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封情書
第十封情書
那時尚澤明在上初一,進入到新的環境後他憑借着從小練就的交際技能交了很多朋友,他那時呼吸着校園門後小攤子炸澱粉腸的油香,看着主席臺上飄洋的紅旗,感受着足球草地的柔軟,他覺得自己的新生活真的要開始了
十三四歲的小男生們明天放學打打鬧鬧的回家,尚澤明永遠是被圍繞在中間的那個。
“喲,老同學。”
校門口幾個穿着奇裝異服,頭發染的五顏六色的人格外顯眼,尚澤明認出打頭的那幾個人,是大劉和他的小跟班。
他離開後徹底與孤兒院斷了聯系,如今再見到故人,居然是這這副流氓似的模樣。
“你們要幹嗎?”尚澤明警惕的看着幾個人。
大劉呵呵笑起來,“不幹嗎,就是兄弟幾個最近手頭有點緊,找尚小少爺借點錢。”
說是借,可尚澤明知道,他們不會還的。
若是半年前,尚澤明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掏光自己每個兜,再笑吟吟地說一句“都是朋友,沒什麽借不借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那個灰暗、泥濘、腐朽的過去,已經徹底埋葬了。
他有很多真心的朋友;他有了爸爸媽媽,雖然不算親近。
他不再孤獨,不再無所依靠。
“我不給,我憑什麽要給。”尚澤明冷聲開口。
“這可由不得你,”大劉冷笑一聲,沖着後面的人擺擺手。
“誠子,你帶着趙天他們快跑,不要管我,我先拖着,你們替我去找下老師。”尚澤明小聲道,卻半天沒等到回應。
他回頭,臉上的冷靜被錯愕和震驚取代。
原本簇擁着他的那些人此刻離他遠遠的,恨不得裝作一副從來沒到過這裏的樣子。
尚澤明看向其中一個男生,是他口中的誠子,那是他心裏最好的兄弟。
李宗誠垂眸不敢回應他的受傷,偏着頭僵硬地開口:“那個……澤明,我想起來我媽在那邊路口等我,你和老同學敘舊我就不打擾了啊,再,再見。”他說完便步履匆匆地離開,手抓沒有片刻猶豫。
幾個男生陸續跟上,理由一個比一個蹩腳。
尚澤明真恨自己聽力好,他們的對話他聽得一字不差。
“怎麽辦,要不要叫老師啊。”
“你瘋了嗎,那群人一看就是混社會的,讓他們知道你護着他們要收拾的人不得找你麻煩啊。”
“就是就是,而且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不就是長的好點嗎,每天在學校裝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真虛僞,看着就煩人。”
……
尚澤明只覺得渾身冰冷,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拉向幽海深處,刺骨的水進入他四肢百骸,灌進他的鼻腔,吞噬了他的呼吸和生機。
大劉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附在他耳邊如惡魔低語,“尚澤明,咱們這樣的人啊,誰也不該有好日子,大家從一個地方出來,就應該同甘共苦的,對吧?”
“你以為逃出去了嗎?”
“不,想都別想。”
大劉哈哈大笑起來,尚澤明只覺得耳膜刺痛,身體還是僵硬的無法動彈。
“你們說,原本乖乖聽話的狗出去半年心野了,不聽話了,這我該怎麽辦?”
其中一個小混混看着年紀不大,谄媚開口:“老大,要我說得打一頓才聽話。”
大劉滿意的點點頭,“那就開始吧,替我收拾收拾這條狗。”
尚澤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拖到巷子裏的,身體的痛随着時間延續麻木,冷卻是一直的。
這樣的冷,只有母親把他留在孤兒院那天才有過。
他回家時養父母都在家,養母皺着眉瞥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他知道這位新的母親也不喜歡他,她大抵覺得像他這樣出身卑賤的人是教不好的,今晚應該是和狐朋狗友惹了麻煩。
養父倒是問了幾句,他不耐煩的皺眉,“澤明,我對你要求不多,不要給我添什麽麻煩就好。”
“還有,你這副樣子這周怎麽去看你爺爺?以後不要和不該來往的人來往。”
尚澤明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他隐約覺得身體深處有物種在痛苦的嘶吼,可嘴巴像是被塞住,那物種就不見天日了。
“知道了……爸爸。”
這五個字耗盡了他一切氣力。
“後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我不缺錢,我只缺一份安定,能用錢解決的事我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警察知道他們威脅我多年,一定會把我的父母叫來,他們……不是很願意處理這些事情。”
最後一口可樂進肚子,尚澤明又暢快的長舒一口氣。這麽多年來他從未提起這些事,如果對着兩個不算熟悉的同學講出來,心中竟是難言的寬慰。
林禮嘉拍拍他的肩膀,蘇霖曼拿着手裏的飲料輕輕撞了下尚澤明手裏的空瓶,“以後我每天少罵你幾回。”
尚澤明:……
他們沒有說什麽煽情的安慰話,這讓尚澤明心裏輕松很多。
如果吃了太多苦,就不會再覺得苦了。
“唔,我到了,你們也快回家吧,辛苦你們了,聽我絮絮叨叨講了這麽多。”
路過一個不大的院子,尚澤明指了指某棟樓,“這的房子就我一個人,改天請你們來玩。”
三人揮手作別,蘇霖曼和林禮嘉目送着尚澤明遠去。
“和他比比,我們過的還真幸福。”蘇霖曼感慨道。
林禮嘉沉默着認可。
要多燦爛的笑才可以掩飾如枯木般的心,要多真實的幻境才可以騙過自己。
----
蘇霖曼監督傷員慢慢走,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即使沉默時也不覺得尴尬。
路過垃圾桶,林禮嘉拿起手裏的瓶子投擲,第一個沒中,他又去拿蘇霖曼手裏的空瓶。
“看小爺給你投個三分。”
蘇霖曼:……
茉莉清茶擦着垃圾桶劃過,落在可樂瓶旁邊。
林禮嘉:……
“咳,幫我撿下瓶子呗。”
蘇霖曼抱着手不動彈。
林禮嘉無奈咬咬牙:“下個月的雜志我替你搶。”
蘇霖曼伸出手看看自己剛修剪過的指甲,滿意的端詳着。
林禮嘉:“……半年。”
“成交。”
蘇霖曼這才去撿林禮嘉扔的垃圾,林禮嘉讪讪然的笑了笑。
“腿受傷比較影響發揮。”
蘇霖曼:“嗯嗯對對對好好好。”
林禮嘉:……
“呀,我忘了一件事。”蘇霖曼拍拍腦袋,“今天那群人還找尚澤明要錢來着。”
林禮嘉輕輕彈了下蘇霖曼額頭,“你傻了,這我知道。”
“不是,你知道他們今天問他要多少錢嗎?”
“多少?”
“五萬啊,五萬塊錢!”
林禮嘉皺眉,“這麽多。”林禮嘉家庭條件也好,可對于一個學生一次拿出這麽多錢還是相當困難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次還讓黃毛勒索成功,怕是以後黃毛問尚澤明要的錢只會多不會少。
電梯到了21樓,蘇霖曼叮囑了幾句準備離開,走下樓的時候想到什麽,猶豫了下還是轉身。
“等一下!”
“等一下!”
兩人齊齊開口,錯愕的對上對方眼裏的驚訝。
林禮嘉嘴角輕揚,“管都管了,再幫他一把?”
蘇霖曼不自然的把耳邊的發絲別到耳後,“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就再多管一回閑事吧。”
“可不是我要幫他的。”蘇霖曼重申道。“只是因為你想幫他。”
林禮嘉笑道,“嗯,你給我面子嘛。”
----
第二天上學時蘇霖曼難得主動和尚澤明打了個招呼,尚澤明受寵若驚的打趣道:“早知道賣慘有這奇效我就早點說了。”
蘇霖曼忍了忍才沒開口怼他,“今天中午一起吃飯,找你有點事說。”
尚澤明這次是真的驚訝,“你,你要約我吃飯?”他雙手戒備的抱住自己。
“想什麽呢你,”蘇霖曼擡眼瞪他,眼睛顯得更大了,“林禮嘉也在,他請客。”
尚澤明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又糾結的轉向蘇霖曼,正色道:“如果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同情我,其實沒必要的,我沒覺得有什麽。”
蘇霖曼打斷他,“你想多了,我們的确很佩服你的堅強和勇氣,但沒有人同情你。”
“尚澤明,你不必一直強調你不需要別人同情。你或許對自己的認知不夠準确。你很好,很優秀,很聰穎,不用那麽委曲求全也會有很多人喜歡你。像這樣的人是不會有人同情的,你也的确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我們找你是有些正事要說。”
“現在。”蘇霖曼微微靠近尚澤明,眼眸如烏黑的江海,他不自覺沉溺于其中深邃。
“準備上課吧。”
她說完轉過身取這節課需要的書,尚澤明卻還維持這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
他們坐在窗子旁邊,下午兩點半的陽光明媚的剛剛好,她白皙的皮膚被陽光照着,周圍的一圈絨毛像是她在發着光。
老楊講了個笑話,大家都在笑,蘇霖曼也不例外。尚澤明開學來沒少聽男生私下裏說高一九班的蘇霖曼長的真好看,他那時不以為然,只覺得不過一副皮囊而已。
他的母親也是漂亮女人,可見皮囊是最沒用的東西。
可現在他覺得那群男生說的真對啊。
好看,真好看。
她真的很适合笑,嘴角的弧度和眼睛彎着的樣子都特別的好看。
怦——怦——怦——
是什麽聲音,尚澤明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
不會是秋日第一縷風吹動窗外的洋槐,那顯得低啞;也不會是老楊的粉筆擦過黑板,那太過刺耳;更不會是屋檐築巢的鳥兒在鳴叫,那有些聒噪。
尚澤明的手撫上胸口。
到底是什麽呢。
黑白默片的主角意外瞥見窗外枝頭的嫩芽,綻放悄無聲息,卻又震耳欲聾。
----
放學時尚澤明主動走到林禮嘉身邊去扶他,三個人慢慢悠悠來到學校門口一家牛肉面館。
“阿姨,三碗面,再加三瓶汽水。”
尚澤明要付錢,被林禮嘉攔下,“說了我請。”
蘇霖曼去占座位,抽出餐巾紙仔仔細細擦了遍桌子。
林禮嘉和尚澤明把面端過來,翻湧的熱氣配上濃郁的牛肉鮮香,白淨的面條卧在清亮的肉湯裏,表面飄着一層火紅的辣子,其中點綴着點點青翠,讓人看了就覺得食欲大增。
林禮嘉拿着筷子從蘇霖曼碗裏夾了兩筷子面到自己碗裏,又把提前剝好的鹵蛋一人一個浸在三人碗裏,“我洗過手了。”
見尚澤明仍瞪着眼睛看着他的碗,林禮嘉開口解釋道,“這碗太大了她吃不完,我們倆打小就是是這麽吃的,你別誤會。”
蘇霖曼沒出聲,攪拌面條的速度快了些。
吸溜兩口面條,吹開辣油灌下一大口湯,感覺五髒六腑都是暖的,九月本就尚還炎熱,現在更是讓額頭敷上細密的汗珠。
一碗面快吃淨也沒聽林禮嘉開口,尚澤明沒忍住出聲問道:“蘇霖曼說你倆找我有正事,什麽事啊?”
林禮嘉擦了擦嘴,又給尚澤明和蘇霖曼遞了兩張紙。
他沖着尚澤明勾勾手,示意他靠近些。
三顆腦袋湊在一起,林禮嘉唇角微勾開口。
“關于黃毛那事,你想不想一勞永逸?”
尚澤明倏地擡頭,驚訝的看向林禮嘉,眼裏像是突然點起一盞燈,卻閃爍幾下熄滅了。
“沒說起來那麽輕松的,大劉那幫人混混當的久了,雖然膽子不大但是纏人不講理的很。”
他皺皺眉,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像塊粘在身上的口香糖,扯也扯不掉。”
林禮嘉輕笑一聲,低聲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