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搬窩
搬窩
暗巷裏只挂着零散幾盞燈籠,雜七雜八碎物堆滿巷旁,能通人的只有窄窄的一條道。
周圍逐漸傳來窸窸窣窣和衣服摩擦的聲音。時松随手抄起一截斷竹,那是整巷雜物中最稱手且能自保的東西。
柏秋行偏頭看他:“你就準備用這個和他們打?”
時松看着兩手空空的柏秋行,困惑道:“……那該用什麽?”
柏秋行停足不答,莞爾點頭道:“也行。”
他奪過時松手裏的那截竹竿,玩味般轉了轉,随即猛一發力往巷側房檐上擲去。
利器穿肉聲和悶哼聲在靜巷裏顯得格外清晰。
既然都被發現了,那些人也不再隐匿蹤跡,紛紛從兩側房頂和巷尾現身逼近。
來者皆蒙面持刀,一言不發就往柏秋行身上砍。
“我草我草!!!”時松連滾帶爬躲過劈來的長刀,他都快哭出來了。
原著也沒說來了這麽多人啊!
時松現在都悔死了,早知道剛剛柏秋行問他的時候就跑了。
他只看過黃白書頁上的一筆帶過,哪兒能知道身臨其境後的真刀真槍?
柏秋行躲過蒙面人的襲擊,劈手奪下一把刀,一手提起角落鬼哭狼嚎渾身發顫的時松問道:“到底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他快被吵死了,兵器交錯聲都蓋不住時松哭吼的聲音。
“大……大大大人,”時松都被吓得口吃了,他歪身躲開對面的橫刀劈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的、小的也不想……”
柏秋行将他扔到一旁剛解決完的無人清地,繞身将持刀撲來的兩人捅了個對穿。
時松一摸到身下的屍體,又是一陣哇哇大叫。平日死了人他都不敢看,更何況現在還拿人家死人當肉墊,他哪兒經歷過這場面?
柏秋行一臉不耐煩:“閉嘴,你好吵。”
時松也不敢繼續吼了,他顫顫巍巍拿起身下死人的刀,咬牙看着前面獨擋的柏秋行,心裏祈禱着蕭洛钰趕緊來。
雖然蕭洛钰不會什麽功夫,但好歹是當今聖上一母所出的親妹妹,就這一項名頭,那些人也不敢動她。
朝堂背後勢力交錯,若是柏秋行今日死在了這兒,還能維護盤根于陰暗下的無數利益,最後再推個替死鬼出來這事兒便也就過去了。
可若是蕭洛钰在此出了事,那就不是利益上的事了。當今聖上肯定會徹查此時,調查權也不會下落給官員。
這裏的所有人都清楚,皇親國戚不同于朝堂官員,前者自是金貴得多。
眼見着柏秋行身側一人的刀鋒就要落到他身上,時松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提刀往那人身上一捅,被捅之人驀地倒地。
柏秋行聽着身側的倒地聲,乜了一眼因為害怕到發抖,正閉眼深呼吸的時松,沒說話。
待到最後一個蒙面人解決之後,他才開口道:“可以睜眼了。”
時松聞言急忙把手裏的刀甩掉,一直驚恐地看着剛剛捅死的那個人。
要是在現代社會,他可能馬上就要跑去自首了。
柏秋行蹲身查看,将蒙面人上下摸個遍,試圖找到有用的東西。
他頭也不擡地問道:“第一次殺人?”
時松輕“嗯”一聲,還神游在剛剛的那一幕。
他剛剛幫柏秋行,不是為“盡忠”。他知道,若是柏秋行死了,自己也沒有活路。一條繩上的螞蚱,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柏秋行緩緩道:“習慣就好,以後只會殺得更多。”
确實如此,朝廷中想要他命的人數不勝數,柏府內沒有幾個人手上是幹淨的。
時松緩過神來,怔怔地看着他翻着蒙面人的胸膛,呼了口氣道:“是張齊敬的人。”
柏秋行手上動作頓了頓,随即擡頭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柏秋行不是不知道這人是誰派來的,他只是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證據。
可——
他忽地起身扼住時松喉嚨,将他抵到牆角,冷聲問道:“誰告訴你的?”
他不得不心生戒備,就連自己都是見了張齊敬後才猜到的,時松這麽一個未曾涉世的人,怎麽可能知道這批人是誰派的?
剛剛才回神沒多久的時松又是心裏一緊。他本來是好心給柏秋行提供線索,結果被這人反咬一口,心裏直叫苦。
我怎麽知道的?我連你未來媳婦兒是誰我都知道!你讓我怎麽解釋……
時松陡然心生一計,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道:“大人,小的,小的會點,能算出些東西來……”
柏秋行顯然是不信的,正準備再開口時,時松又道:“大人家中有冤情未解,是為至親之案。”
此話一出,柏秋行眼中竟有了動搖之色。
八年陳案,早已了結,但其中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只有他知道,那件案子被人動了手腳,真正該處決的人仍逍遙在外。
他如今穩坐禦史臺,不僅為天子辦事,還為那樁舊案,他父母身亡的陳年血案。
柏秋行放了時松,許是默認了,也沒再追問下去。
時松順了順胸口,突然摸到什麽黏糊糊的東西,他擡手聞了聞,是血。
自己并沒有受傷,那這血是哪兒來的?他看了看地上的蒙面人,又将視線落到柏秋行的身上,那白袍多了一道紅,這血是柏秋行的。
時松跟着小說電視劇有樣學樣,扯下地上之人的蒙臉布條,殷勤地給他纏上,還故作一副關心的口氣:“大人啊,您怎麽受傷了……”
柏秋行也沒躲開,只淡聲道:“如果你沒添亂的話,你大人也不會受傷。”
時松:“?”
想起剛剛時松提刀捅人的時候,柏秋行總感覺這小子是故意的,那刀鋒擦着自己手臂而去。本來自己能應付得了的,結果被時松擦身一捅,送來了一道血口子。
巷尾傳來陣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時松還道是未解決的餘孽,心裏一緊立馬撿起地上沾血的長刀,躲到柏秋行身後持戒備之狀。
待來人走近了才發現,是馬總管帶的一隊人。
時松總感覺有哪裏有問題,但死活想不起來哪裏不對勁。
“大人。”
“沒吐出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是死的。”柏秋行接過馬總管遞的帕子,擦了擦淨白的手指,“和以前一樣,處理掉吧。”
……和以前一樣,時松不禁心想,他是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事了?
以前看小說的時候,作者從哪兒開始寫便只能從哪兒開始認識這個人。
那麽這個人在作者未提及之前的人生呢?柏秋行在作者未落筆的以前是什麽樣子的?他小時候也是這副脾氣?
大概時松這才意識到,這個人不再是書章上別人揮灑出的筆墨,而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柏秋行不再為虛無缥缈的勾勒所禁制,他以後的人生是得自己走出來的,不是靠別人寫出來的。
等時松神思完後,他已經跟着柏秋行出了巷子,在繁華街道走了一大段。
時松跟在後面問道:“大人,我們去哪兒啊?”
柏秋行沒答他,只忽然停下了步子,眼底毫無波瀾地看着不遠處同樣停步的女子。至少在時松這麽一個對臉有極高要求的人來說,這名女子格外好看,豔絕氣質與精致容貌相得益彰。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個人絕非普通人。放在小說裏,那也得是個女主級別的……等等!女主?!時松猛然看向她,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哪兒不對勁了。
明明早該出場的蕭洛钰,愣是一個影兒都沒見着。
蕭洛钰眉梢一揚,先開口道:“柏秋行。”
柏秋行只朝她微微一點頭:“蕭姑娘。”
蕭洛钰略帶笑意:“沒想到這麽巧能碰上你,不若與本公主——”
“不了蕭姑娘,”柏秋行毫不留情将她還未說出口的邀請打斷,“柏某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多做逗留了。”
随即一拘禮,便借步而過。
時松回頭看了一眼還愣在原地的蕭洛钰,心裏吐槽,這麽冷漠?以後夠得你追妻火葬場了。
柏秋行對後面的尾巴道:“你不用跟着我,回府去吧。”
“……哦。”
雖然時松嘴上“哦”了一下,但腳上還是跟着柏秋行。最後兩人停在了流春齋,也就是剛不久才來過的酒樓。
流春齋外盡是身着黑甲腰佩長刀之人,将此處圍得水洩不通。門前一位負手而立的青衣公子,見了柏秋行,笑眉溫言道:“子濯。”
柏秋行臉上仍是沒有太多情緒,颔首道:“遇歸,裏面情況如何?”
魏忱轉而看着那扇緊閉的門,語氣平緩道:“聽了你的,一個都沒讓跑,你打算如何處置?”
時松見了魏忱這副模樣,心裏忍不住感嘆,當真是個溫潤公子。
柏秋行沉吟道:“多半與河堤坍塌案脫不了幹系,交給大理寺吧,看看能不能問出些有用的東西。”
能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最後的結果不過是找幾只羊羔罷了。不過時松沒将這話說出來,他怕再開口一不小心又惹到柏秋行的敏感神經,屆時自己這條小命能否保住還未可知。
魏忱點頭:“行,那我就吩咐下去将人押過去了。”
“有勞遇歸了。”
魏忱依舊一副淡淡的笑顏:“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将這些破事處理完回到府裏時,已經午夜過半了。
今晚非是晴夜,月亮正挂西枝,露出半個頭來。墨雲漸疊,片刻後将西枝月全然遮住,這分明是快要下雨了。
時松給柏秋行拘了禮便退下往後院方向去,沒走兩步就被柏秋行叫住了。
“你住的地方,不應該在哪邊嗎?”柏秋行指了一個與他所行之路截然相反的方向。
時松撒起謊來也不臉紅:“啊!那個大人,小的想起今日後院的池塘還未清掃,想着掃完了再回去睡。”
柏秋行看了眼密雲,随即悠悠道:“等會兒怕就要成落湯雞了。”
時松擺手連忙道:“沒事兒的大人,小的很快就打掃完了,淋不着的。”他生怕慢一拍柏秋行就把他揪住往那個臭烘烘的屋子裏塞去,話一落便沒影兒了。
時松回到自己睡了大半個月的窩,懷裏還抱着一只小黑貓。
這只貓是他才來不久後發現的,饒是也沒人管,是只流浪貓。時松偶爾會給它一些吃食,結果這只貓認了主似的每晚都黏着他。
他揉了揉黑貓的頭,從懷裏掏出半個饅頭,掰成小碎食喂它,嘴裏還嘀咕着:“小黑貓啊小黑貓,今天回來得晚了些,有沒有餓着?”
小黑貓舔了舔他手指以示回應。
沒過多久,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細雨打在池中荷葉上,泛起一股獨特的新意香味,那是屬于春雨後特有的味道。
石橋下的一隅,将下落春雨隔絕在外。時松側躺着,往上扯了扯被子,黑貓就在他頭邊蜷縮着睡了去。
正當他即将進入夢鄉時,耳邊陡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這就是你說的很快就打掃完了?”
方才柏秋行在石橋後将時松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本以為他來喂了貓就走,不成想過了好久也不見他從石橋底下出來,甚至等到下雨後能辨清的聲音越來越小,他這才起了疑心。
結果轉步一看,這橋底下竟還別有洞天。
時松:“……”他坐起身,對上橋外雨中執傘之人的視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黑貓被這道陌生的聲音吓得鑽進了時松的被子。
柏秋行偏頭看着池中雨打荷葉的景象,緩聲道:“我不同意給你換個地方安置,你倒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好地方。”
“……小的,小的知錯了……”
雖然此夜并不明朗,再加上朦胧細雨,周圍尤為混沌,但柏秋行能看出時松那雙眼睛裏,滿是委屈。
“你覺得你錯在哪兒了?”
時松滿臉真誠道:“小的不該違逆大人的話,私自找好地方住。”
柏秋行:“……”
他極為無語,良久後無奈道:“走吧。”
時松不自覺抓緊了被子,遲疑道:“大人這是準備讓我去哪兒?”
“三更冬。”
時松驚異得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岔了。
柏府人口多,宅中小院也不少。而這三更冬,是柏秋行所住小院別名。
“正好缺個打下手的。”
時松喜滋滋地起身,他看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猶豫開口道:“大人能否借我一半的傘……”
最後,時松頂着被子抱着小貓,跟在柏秋行後面,去到了三更冬。
天色還未亮,行人足跡帶起石板路上水窪滴答,紅牆之下的人行色匆匆,在身前之人的帶領下拐進了一方高殿,随即進了側殿等待傳喚。
貴妃榻上的女人正支着頭閉目養神,滿身的華貴綴得人優雅無比,那模樣看上去不足四十,也不知真實年歲。
半百嬷嬷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她緩緩睜眼,慵懶道:“這又不是第一次了,這麽點事都辦不好。別讓他進來了,哀家看見他就頭疼。”
她按了按太陽穴,語氣頗為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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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