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虞憬很是激動。不日便要和心上人成親,這叫他怎能不興奮。他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令全夜衡國的百姓同他分享這份喜悅。

但不行。他得在這之前回澤揚城取樣東西。

“唔……我得離京一趟,”虞憬摸了摸下巴,“子諓,屆時我要如何尋你?”

空箬思索一瞬,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遞給虞憬,道:“我不一定有閑暇。你拿着它入宮,直接到衡栖殿去便好。”

玉佩是赤玉雕成,上刻一條騰雲玉龍,盤旋于一杆衡木。

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虞憬接着玉佩,只覺燙手:“此物我拿着不合适——”

空箬淡淡掃他一眼:“給了你你便收着,我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

虞憬還要多言:“送——不是,子諓——”

空箬打斷他:“你是我未來皇後,送你塊玉佩怎麽了。還是說,你不想做這個皇後了?”

虞憬幹脆利落地收起了玉佩。

生怕動作稍慢一點就沒了夫君。

虞憬頗有些不舍地站起了身:“子諓,那我先走了……”說完,慢吞吞地挪了兩步,聽見空箬回的一句“去吧”,又頓了一下。他咬咬牙,心下一狠,轉身跑出酒樓。

若是再多留一會兒,怕就不肯走了。

“他走了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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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怎麽走了!”

“他們方才說什麽了?”

“陛下是不是送出了一塊玉?莫非是定情信物?”

幾步之外的另一張酒桌上,幾個人嗑着瓜子,叽叽喳喳地朝窗邊探頭探腦。見虞憬離開,視線又追着他的背影,雜七雜八地開口好奇。

“諸位愛卿。”

正八卦的衆人驟然安靜。

他們沉默又緩慢地收回追尋虞憬的視線,看向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至他們桌邊的空箬。

良久,其中一個顫顫巍巍地開口道:“咳,陛下。”

空箬掀了掀眼皮,掃過正襟危坐的衆人:“諸位是日子過得太清閑了些?朕竟不知朕的愛卿們如此空閑,還有心關注朕的私事。”

衆人垂着頭,屏息凝神,一言不敢發。

空箬面無表情地将視線從衆人面上一一劃過,轉身離開酒樓,坐上馬車回了皇宮。

待馬車消失在視線中,衆人才一同松了口氣。

“陛下方才沒有生氣吧?”

“應當沒有,陛下不是這麽易怒的人……”

……

“所以方才他們聊的是什麽?聊到成親了嗎?”

“我們需不需要為皇後娘娘準備些禮物啊?”

“為皇後備禮?你傻了麽,皇後娘娘要什麽陛下不能給,用得着你送?”

“是這個理兒。”

正讨論着,一位大臣打斷他們:“陛下送出去的那塊玉,好像是帝玉。”

“!”

“!!!”

“這還送什麽禮?天下都是他的了!”

虞憬回到衡京的時候,離他定下的婚期只有兩日了。虞憬絲毫不願耽擱,直接往皇宮跑去。

但他不願是他不願,別人可不關心他如何想。

許是虞憬的相貌太過驚豔,又許是他在散漫的人群中奔跑顯得太過格格不入,不少人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認出了這位神算先生。

虞憬只怕有人叫住自己。

“先生!”這個聲音有點耳熟,虞憬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蒼天,他只想快點見到他的子諓啊!

像是老天爺作對,盡管虞憬當聽不到還加快了腳下的速度,還是被人一把捉住了袖擺。

“先生,別跑啊!”

虞憬:…………

虞憬萬般無奈地住了步。他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腦子的——

看清來人,虞憬不情不願地洩了氣。

這位的腦子的确缺斤少兩。

正是十幾日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年。

“先生,”青年頗為腼腆,與當日那個在街上大叫的簡直判若兩人,“那天多謝了。如若先生不嫌棄,可否賞臉讓在下請您上酣少樓吃一餐?”

虞憬:“不了。”

青年:震驚.jpg

您毫不猶豫的拒絕傷透了我的心。

“你的事與我無關既收了那姑娘的銀子我自應把事辦妥若不告訴你依你的腦子指不定什麽時候才反應得過來那姑娘少不得要寒心寒心事小壞了我的名聲事大況且我們這行講究因果你這頓飯我吃不得,”虞憬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趁青年分神連忙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直接開溜,“我還有急事你自己好自為之!”

青年:好自為之?

虞憬:嘶,一不小心說錯話了。算了不重要,還是趕去見子諓要緊。

虞憬擺脫那青年,接下來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宮門。看着持刀佩劍嚴陣以待的宮門守衛,虞憬躊躇片刻,才走上前取出帝玉。

守衛:!!!

守衛們瞪大了眼,刷地讓開一條路。

虞憬小心翼翼地收起帝玉,這才邁步進了皇宮。

有點大。

虞憬看着面前寬闊的大道和森嚴的下一道宮門,沉默。

衡栖殿是子諓寝宮吧。

好遠。

這裏怎麽這麽空曠,而且還很多人,啊啊啊能不能別走來走去的。

好尴尬。

虞憬硬着頭皮往裏走。

走過衡治門,入目的便是衡治殿,夜衡的君臣每半月一次的大朝就在這裏舉行。

衡治殿百級臺階下,有幾個側門,通向後宮。直走大約五百米,便能到達衡栖殿。

宮門的守衛才想起應當給這位“皇後娘娘”配輛馬車,卻見虞憬一路上健步如飛,馬車根本追不上。

虞憬無視一路上衆人各異的眼光,寶貝地捧着帝玉讓侍衛确認身份,這才得以進入衡栖殿。

衡栖殿裏并沒有他的子諓。意料之中,子諓這個時候當在禦書房辦公。

虞憬好奇地打量起這個宮殿。

空箬傍晚回到寝宮,一眼便看見榻上抱着書睡得正香的虞憬。他輕輕笑了一聲,推醒了風塵仆仆的算命先生:“醒之,當心着涼。”

虞憬迷迷糊糊地睜眼,瞧見空箬,抿嘴一樂:“子諓,我回來了。”

十月廿四,衡京的百姓才得知當今聖上次日要封後的消息。官員們私下倒是傳遍了,但到底能送 皇後什麽禮物,最後也沒讨論出個所以然。

十月廿五,天子大婚。

隆重的婚禮舉行了五六個時辰。待最後一位大臣離開皇宮,夜色早已籠罩了整座衡京。

虞憬和空箬一起步行回到衡栖殿。

“你離京這幾日做了什麽,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空箬率先打破沉靜。

已經成為皇後的虞憬終于不再遮掩,道:“我找我爹要了壺酒。”

“巧得很,我出生那日桃花開得正豔,我爹便釀了一壺桃花。”

的确是巧得很。從郊外酒家的甜酒,到衡京酒樓裏的烈酒,盡管口感各有千秋,卻始終未離開桃花這一有着某些象征的花。倒真是玄之又玄,能稱得上一句命中注定了。

虞憬補充道:“只取了離我最近的一棵樹,所以酒也只有一小壺。”

空箬笑道:“無事。如此俊俏兒郎就在眼前,無需太多酒。”

虞憬脖頸到耳根紅了一片,飛快竄走取那壺被他藏起來的酒去了。

二人随意地坐在衡栖殿後的草叢上。虞憬低着頭,認認真真地為兩個酒杯系上紅線,斟了兩杯酒,遞給空箬一杯。

二人一同飲盡。

這壺桃花釀的口感完美滿足了空箬,濃烈又不失香醇,唇齒間萦留一絲桃花的香甜,令人回味無窮。

熾熱的視線交纏着,一壺桃花逐漸飲盡。

“醒之。”

“嗯?”

骨節分明的手攥住深紅色婚服的衣襟,将人扯至眼前。

皇帝陛下略一偏頭,吻上了他的皇後。

虞憬愣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回應着,一點點反客為主。

唇齒交纏間,還殘留幾分桃花的甘。

數十年後,先帝早早退位讓賢,新帝登基,改國號為啓恒。

啓恒二年某日,天子南巡,途歇于一酒樓。被先帝先後撫養長大的他,也習得了千杯不醉的本事。他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随意點了壇酒,斟上一杯,一邊抿酒一邊留心于周邊的各種雜談。

夜衡國近年來一直國泰民安,百姓聊着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譬如誰誰家的公子入了太學,誰誰家的少爺一日內揮霍了多少銀兩,誰家又喜事将近……

他聽得心裏也滿意:他還是頗有治國天賦的。

不期然間,一道與衆不同的聲音穿透家長裏短,闖入他的耳中,語氣張揚桀骜:“我要這天下——”

夜衡國民風開放,這話沒少人說,大家向來不會當真。他也不會心存芥蒂,只挑了眉,好奇地尋聲望去。

“——三十七高山,一十二流川,皆入我之囊中!”

兩張英俊又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簾。

他:“……”

他看着那兩位不見時間留痕的臉,看着說話那人清風般灑脫的眉眼,看着那人的同伴支着下颌飲着酒,本該淩厲的鳳眸垂下柔和的弧度,不禁嘆道:父帝父後真是一點沒變。

正想着,那兩人也發現了他。

只見那兩人朝他舉了舉杯,那名清風似的男子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流意氣:“少年,算命嗎?”

窗外的風攜着桃花的香,落入白瓷酒杯中。

被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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