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夏至清晨,江城女子監獄,一群犯人正在操場上跑圈。

獄警在操場上掃視一圈發現隊伍最後的身影張口:“編號94926,跟我過來。”

被念到編號的年輕女人停下腳步轉頭看過去,她的身材雖說瘦,但身體肌肉力量不錯。野生眉讓她在不笑的情況下顯得陰沉,更別提那雙平靜無波到麻木的琥珀色淺瞳,嘴巴附近的肌膚隐約能看到大小不一的陳舊疤痕,在光下醜陋無比。

盡管是統一的發型,在她頭上看來并不老氣,反而多了份憂郁。

周圍女犯人都在看她,神态各異,她置若罔聞離隊小跑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間房內,獄警這才回頭:“你刑期到了,收拾收拾走吧。”

簡單的一句話讓年輕女人的眼裏終于有了細微變化,她遲疑開口,語調略沉且悶,猶如深夜高處敲響的鐘。

“我,可以,走了?”

“對,上級考慮到你的特殊情況,所以讓你提前走。”估計剛才是在外面要顧及威嚴,此時獄警的面部柔和下來,嗓音也随之溫柔,“出去之後就別想這裏的事了,重新開始生活。”

“……是。”

從儲物櫃裏拿出塵封已久的包,灰塵顆粒在空中飄浮,拉開拉鏈那刻,一股黴味兒順勢鑽出。裏面的白短袖早已微微發黃,幸好褲子是黑色的,看不出變化。

年輕女人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動作利落換好衣服。在脫下囚服時,背上的疤痕如烙印般遍布各處,甚至有的蔓延到了大腿,十分猙獰。

衣服有點小了,緊繃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就連長褲也變成了七分褲。然而年輕女人渾然不知,她拎起包走出房間,接着跟在獄警身後向外走去。

難以翻越的厚重鐵門緩緩拉開,年輕女人望着門外的世界,一時間有些恍惚。

“邁出這個大門別回頭,直接往前走。”獄警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和口罩,信封裏面是錢,不多,但能解決她一小段時間的生活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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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人接到手,将信封小心翼翼收進包裏。

獄警看着眼前的年輕女人,與其說是女人,到更不如說是女孩。畢竟才二十五歲,正值最好的年紀,希望還不算太晚。

“譚西早,走吧。以後有什麽困難解決不了的,給我打電話或者找我,我幫幫你。”

久違的名字令譚西早眸光微閃,她扭頭對這個照顧她有八年多的女人鞠了一躬,之後握緊包走出監獄大門。

外面的世界遠比想象的變化還要大,高聳入雲的建築,川流不息的馬路,每個人都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

譚西早戴上口罩有些拘謹的站在馬路邊克制住短暫的眩暈感,被迫接納周圍人投來的探究目光。

她随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司機師傅看上去四五十歲,胖乎乎的,看着挺随和。

“去哪啊姑娘。”

“師傅,南長洞。”

“南長洞?就是那片平房區嗎?”司機師傅又确認一遍,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譚西早點頭,轉而像是想到什麽,又補充一句:“聽說,拆遷了,那您知道,他們都,搬哪,去了嗎?”

“這個我哪知道啊,東西南北的哪裏都有,都等着回遷樓蓋好了回來住呢!”

沒人告訴她這些,譚西早茫然了。司機師傅看出她的異樣,十分大方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遞過去:“要不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你是不是剛從外地來的。”

其實他想說是不是從下面的村子,因為後座的姑娘打扮實在是落後太多,而且衣服也不像是自己的,更像是小孩的。

譚西早雙手接過手機,跟她用的按鍵手機完全不同,她摸索着點開撥號界面,輸入媽媽的手機號。

等了大概十幾秒,電話才被接通,另一頭傳來女人聲音:“喂?你是誰啊。”

“媽,是我。”

“呀!小西啊!你怎麽給媽媽打電話了!”譚媽媽明顯激動起來,譚西早暫時沒心思用別人的手機跟家裏人敘舊,匆匆問過現在住的地方後給司機提供了地址。

一路上司機師傅認準了譚西早就是鄉下來的孩子,給她講了很多江城的事,她全部都記下來。

她需要這些內容,能讓她更快融入這座城市。

出租車輾轉來到目的地,譚西早拿出一百塊遞過去。現在大多都是手機付款,已經很少用現金結賬。司機師傅費了好大勁才給她破開這張百元大鈔,将零錢給她。

站在路邊,譚西早看見在過道口等候的媽媽,還不到五十的年紀就已經白了大片頭發,她鼻尖泛酸走過去低聲:“媽……”

樊燕的淚瞬間落下,她心疼的抱住自己女兒開口:“怎麽不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好去接你。”

“沒事的媽,唐隊長,送我,出來的,還多給了我,一些錢。”短暫的擁抱結束,譚西早用手替媽媽擦去眼淚安撫,“別哭了媽,我們,回去吧。”

她還不能适應被其他人這麽盯着看。

樊燕會意,破涕為笑牽着女兒的手直往家走。

她們現在住的地方是類似于四合院的房子,西南角的那兩間房是譚家租住,因為有點偏離城中心,所以租費比較低,是譚家能夠承受的範圍。

房子還算寬敞,外面平時做客廳餐廳,裏面那間屋子中間是拉開的窗簾,平時譚亞北放假能回來住。

算起來,弟弟今年高三,現在的日子高考都結束了。

“媽下午再去買一張床。”樊燕打開電風扇給女兒吹風,語氣裏滿是關心,“熱不熱?家裏沒空調,不過好在平房屋裏還陰涼。等入秋南長洞那邊就竣工了,聽說回遷樓都是給弄好了,自己搬家具進去就行。”

譚西早搖頭示意沒事又問:“爸跟,小北呢?”

“你爸去幹活了,給人家廠子搬貨卸貨,一個月也不少掙呢。小北也找了個兼職,給人家孩子當家教,活兒輕松,掙得還多。”樊燕笑着說,随即一拍手去倒了杯涼白開給女兒,“我都蒙了,把口罩摘下來快喝點水。”

譚西早猶豫了下還是摘下,清涼解渴的涼白開成功舒緩譚西早的緊張感,她規矩站在原地,好像怕坐在哪都會弄髒東西一樣。

樊燕看在眼裏,內心酸澀不已,她逼自己依舊樂呵呵的提議:“媽帶你去洗洗,順便理理頭發去。”

大衆澡堂裏人不算太多,或許是現在的時間不晌不午的緣故,譚西早雙手抓着短袖下擺不肯脫。

她能做到坦然在監獄裏換衣服,卻不想當着媽媽的面露出藏匿在下面的一寸肌膚。

樊燕像是看出女兒的心思,說了聲先進去後留她一個人在外面。

又過去幾分鐘,譚西早才做好思想工作脫去衣服走進裏間的浴室。樊燕眼淚不禁悄然落下,她緊忙用水洗了把臉,不讓女兒察覺異樣。

熱水不斷沖刷着皮膚,譚西早不用想也能知道媽媽多半是哭了。

她不吭聲,任由媽媽戴上搓澡巾替她洗去身上的髒污。

監獄裏一周,甚至半個月一洗,但對夏天來說還是太長。

洗完澡後譚西早換上幹淨寬松的短袖短褲,是弟弟的。她乖乖跟在媽媽身後來到理發店,應該是常來,老板和媽媽很熟。

譚西早坐下,雙手習慣性搭在膝上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幾秒後像是受不了一樣移開視線。

老板低頭固定好毛巾問道:“你想剪個什麽頭發?”

“随便吧,您看着來,就好。”這個發型伴随了她太久,久到她都快忘了還有什麽其他的頭發。

選擇權交給老板,他從鏡子裏打量了一會兒,有了想法。

“口罩摘下來嗎?”

譚西早抓緊短褲邊搖頭:“不用。”

一縷縷頭發随着咔嚓聲落下,譚西早全程閉着眼,直到老板說了聲好了才緩緩睜開。

柔軟的短發變得有了層次,野生眉也被修整,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不再那麽沉悶。

樊燕很滿意,現在夏天短發就短發了,還涼快。等往後冷了,女兒要是願意留起來就留起來。

母女兩人離開理發店,譚西早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似乎更加淺淡。

樊燕專門去了趟步行街的女裝店買了幾件短袖和短褲長褲,足夠女兒現階段換洗的了。

身邊的譚西早安靜的充當自動拎東西的機器人,衣服的樣式很普通,風格的确和八年前不同,也難怪司機師傅會多看她幾眼。

“中午媽媽給你煮面吧,晚上再給你炖你愛吃排骨,行不?”樊燕笑盈盈說着接下來的打算,譚西早無一例外點頭應下。

許久,她張口:“媽,那個女孩,你現在,知道她,怎麽樣,了嗎?”

身旁的樊燕猛然停下腳步,她神色糾結,像是氣惱又仿佛在可憐,掙紮半響後才吐口:“你進去之後第二年,聽說鬧自殺被搶救過來了,不過從那之後整個人就瘋瘋癫癫的。至于她現在在哪,過得怎麽樣……媽媽也不清楚了。”

她說完看向垂頭陷入愧疚的女兒,伸手握住微涼的手臂開解:“小西,當年不是你的錯,你別想太多,好好過以後的日子。”

“如果我,當時沒,那麽害怕,或許結局,就不一樣了。”譚西早雙手漸漸攥緊成拳。

那個夏夜如同囚籠般束縛她将近八年,那雙無助又絕望的眼睛,宛如利刃,每日每夜将她刺得體無完膚。

譚西早目光落在她虎口處的疤痕,是那個女孩咬的。

很疼,疼到她以為虎口這塊肉都要被咬下來了,可這點疼又怎麽敵得過對方心裏的疼。

‘被告已滿十六周歲,可以履行刑事責任。本庭宣判,嫌疑人譚西早因犯強/奸/罪且行為惡劣,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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