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開張吃三年
開張吃三年
從這條街路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注意到那家挺有特色的店鋪，明亮的櫥窗裏擺着奇形怪狀的石頭擺件，多數擺件的材質有點玉石的意思，天然生成的紋路和剔透的材質在燈光下綻放着或柔和或豔麗的光亮。
這些石頭擺件确實顏值靠譜，所以時常有進來詢問價格的男女老少。
“多少？”又一個問價格的年輕女孩被暴擊，發出土撥鼠尖叫！
“您說的這款擺件價格是四十三萬八千元，本店沒有折扣活動。”眉清目秀的櫃哥笑得很甜，仿佛不知道自己在放什麽厥詞。
“你認真的嗎？這塊石頭——四十三萬八？”女孩完全無法接受：“你這石頭是金子做的還是擺臺是金子鑄的？”
“呃……我們的石頭是鑲嵌在木質底座上的，可以通過卡扣拆卸，不過無論石頭還是底座都不含有黃金材質。”店員解答得很耐心。
“那你這石頭它能幹什麽？發射光波召喚外星人？裏頭能孵出恐龍？降妖伏魔？”女孩氣呼呼的質問。
“客人您說笑了，這只是普通的石頭。”
“普通石頭你賣四十萬？你開玩笑呢！你這從故宮博物館裏連夜偷出來的國寶嗎？”
“呃……故宮博物館裏偷出來的東西我們可不敢銷售，而且也不止這個價格。”
“它沒有特殊功能？”女孩問：“人家都有磁場有能量，要麽滿天神佛開光保佑，你這個呢？”
“抱歉我們的石頭沒有那些功能，它只是造型別致比較好看。”
“比較別致比較好看就賣四十萬塊？”
“是的。”
“有人花幾十萬買一塊石頭？”女孩滿臉懷疑：“富人的世界我真不懂。”她本來非常喜歡那塊石頭，但是聽到價格的那一刻真如晴天霹靂，讓她久久不能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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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對話在店裏常常發生，就連正在店裏看石頭的粱老頭都聽到過好幾次，他原本摩挲着擺件欣賞，等那女孩走了以後才樂呵呵跟店員唠嗑：“小米啊，生意不是這麽樣的！你們要薄利多銷，這樣不行的，這一個月虧多少門面費？”
米皓一向有禮貌：“粱大爺您說的對，好在店鋪是我們自家的，沒門面費，不然确實要頭疼。”
“沒有門面費也要虧人工的嘛！”粱老頭一副‘為你着想’的表情：“你們這樣開店還不如直接把店鋪租給別人，躺家裏賺租金多舒服？這些石頭完全可以便宜點處理掉。”
“現在這樣挺好的，”米皓說：“主要是也符合我們開店的理念。”
“你們開店什麽理念？”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粱老頭恨自己嘴賤要問。這個年輕人別看他清清秀秀很和氣，倔得跟驢有一拼，這一個多月他和吳老頭三天兩頭就來店裏，熟成這樣，探了無數次口風，硬是一毛錢都不給便宜。說實話，別說像他希望的那樣一成的價格，哪怕是三成或者半價他也一咬牙一跺腳買了，關鍵是這兔崽子死活不松口，一毛錢都不願意少賺！
做生意哪有這種的？簡直奇葩！
而且這兩個小奸商真會享受，店裏用的新風系統，冬暖夏涼不說空氣比室外還新鮮，老吳那個病秧子今年春季在這店裏待得多，好幾十年慣常光顧的咳嗽今年都沒再犯，真是稀奇。
粱老頭挨個把漂亮的石頭擺件欣賞一遍又把自己最喜歡的“風鳥月華夜”擺件摸了幾手過瘾以後才跟店裏另外幾個老頭老太太道別，他還得回去吃飯。
老梁才開門就看到風風火火過來的吳老頭。
“噫！老吳你怎麽大中午過來？午飯吃了嘛？”老梁心想這哥們不是說今天有要緊事嗎？怎麽又來了，稀罕！
“顧不上吃了，”吳老頭一臉嚴肅：“我他媽今天就來辦大事！”
“辦大事？”粱老頭還沒反應過來，稍微愣了一下才瞪大眼睛：“我……操？”
他跟着吳老頭進店，見吳老頭徑直走到一個擺着墨蘭和群青為主色調的石頭擺件前伸手将擺件抱了起來。
“嗐！你幹嘛呢？”正指指點點玩賞那個擺件的兩個人不高興了：“店裏的擺件不許挪動，只能用手輕輕摸！你懂不懂規矩？”
另一個大媽被打斷也很不高興：“你別瞎拿這裏的石頭！這石頭三十多萬，買得起麽你就敢動？”
“我憑什麽不能動？”吳老頭個子小但理直氣壯：“我現在就去付款，這石頭是我的了！”
“卧槽？”店裏有人驚呼！
“有人要買石頭？要買哪個？”
“風鳥月華夜！”有人眼尖認出來老吳懷裏的石頭。
“什麽！？”聽到那幾個字老梁跟被雷劈了一樣呆在原地！
“別啊！店裏一共滿打滿算就二十四個，你把它買走就不完整了啊！”有人見老吳抱着擺件要買急得直哀嚎！
“對啊老吳！你別犯糊塗啊！不買擺在這裏大家都能看，你買走它幹嘛啊，你怎麽這麽自私？”老梁也趕緊攔住他！
剛聽到可能要開單還沒來得及歡喜的米皓氣急：“好家夥！你們真把我這裏當博物館當善堂吶！我們也得交水電費吃飯好嗎？”
其他人聽到店員都嗆聲了，不好意思再嚷嚷，但都低聲勸老梁別沖動，別當冤大頭。
老梁此時心裏慌得一批！
老吳啊老吳！你怎麽敢的呀！你竟然要搶我最最喜愛的“風鳥月華夜”！你他媽的純粹是搞偷襲，你不要臉啊！
整個店裏老梁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墨蘭色和群青色為主色調的擺件，就連擺件的名字“風鳥月華夜”都是他親自給取的，每次過來他至少要欣賞這個擺件一兩小時，這擺件許多細節都是他先發現分享給衆人的，這店裏哪個不知道“風鳥月華夜”是他老梁的最愛？沒想到老吳這個狗賊要先他一步搶走他的心頭好！他一把年紀哪受得了這個？要換平時，血壓爆升，他估計都要就地躺倒翻白眼了！
“小夥子，來，我給你轉賬，你們這裏能開正規發票嗎？”老吳金戈鐵馬坐到平日兩個奸商在店裏品茶的“專座”，充滿氣勢。
“當然能開！”米皓樂不可支，忙前跑後收款開發票，周圍簇擁着八九個人烏泱泱交頭接耳也沒影響他做成這單生意。
拿到發票，擺件徹底易主，吳老頭心花怒放，摩挲着懷裏的擺件笑得無比燦爛！
“那個，吳大爺，這擺件您拿回家要注意愛護，一星期的時間內如果您後悔的話都能把擺件送回來退款，收據和發票您要妥善保存。”米皓這會兒乖乖給打補丁，平日裏嘴上說着“開張吃三年”，但他跟白澍開門做生意肯定不是一錘子買賣，所以如果吳大爺家裏人堅決反對，吳大爺也後悔想要退貨，他也會照辦。
“你放心吧小夥子！我是慎重考慮了很久才做的決定，”吳大爺抱着擺件認真地說：“我家裏人也知道我要花大價錢買這塊石頭回家，我不會後悔的。”
吳老頭歡天喜地抱着石頭往外走，胳膊上挂着米皓為他準備的精致包裝盒，本來是該裝盒子裏抱着走的，吳老頭不願意，他要抱着心愛的“風鳥月華夜”回家！
“老吳，你怎麽能……”粱老頭這會兒委屈得直想滴眼淚，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沒有這麽委屈過！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老吳這濃眉大眼的家夥不聲不響就背刺自己一刀，老吳啊！你好狠的心！
老吳才出門就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接，看老吳紅光滿面給兒子炫耀自己的“戰果”，原本想要追出去質問老吳的粱老頭也挪不動腿，失魂落魄回了家。
大中午飯桌上粱老頭吃不下飯，端着碗發愣。
“爸，您倒是吃飯啊！想什麽呢？”兒媳婦伸手在公公眼前晃晃才看到公公腮幫子上的淚珠。
“爸，您哭了？”
“梁振發！你是豬嗎還在那看手機呢？爸都哭了！”兒媳婦伸手直捶老公！
“啊？爸哭了？天喲！爸你怎麽哭了？爸你哭啥？誰欺負你了？”
粱老頭被兒子攬在懷裏越想越委屈，老淚縱橫，抽泣着哭得像個孩子！
……
“我吳叔花三十多萬買了塊你喜歡的石頭，你難過哭了？”好容易問清楚來龍去脈，粱振發一臉懵逼！
他媽的現在詐騙老年人已經這麽猖狂了嗎？
三十萬買石頭？天外隕鐵嘛？還是九死仙丹？報警！必須他媽的報警！
“我就說別讓爸老去那個黑店，你看吧？”粱振發的老婆氣得直掐老公：“抖音上說現在的老頭老太太就最容易被那種最甜的小年輕騙！你別看他們一口一個爺爺一口一個爸爸，其實心黑着呢！”
“別瞎折騰！”老梁說你們瞎報什麽警，我又沒說人家賣石頭的店有問題，是老吳那個賤男，三十九年的友誼終于是錯付了啊！
“吳叔被騙三十萬還不報警嗎？”粱振發也是生氣自己親爹的腦回路，這都什麽時候了？
“老吳他兒子知道呢！就是他送着老吳那個賤人去買的石頭啊！”想起來老梁就來氣：“為什麽老吳的兒子那麽孝順，我就沒那麽好的兒子？”看着眼前腦滿腸肥的兒子，又想起老吳西裝筆挺在機關單位裏當幹部的兒子，老梁又一陣怨念！
“敢情咱們家沒被騙三十萬你還不樂意了呗！”粱振發無語地安慰了一會兒親爹，趕緊打電話給吳老頭的兒子，兩家關系一直不錯，這回的事吳叔家裏知情最好，如果吳叔家裏不知道，自己趕緊通風報信也能及時挽回損失。
電話很快就撥通了，粱振發籌措着詞語盡量用比較委婉的方式提了他爸說的這件事。
“balabala……”
“啊？你知道吳叔買了石頭，還真的是你們陪着去的？”粱振發一愣。
“balabala……”
“唉，你說的對，人老了以後勸不住，沒有這個也有別的保健品割韭菜……”粱振發也很有同感。
“balabala……”
“對，你說得對，我也覺得讓老人有個好心情比什麽都重要，咱們不是心疼那幾個錢……對對對，都是老小孩兒了，買玩具能讓親爹高興自然是該做的……是是是，我也是這麽個想法，我爸要真的念念不忘我也少不了陪他去挨一刀……”
“balabala……”
“誰說不是呢？你是沒看我爸哭得多傷心！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待會兒給你錄個視頻哈哈哈……”
“balabala……”
“抱着不撒手，眉飛色舞吃飯倍兒香？那是該啊！三十萬的玩具抱懷裏，換咱吃飯也香啊！現在就期待吳叔能多樂上幾天，嗐！辛苦你啦！”
“balabala……”
“好的好的，咱們過幾天出來喝上一杯，好一段時間沒出來聚了，我也怪想你們的，不說了，我先去哄我爸了！拜拜！”
電話挂斷，粱振發的老婆就湊過來：“吳昊宇那邊咋說？”
“說他爸前段時間檢查出來那啥，醫生說要保持樂觀，心情愉快，不然惡化以後人很快就會衰弱下去……他說他爸這段時間一直喜歡往那家店跑，總給他們說那家店裏的石頭，他想讓他爸開心些就主動讓他爸買了其中一個……”粱振發跟吳老頭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電話裏就算吳昊宇不直說，通過那些只言片語他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他打電話的時候故意裝作聽不懂只是為了讓哥們放輕松些罷了。
“他主動給他爸買的？”
“嗯。”粱振發嘆口氣，還好自家親爹身體還算健朗，要不然有個三長兩短，他真的得愁白頭。
回頭看公公沮喪的模樣，粱振發的老婆也哭笑不得，用胳膊肘推推老公：“不然你下午也帶爸去趟哪家店？”
“啊？”粱振發看自己老婆。
“別的小夥伴買新玩具了，還是他本來最愛的那一個，你不出血給他買個更好的，他肯定心裏難過好久。”
“老婆……”粱振發有些感動。
“別矯情，爸自己退休金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是應該的，人到這個年紀就糊塗了，該給噶韭菜就乖乖被噶，就算沒有這石頭，還會有按摩椅、藏藥、其他保健品，看開點。”
“行，待會兒咱就陪爸去買個石頭疙瘩，要不咱給我老丈人也搞一個？”粱振發摟着老婆樂呵呵問。
“滾！我爸成天沉迷廣場舞，要那石頭疙瘩幹嘛？”
“也是，嘿嘿嘿，老婆親一個！”
“粱振發你惡不惡心……诶你讨厭！你個臭流氓我不想理你了！”
……
……
傍晚，擺件店裏。
“歡迎光……臨，啊梁大爺來了，這是……”米皓本來準備關店跟白澍出去吃大餐慶祝店鋪第一票生意，見到推門進來的梁大爺和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有點意外。
“哈哈，這是我兒子，小米你叫梁叔叔就行，這是我兒媳婦。”粱老頭喜氣洋洋。
“你們好！”米皓禮貌地點頭。
粱老頭的兒子和兒媳婦客氣地點了點頭端詳店裏的東西，他們路過的時候也從櫥窗裏看過裏面的擺件，當時只覺得新穎別致，沒想到近距離看還另有一番風味。
粱老頭回頭跟兒子對視，得到兒子點頭肯定以後喜滋滋輕車熟路走到一個玻璃櫃臺邊，用手指敲敲玻璃：“小米，把‘金色年華’給我取出來。”白天擺件都擺在外頭，晚上會鎖進防彈玻璃櫃裏，這小擺件店的安保措施跟金店別無二致。
“好家夥！”米皓過來開櫃子，心想粱老頭竟然偷襲“鎮店之寶”，估計明天那些常過來蹭空調摸擺件的要炸鍋了。
粱老頭把一塊五公斤的金黃色石頭抱懷裏模樣真很像玩具店裏抱着心愛玩具不撒手的小孩兒，燈光裏半透明的金色石頭裏橘黃色和明黃、鵝黃色塊很和諧地鋪墊在底部，瑩潤的光澤讓它仿佛是一枚果凍，又好像随時會融化在梁老頭懷中變成紛飛的光點。
粱老頭摸過這塊橢圓形石頭許多次，但這是頭一次将它抱在懷裏，溫潤的觸感讓他感覺到自己仿佛抱的不是一塊石頭疙瘩，而是一朵柔軟的雲。
射燈沒有直射在石頭上，細碎的斑點撒了自己老爹一身，粱振發突然間好像明白為什麽這塊石頭叫“金色年華”，為什麽自己的親爹會抱着一塊石頭開心得像小孩兒一樣，也明白這麽一塊石頭為什麽他媽敢标五十八萬八。
付款，開票，米皓照例把一周之內可以退貨的訊息告訴顧客，粱老頭的兒子和兒媳婦板着臉表示明白，然後跟着歡天喜地的父親離開這家黑店。
他倆聽爸爸說過，兩個小奸商的店幾個月不開張，沒想到這一天逮住兩個老頭就宰了九十萬。
什麽叫“開張吃三年”？今天他們夫婦可算是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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