶聲悶氣道:“你一直都煩。”

簡抑也沒惱,甚至因為俞揚難得的坦誠而勾了勾嘴角,故意長籲短嘆道:“原來你也讨厭我啊。”

俞揚的身子果不其然一僵,簡抑瞥見他紅透的脖子。

真好啊。

*

簡抑飛快地在他側頸親了一下,順利被人反推在床。

“是想讓我更讨厭你麽?”俞揚诘問,單手緊扼住簡抑脖頸。

終于又再次對上了視線。

簡抑呼吸不得,但總是忍不住胸腔裏的笑聲,哪怕是邊咳嗽也要邊笑着說:“反正也讨厭了那麽多年,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動作過猛,他肩膀的帶子滑落,勒着他胳膊的肉。

俞揚明顯注意到,手下一松,目光沉了沉。

簡抑得以活動脖頸,反手扣住了俞揚後腦勺,看着俞揚神情搖晃得慌亂,戲谑愈發放大:“俞老板,你要親我得再往下點兒。”

“之前沒覺得你那麽自戀。”俞揚放了他,同時輕易地拍開他作亂的手,翻身下了床,“我回我房間睡,你愛幹嘛幹嘛去。”

“就在這兒解決了呗,回什麽房間?”簡抑話裏有話道,側過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床鋪。

俞揚理了理睡衣上的褶皺,甚至似乎還把一顆嘣出來的扣子重新扣好了,“你自己要解決,別拉上我。”

“說得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簡抑大咧咧地翻身,把自己擺平,“不用練習吻戲,就不能夠動你了?”

“我記得我們目前的關系只是朋友。”俞揚扭過臉來,“按照我們倆的定義,連朋友都算不得是。”

“那就當情.人好咯。”簡抑看着天花板,用着玩笑一般輕飄飄的語氣。

*

那就當情.人好了。

俞揚覺得他有必要去看一看心理醫生,因為這些天裏超出他預料的遭遇。

他一定是腦子燒壞了。

但又不一定燒壞。

他明顯聽清了簡抑的語氣,和簡抑高中時說出“我想要當演員”一樣随意。

俞揚知道,簡抑是認真的。

“為什麽?”他問。

他徹底轉過身,與撐坐起來的簡抑面對着面。

“我們倆似乎都不具備能好好愛別人的能力。”簡抑說,“不然我也不會談那麽多段沒頭沒尾的戀愛,你也不會和程程分道揚镳。”

俞揚一怔神,離婚之後,他和簡抑的對話間也許久沒出現過程程的名字。

“但當情人也還是會一拍兩散。”俞揚說,猶如垂死掙紮。

“那總比愛人或者朋友,一拍兩散得好。”簡抑說,一貫輕描淡寫。

*

是的,簡抑不想和俞揚再繼續玩朋友扮演的游戲。

也沒有想過和俞揚當愛人。

情.人,雖然不是很道德,也不是很光彩,但其含義足夠形容他和俞揚之間的不明不白。

他等待着俞揚的回複,心裏又默默地開了一盤賭局。

俞揚回答得很快,只一個字:“嗯。”

*

“你現在還回房間?”簡抑問,帶着些許挑釁的意味。

“我去衛生間。”俞揚站起身,幾步拉開了門,“該起床了,懶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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