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晚上譚西早去衛生間洗漱的時候,樊燕發現她手腕上的畫随口一問:“這誰家孩子畫的?”
譚西早沖幹淨臉上的泡沫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回去:“就今天,有對母女,媽媽有事,讓我,陪着小孩,玩一會兒。”
“這樣,那你快洗洗,這水彩筆可不好洗。”
“哦,好。”譚西早低頭注視手腕,最後只是搓幹淨手背上的痕跡便放下袖口出去。
另一邊孟沛萍看見女兒手腕上的畫開口:“這是誰畫的?”
季子禾不說,但眉眼彎彎,看樣子心情很好。她将手腕擡起貼在耳朵上,好像能聽見根本不存在的秒針走動的聲音。
最近一個多月,季子禾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心理醫生中途來看過一次表示現在狀态不錯。
“子子……”
“噓——”季子禾食指抵在唇前,煞有其事悄聲,“我聽不到了,別說話。”
孟沛萍見她如此,不再說什麽,起身回到卧室。
季正德看妻子回來,退出正在收聽的電子書:“子子睡了嗎?”
“還沒有。”孟沛萍坐下,“那個手表是譚西早畫的?”
“是啊,子子讓她畫的。我估計那孩子是不願意在她手腕上畫,兩個人拗了好半天。”季正德笑着挪動身體躺下,孟沛萍伸手扶着丈夫躺好,語氣裏捉摸不透:“我突然有點後悔。”
“後悔什麽?”
“我不可能讓譚西早一直陪着子子,等到了分開的那天,我怕子子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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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未來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如今季子禾對譚西早的依賴,附近鄰居都能看得出來。
對一個人産生依賴感就是一柄雙刃劍,更何況還是精神脆弱的季子禾。
季正德沉默半晌,說:“也許等未來女兒恢複正常,自己就會主動疏遠了吧。”
畢竟那個夜晚譚西早跟他們的女兒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然而那段回憶充斥着不堪,是所有人都避如蛇蠍的。
日子還跟往常一樣,奈何今天殺出了兩個攔路的。
“你最近到底在幹什麽?”俞以白具體還是接到譚亞北電話才了解的,她最近忙着案子,分不出太多心思在發小身上。
“就還是,出租車。”
“少來了你,你出租車早就退給車行了!”俞以白單手叉腰想到一件事,眉頭頓時鎖死,與此同時瞥了眼板着臉不說話的譚亞北。
知道她這是明白了,譚西早眨下眼解釋:“我找了份,別的工作,一直跑車,有點累。”
“啊——說的也對,換就換吧。”俞以白順坡下驢,有很多事不能當着譚亞北的面說。
她撓撓額頭岔開話題:“沒事了就行了,我跟小北也是擔心你才問一嘴。那什麽,我送你去工作的地方。”
俞以白大咧咧攬過譚西早肩膀就要走,結果剛走兩步就聽到後面堪比催命的聲音。
“你是不是見到那個女人了。”
是絕對篤定的語氣,面前的人定在原地,看似默認的态度成功惹惱了譚亞北。
“你還嫌家裏不夠丢人嗎!孟沛萍現在的名氣不低,季子禾也是,你是想被有心人挖出來再罵一頓我們家嗎!”
“譚亞北!你臭小子說什麽呢!”俞以白擡腳踢了下他小腿,眼神示意到此為止。
像是故意發洩積壓已久的怨氣,譚亞北置若罔聞攥緊拳頭繼續控訴:“就因為你!我們家大門被潑油漆!出門被認出來都會被指着脊梁罵!同學全避開我走,背後議論我會不會也變成強/奸/犯!都是因為你!”
“譚亞北!”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我應該,死在牢裏,或者死在,那個晚上。”譚西早越發低沉的聲音響起。
潑油漆這些她從沒聽媽媽說話,每次來探監都只說好事,對這種事只字不提。
可不提,就認為她真的就不知道嗎?
說實話她差點就真的死在牢裏了,如果不是唐隊長救了她,且罵醒了她。
‘絕了,你一個女生居然強/奸/女生,怎麽比男的還惡心。’
‘聽說人女生被折磨的都差點精神失常了。’
‘那就教育教育她,讓她也嘗嘗這滋味。’
拳腳悉數落在瘦弱的身體上,譚西早只顧着抱頭,後來被其他幾個獄友強行掰開手臂,任由她們“伸張正義”。
‘身上多處骨折,鼻梁也斷了,怎麽這麽沒分寸,打死了怎麽辦?’
‘多久能調養好?’
‘沒三個月夠嗆,最好給她單間,不然就她這身板,放回去跟讓她死沒區別。你也知道,這群犯事的也有鄙視鏈。’
不巧,譚西早就是最底端的。
‘事情雖然不是你做的,可因為你的懦弱,不僅毀了她,也毀了你自己。’
‘你越不反抗,就越助長她們的氣焰。你扪心自問,真的願意背着強/奸/犯的身份過一輩子嗎?’
‘編號94926,你不是強/奸/犯,懂嗎。’
俞以白跟譚亞北見她遲遲沒有反應,臉上不約而同都有些慌亂。
他們靠近看去,譚西早雙眼空洞無光,瞧上去無悲無喜。
這下俞以白徹底慌了:“西西?西西?你別想了,你說說話啊,你這樣我害怕。”
譚亞北暗自咬牙,心頭發酸開口:“我錯了,我不該那麽說你。”
年久失修的機器終于有了反應,譚西早自嘲一笑:“你說的,也是事實,是我,考慮不周。”
只顧着跟季家忏悔贖罪,卻忘了她同樣虧欠家裏人。
聽說譚亞北起初想報公安大學,因為她坐牢的緣故只能放棄,她好像無形之中改變了……不對,是毀了好多人的人生。
她蒼白的臉上勉強支撐起一個笑容,随即宛如脫線的木偶向前緩慢行走。
擔心她會出事,俞以白氣得又踢下譚亞北後趕緊追上去。
落在身後的大男孩雙眼通紅望着姐姐失魂的背影,眼淚不受控落下,很快被他用袖子抹掉。
他們分開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跟姐姐說出一些以前在随意不過的關心。
姐姐出事那年他才小學,他感到茫然,不懂為什麽一下子所有人都在罵他姐姐,口口聲聲說她是糟/蹋女生的變态。
他不願意相信那個始終對這個世界保持善意的姐姐會是這樣的人,所以就算媽媽說帶他去監獄他也不去。
他自欺欺人的想姐姐只是去了外地,上學也好,工作也好,只是暫時不會回家而已。
那些污言穢語入他耳,怎麽罵他無所謂,但是不能罵他的父母和姐姐。所以中學的時候沒少因為打架的事叫家長,老師也知道情況,對他媽媽的态度很差。
好像都是罪人,活該被欺負,尊嚴也應該被踩在腳底。
後來他學會了打重一點,然後捎帶一句威脅,所幸高中遇到了一位好班主任,高中三年過的也算安穩。
他的成績優異,高三那年提出想要報考公安大學的想法卻被駁回。原因很簡單,政審過不去,他姐姐還在牢裏待着。
苦心建造的安樂窩被現實擊破,他一個人跑到女子監獄,在外面哭了好久。
他就是想考公安大學,他就是想做一個警察,他就是想……告訴所有人,他姐姐不是那樣的人。
得知姐姐提前出來的時候他別提多開心,可當他回到家裏看着對方的臉,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車裏俞以白時不時用餘光注意譚西早,臉色稍微恢複了一些,但是情緒依舊低落。
“那臭小子就這樣,其實背地裏可擔心你了。”
“你們,沒必要,這樣的。”譚西早偏頭注視着窗外一掠而過的景,“為了我,也不值得。”
“屁!有什麽不值得!”俞以白脫口而出,她順勢将車停在路邊,防止待會情緒太高影響開車。
譚西早收回目光,“那個人的,背景,在九年前,就能在,江城,為所欲為,現在,九年過去,肯定,更穩固了。”
“恰恰相反。”簡短有力的四個字讓譚西早微微睜大淺色瞳孔,在陽光下泛着光亮。
“你不知道,差不多五六年前,江城掃黑,鏟除了很多黑惡勢力,其中就包括那個人背後的。”
“那,那個人,現在……”
“跟沒事兒人一樣,混得風生水起,看着就讓人牙根癢癢。”俞以白咬牙切齒道。
譚西早疑惑:“為什麽,他沒事?”
“還能為什麽,得到的消息太快,抽身快,是也被帶走調查過,但是因為查不出什麽就又給放了。”說到這裏俞以白吐出一口濁氣,語氣裏稍顯慶幸,“但是從那之後他好像就蹦跶不起來了。”
好像看出譚西早眼裏濃烈的疑問,俞以白勾唇:“因為咱們江城現在有了個不得了的刑警隊長,而且還是個狠人。也就前兩三年的事,聽說被嫌犯囚禁了将近半個多月還有力氣帶着嫌犯一塊從天臺上跳下去。”
這些事對譚西早來講都很陌生,她每天就生活在高牆之下,日複一日的過活。她對所謂的正義有些失望,只有經歷過才明白有些真相和正義在權勢面前一文不值。
一個響指打斷譚西早的思路,她擡頭望着發小眼裏的振奮,心髒莫名加快跳動的頻率。
“還有個好消息,我是聽我一在局裏認識的朋友說的,局裏從去年夏天開始重新清理那些陳年舊案,你的案子也在裏面。”
“可我的,案子,不是已經,定性了嗎?”譚西早的聲線略微顫抖,不難聽出其中的激動。
“還是要多虧那個刑警隊長。”俞以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并不會出現太大幅度的弧度,會露出一排潔白牙齒,看上去很陽光,也很有感染力。
但在譚西早腦海裏卻忽然浮現出季子禾笑起來的模樣,眼睛彎彎的,叫人一看就開心。
“哎?西西,你怎麽又走神了?我跟你說話呢!”俞以白拍下她的手背步入正題,“你也知道你這個案子當年在江城有多轟動,那時候這個隊長還是個小警員,沒有說話權。現在不一樣了,聽說她可是單獨去檔案庫調的這個案子。”
“西西,我有種預感,她肯定會還你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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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