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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野了

作者:三山藍

文案

蠻最近常夢見一個在《清明上河圖》沉睡了八百年的北宋少年,她把夢寫成了劇本。

直到她發現夢裏的主人公竟是被她請來做歷史顧問的考古系教授......

陸清野箍住她的腰:“怕我?”

她硬着頭皮搖頭。

她腦抽給他瞎湊個什麽勁的男cp啊她。

都說陸教授在學校只做三樣事——上課、看書、寫文章,然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A大社交圈突然爆出陸教授的第四樣事——哄師娘。

怎麽哄?摟在懷裏哄。

君不見教學樓樓頂站滿集體失戀的男男女女。

宋蠻:那是個誤會......

後來陸清野被人告白,那女孩走到陸清野和宋蠻中間,将宋蠻擋了個嚴實:“這位先生,我注意你很久了。”

陸清野取了一串烤羊肉,擡眼看她:“抱歉,你擋着我女朋友了。”

男主宋朝人,非傳統古穿今,對現代社會适應得飛起。

內容标簽: 天作之合 古穿今 重生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宋蠻,陸清野 ┃ 配角:陸阿澗,歸山 ┃ 其它:清明上河圖

第 1 章 楔子

序章

陸清野生于公元1102年。

自徽宗登基以來,季冬的雪災年年嚴重。恰是清明,本該是杏花開得正好的時節,天氣卻清寒異常。

宣和七年,陸清野二十三歲,他于清明上河圖中睡去,一睡就是八百年。

1924年11月5日,河水封凍,這時節的風已有刺骨之意。

第二次奉系戰争爆發,奉系軍閥馮玉祥發動了一場著名的政變。

廢帝溥儀原本還能在紫禁城後殿生活,如今被逐了出去,暫居後海醇王府,剩下的那一半宮城也不屬于他了。

所幸,他提前“盜”走了大量珍貴書畫,比如《清明上河圖》,上面钤有他的“宣統鑒賞”、“宣統禦覽之寶”和“無逸齋精鑒玺”印。

他準備把它們都帶到天津去。

都說古物有靈,千萬小心不可讓它們缺損個邊邊角角。這幅《清明上河圖》不幸便遭了殃,只是它壞得有些不同尋常。旁的書畫受損,要麽顏色脫落,要麽絹紙破碎,要麽受潮黴變,而它卻是從畫卷中憑空消失了個人物。

任誰也沒注意到這件事,仿佛畫上從來沒有這個人似的,只是日後再展開觀摩時,那絲生氣也就随着那消失的人物悄然散盡。

陸清野在北平的胡同裏躺了四個月,終于在1925年二月間醒來。

不多不少,正好八百年。

八百年前,他陷入沉睡,只為着那逐漸走向衰亡的時代尋個法子,他想力挽狂瀾,再不濟,能夠略盡微薄之力也是好的。

八百年後,他蘇醒過來,命運像是給他開了個玩笑,身逢亂世,時局竟比沉睡前更加動蕩。

他将這八百年間的史書翻了一遍又一遍,不管正史野史,從北宋末年一直看到現在。救他的人叫梁思忠,看他對這些感興趣,便常常給他講述如今的新潮,比如六年前的“五四”運動,還有那些致力于學習歐美西潮的仁人志士。提起他們,思忠眼中滿是向往與憧憬。陸清野只是靜靜地聽着,眼見着門口的槐樹愈顯茂盛,知了也開始叫個不停。

竟是漸漸入了夏。

當局者迷,八百年後再看他的家園,荊公新政,意在改革積弊,但頹勢已成,到底急切不得。這因果早在趙氏王朝開國那會兒已然埋下伏筆,範仲淹改不了,王安石改不了,他又怎麽改變得了呢。

故國難回,他到底,是做了歷史的“逃犯”了。

陸清野在将入盛夏之際,剪掉了自己的長發。風把槐花吹進屋子,花瓣泛着微綠,打着旋落到枕上。他四指并攏,額頭點地,向着北方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兒清野跪叩父親母親在天之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兒誠感激,然今時不同往日,毀去青絲,以裨補未竟之事業。但望父母莫怪。

1925年六月,清華新設立的國學院正式公布王國維、梁啓超、趙元任、陳寅恪四位導師名單。新招進的第一批學生中,有個天賦造詣頗高的,卻是沉默寡言,少與人接觸。資料上顯示他的名字是陸行邁。

黍離之悲,黍離之悲!

******

終于從夢中醒來,宋蠻眼睛從混沌轉向清明。

早六點的首都,天際一縷殷紅的光線串着水泥房子,世界的模樣轟轟隆隆撞穿透窗玻璃,映射在宋蠻雙眸中。她翻身,手從背後伸進睡衣,摸到一手的汗,宋蠻将臉埋在枕頭裏,低低喘着氣。

又來了,那個夢又來了。

最近她常常夢見一個生活在北宋末年的少年。

他出身在平江的一個書香世家,上頭有一個哥哥。少年從小習字斷句、摹帖學經,及至弱冠已經飽讀詩書、工于書畫。他天資聰穎,意氣風發,年少不知愁滋味。

最初做夢時,她站在一團白色濃霧中,看不清情形,可周圍的聲音卻清晰異常。搖橹聲一蕩一蕩,街頭叫賣聲不絕,夾雜着風和花的聲音。

一不留神腿彎被人撞了,一個孩童從濃霧中跑來,往她邊上跑去。

後面跟着個少年,急急追趕男孩。

男孩停下來,轉頭看向宋蠻身後,滿臉歡喜:“阿兄,快跟上!買蜜果吃!”

宋蠻愣在原地,男孩的臉一片模糊,她看不見。

她轉身去看男孩的哥哥,果不其然,少年同樣沒有五官。

就在這短暫發神的工夫,男孩哥哥直直朝她撞來,不等宋蠻閃躲,他已經從她身體穿過去了。

宋蠻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剛才她身形被扭曲了一瞬,輪廓化為煙霧悠悠散開,但只是一瞬,煙霧又重新塑造出她的身體。奇怪,為什麽男孩能碰到她,男孩哥哥卻不能呢。

是夢吧?這是夢吧。

白霧裹挾着宋蠻連換了好幾個場景,要麽是男孩從家裏翻牆出去,要麽是與夥伴上街打抱不平……男孩漸漸長成了少年,臉上仍舊稚氣未脫,卻明顯成熟了許多。

而這一回,他收拾好行囊要上大宋都城汴梁去游學。

少年準備在那高高的廟堂闖出一片天地來,他将臉貼在駿馬脖子旁,手撫着光亮的鬓毛,而後翻身上馬。直起身時,宋蠻看不清楚少年的五官,卻能感受到他眼裏灼亮的光芒。少年郎未經挫折,滿心都是對未來的向往。

宋蠻就是在這裏醒的。将醒未醒的瞬間,她手上忽然浮現一幅字,只夠她看一眼,夢境世界頃刻間崩塌。

宋蠻從床上坐起來,凝視自己的雙手。掀開被子,宋蠻走到工作臺前,開燈,拿紙,置墨,取筆。

最後一幕過于真實,想忘也忘不了。

筆蘸了墨,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她勾勒出字的外形,再填色。憑着記憶,她寫下夢中看見的那幅字。

“少時風流,錦衣玉食;夏着衫,冬衣裘。無困頓之憂,無疾苦之愁。回首往事,好不快活。到得如今,家國飄搖,世道滄桑。父母不再,兄長無着。寄人籬下,如雨打浮萍;一襲青衫,是山野過客。昔日為名所累,總成夢幻,不若寡情寡性,不悲不喜,不貪不争,畢生足矣。”

她有些為少年唏噓,這大概是他歷盡繁華後的自述。

宋蠻是個動畫分鏡師,分鏡師的工作是把文字劇本轉化成鏡頭語言,在實際制作前将故事變成鏡頭畫面。分鏡師——尤其做動畫的分鏡師,必須要有紮實的美術底子。所以在記得夢境細節的前提下,絲毫不差地摹出那副字不是難事。

自打開始做這夢以來,除了影響睡眠這一個壞處,她身上沒出現過其他怪事。

壞處有一個,好處自然也有。

宋蠻在她的動畫團隊裏其實有兩個身份——既是分鏡師,也是編劇。她本科雖然讀的是英語專業,卻時常在微博上更新小條漫、小劇場。她并不是學動畫的,但天賦極高,不僅是功底好,構思的劇本也靈氣逼人。也因此畢業後被現在動畫團隊的導演賞識,正式成為一名動畫行業人員。

這怪事的好處便是給了她創作靈感。她準備以北宋為背景,構思一部新劇本。

手機震動不停,這大早上的,李導就給她來了個信息轟炸。

“新腳本寫得怎麽樣了?”

“丫頭,你家導演就指望着你的劇本吃飯呢。”

……

這話自然是誇張了,導演在業內口碑極好,遇見她之前已經獲獎無數,積累了很多好作品。只不過上一部作品導演竟放心地把劇本和分鏡交給她操刀,當時許多人不解,畢竟宋蠻可是個純新人。

然而那部作品卻爆紅了,隐隐有出圈的态勢,整個團隊的發展又上了一個臺階。宋蠻也因此一炮成名。至此業內業外才不得不佩服導演的眼光和魄力。

她給導演回複:已經有一個模糊的設定了,還需要細化。

“好好好,我先放你一周假,自由創作啊。”

……

這麽随意的嗎?她翻開床頭的日歷,啧,果然沒那麽簡單。下周就是清明。

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可今年的清明氣溫卻低得不正常。故宮神武門對面的景山上,擁擠的人群架着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這是京城著名機位,專用來拍故宮全景。人群之後,一個小姑娘搓着手,輕籲一口氣,耳朵和鼻頭凍得通紅。而她旁邊的男人,衣着單薄,卻絲毫不見異樣,與周圍抱團取暖的人群格格不入。

女孩吸吸鼻子,哼了聲,不怕冷的體質真讓人嫉妒。

“過段時間我去內蒙古出差,你暫時不用過來,”男人的聲音低沉好聽,女孩似乎沒在聽,他瞥一眼她,将手抄進兜裏,“你上回說……沒有接受到我的信息?”

不是說接引人能知道他的過往嗎?

女孩這才收回注意力,表情凝重起來,她點頭道:“我推測,你的接引人不是我,也不在陸家。”

男人不說話,沒太在意。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男人擡頭看去,竟是下雪了。

這場雪來得突然,京城整冬無雪。當故宮的杏花開得正燦爛的時候,等候一場大雪的人早已不抱希望,京城竟然下雪了。

四月大雪,故宮的杏花和丁香花被覆蓋成晶瑩的白色,游客們扛着相機紛紛趕往故宮拍攝雪景。

女孩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喃喃道:“不管他/她是誰,一定會和你相遇的。”她幽幽地吐了一口氣。

“雪下大了,”男人開口說話,“跟我去國博。”

國家博物館地下一層,古代中國陳列展。

宋蠻到這兒來找些素材,來過許多次了,博物館都是常去常新,每次都能有不同的發現。雖然已經進入四月旅游旺季,但聚在門前的多是旅游團,而且大都是去故宮的。

春寒未消,又是工作日,博物館裏人不算太多,地下一層很适合參觀。古代中國陳列展從舊石器時代一直到清朝,是國內最完整的通史展。

“現在這個時代,通史研究是未來的學術主戰場……信息檢索太過方便,這是過去的學者完全不敢想的。”

說話的是個高個男人,聲音很好聽。旁邊跟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男人一身薄款的黑色大衣,裏面是同色毛衣,半高領由鎖骨往上延伸,将将停在鮮明的喉結處。五官有些淩厲卻不失溫柔,頭發不長,露出光潔的額頭。

整個人幹淨利落,還有點兒難以言說的性感。

陸清野手抄在衣服兜裏,旁邊的阿澗隔着兩步落在他身後。認真聽男人給她講解展出的文物。

陸清野講到哪兒,宋蠻恰好也看到哪兒,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宋蠻看展的速度和陸清野的講解正能對應上。有時候男人輕輕彎腰,目光凝視着某件文物,微偏着頭,為阿澗作解釋,展廳布置的燈光襯得陸清野的眼睛愈發明亮,攝人心魄。

宋蠻有些移不開眼,她覺得這男人是個禍害。

從地下展廳出來,光線便好了許多。陸清野徑直往大廳走去,阿澗大概是走累了,正準備伸個懶腰再跟上去,視線掃到身後的宋蠻,剛要轉動的身子突然僵在原地,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宋蠻看。

宋蠻被她看得不太好意思。她沖阿澗笑笑,移開視線,不再和她對視。

阿澗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朝宋蠻颔首表示歉意,轉身追趕走遠的陸清野。

陸清野走出扶梯口才注意到阿澗慢了幾步,等她皺着眉頭跟上來才詢問道:“怎麽了?”

“在一個游客那邊耽擱了些時間。”

“認識的人?”

“不認識。”阿澗直覺不太對勁,這個女孩讓她心頭漾起一股異樣……

再轉頭,宋蠻已沒了身影。

二層對着兩個展廳,往裏走這頭是衛生間,另一頭是觀衆休息處,人少也僻靜。宋蠻在這裏找了個空位休息,同時理一理剛才收集到的素材。她将包抱在身前,下巴抵在包上,努力回想剛才聽陸清野講解時不斷湧現的靈感,出來的時候忘了帶紙筆,回去記得要及時寫下來。

二樓比地下展廳暖和,再加上這段時間一直沒休息好,宋蠻眼皮耷拉着,竟漸漸睡了過去。

還是北宋。

少年十八歲,孤身在汴京已有兩個月了。這座大都市的繁華街巷裏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酒樓和青樓。稍有閑錢的人都喜歡去這些地方消遣。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看不見、碰不到宋蠻,她在街上無頭蒼蠅似的亂轉,突然從身旁擦過一個人,撞得她一個趔趄。

宋蠻眼睛一亮,看過去。正是少年。

少年停下步子,轉身揖手道歉:“在下失禮……”剩下的話頓在舌尖,他身前一個人也沒有。

宋蠻看見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臉疑惑。然後他皺着眉頭,放下袖子繼續往前走。

少年步子不急不緩,獨自一人穿行在汴京街巷中,在經過某條不起眼的小巷子時衣角一閃,人已經消失在牆後面了。宋蠻隐約聽見從裏面傳來令人臉紅的嬉笑喘息聲。

她毫不猶豫跟着上去。進門是條小道,走近了是熱鬧的人聲,從面前的建築傳來的。她跟着少年走進去,這裏的人看不見她的存在。裏面是天井四合圍的樣式,莺莺燕燕的女孩兒們濃妝豔抹,站在兩邊,中間供客人行走,看對了眼就挑出來。

少年并沒有在這些女孩兒面前停留,他穿過人群往後面走去。宋蠻跟上,出了這建築便傻了眼,這青樓的品味着實不俗,裏面竟是一番小江南景象,山是山水是水的,頗有詩意。原來這大門設得隐蔽不是為了避嫌,人家那是情趣,是別有洞天的意趣。

但宋蠻顧不上欣賞小江南,她把少年給跟丢了。假山假水的後面隐藏着樓閣,這是哪間屋啊?雖然是夢,她也不敢一間間摸過去,怕撞見不該看的畫面。

她只能無頭蒼蠅般在大大小小的房間外四處亂轉,待上到二樓,正要将耳朵貼在窗戶上試探時,驀地聽見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在找我嗎?”

第 2 章

宋蠻一個激靈,被吓醒了。

她身子猛地一震,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左邊不知什麽時候坐了個人,經這麽一弄,那人也是倒黴,正在喝水的工夫被宋蠻打到胳膊,手上脫了力,瓶子裏的水大半灑到了身上。

宋蠻一瞧,忙扯出紙巾幫他把身上的水擦幹淨,一個勁的道歉。不經意擡頭一看,當場愣在原地,這不是剛在地下陳列展碰見的男人嗎?宋蠻說不出話來了。

陸清野半年前才知道阿澗的存在,那時候阿澗找到他,說自己是陸家第四十六代傳人。陸清野想起他那沉默內斂的兄長,一時不願相信眼前這個缺心眼的小女孩是他兄長的後代。作為長輩,陸清野自覺應該擔起教育小輩的責任,每次和阿澗出來時都要找個博物館或者歷史遺址。

說是接受傳統文化的熏陶。阿澗只好聽話跟着,其間不停喝水。陸清野心裏怪怪的,一直講解的人一口水沒喝,她倒是好,一路上喝了整整兩瓶。

陸清野帶着阿澗逛了一半,阿澗突然說要上廁所,陸清野只好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她,順手買了瓶水潤嗓子。對于帶小孩,他是真沒經驗。

國博設的是長椅,一張椅子同時能坐好幾個人,陸清野注意到旁邊坐了個姑娘,似乎……睡着了。長得怪好看的,陸清野莫名覺得她長得有些熟悉,不免多看了幾眼。

那姑娘喃喃說着夢話,或許是無聊,陸清野擰瓶蓋的動作不自覺停在空中,聽起來她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等緩過神來陸清野才發覺自己的無禮,搖頭暗嘆,不再偷聽。他左手搭在頸項後面,轉動僵硬的脖子,頸椎發出咯咯聲音,擡手就要喝水。

誰知旁邊的宋蠻突然醒了,手打在他拿水的手肘上。

遭殃了。

那姑娘總算清醒過來,臉色一白,急沖沖給自己道歉。陸清野見她緊張成這樣,以為是吓到她了。不過是小事,他沒太在意,也不生氣。他朝宋蠻笑笑,轉移話題道:“做噩夢了嗎?我瞧你似乎想找什麽東西,在夢裏。”剛才她嘴裏嘟囔着要找什麽,睡得很不安穩。

男人聲線幹淨,說話低沉柔和,讓人莫名覺得心安。宋蠻看着陸清野,想到剛才夢裏的那個聲音,一時失了神,胸中似有萬千思緒。

腦海裏莫名其妙出現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場景,她心跳加快,一瞬間悲喜交加的複雜情緒洶湧而來。

宋蠻鬼使神差地對陸清野說出這輩子和他的第一句話。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陸清野一頓,眼神古怪地看她。

等到神志回歸,宋蠻此時只想假裝沒來過這裏。

“抱歉抱歉,剛才沒完全清醒過來,說了夢話。”宋蠻努力給自己圓場。腦子一抽,她掏出紙巾,展開貼在陸清野打濕的衣服上按壓。

她的手纖細綿軟,按在他衣服上。陸清野也懵,任由宋蠻動作,甚至還伸手壓住胸前的紙巾。

宋蠻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這個樣子,讓她直接感受到了男人衣服下硬邦邦的胸膛。她突然臉一紅,手懸在他胸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陸清野反應過來,不免好笑,“不用了,我自己來。”這姑娘看着都急紅了眼,再待下去指不定還要做出什麽事來。總之以後不再見面,她也不會尴尬,最多一人獨處時想到自己曾經做過的蠢事,小小地懊惱一下罷了。

宋蠻将空出的紙巾包裝塑料捏在手裏,腦袋裏一片空白,乖乖聽了男人的,轉身就走。宋蠻不怕丢臉,但對着這種級別的皮相,她還是要臉的。

等繞到陸清野看不見的地方,她雙腳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借力靠在牆上。宋蠻啊宋蠻,你要記住自己是個矜持的女孩子,出息!

阿澗從衛生間出來時,看見的便是胸前貼滿紙巾的陸清野。

她憋着笑:“陸教授,天冷就多穿些衣服,靠紙巾取暖不頂用的。我們家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你挨餓受凍不是?”

陸清野揭下紙巾,一點點擦拭打濕的衣服:“取笑長輩,家法伺候。”

所謂“家法”,就是不許陸阿澗生吃胡蘿蔔。

不讓她吃這個等于要她的命。

阿澗立刻止住笑:“不敢不敢。”說着悄悄摸出手機給陸清野拍了照。拍完收好手機,抄着手離開。

“等等。”陸清野叫住她。

阿澗心虛,被發現了?

“找到了接引人……會如何?”

阿澗微啓雙唇,暗自松了一口氣:“找出你提前蘇醒的原因。”

宋蠻去上面兩層樓随便轉了轉,找不到更多素材後準備打道回府。離開時她下意識往大廳看了一眼,又一眼,接着就移不開眼了。

雪後初晴,陸清野閉着眼睛坐在陽光裏,阿澗不在身邊。微亮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他身上,外面應該有些微風,弄得光線明明滅滅的,陽光順着他的面部輪廓畫出金色的細線條,空氣中有微塵浮動,他坐在那兒與光線融為一體,皮膚幾近透明。

宋蠻覺得,要是把陸清野請來當藝術品擺在博物館裏,她一定天天來接受藝術熏陶。想到這兒,宋蠻的心怦怦亂跳。

陸清野在陽光裏坐了大半天,被宋蠻意外弄濕的衣服終于幹了。

回了家,宋蠻整理了會兒腳本資料,然後手機一扔,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續上了白天沒做完的夢。

回到夢裏,還是那個場景,只是靜得可怕,那些令人臉紅的聲音都消失了。宋蠻僵着身子,深深吸一口氣,握了握拳,給自己打氣。

她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揣着手,背對身後的人緩緩道:“我乃九重天上掌管丹青的蠻宋仙官……”說到這裏她給了個停頓,随即眼皮一掀,目視前方,十足的仙風道骨:“我找你好久了。”

雖然對方看不見她正面的動作,但作為分鏡師,把每一個重要鏡頭展現給屏幕前的觀衆看,這是基本的職業素養。

宋蠻等着少年對于她這尊神仙的回應,然後她就可以乘機教導他這青樓是萬不可踏入的地方,于他哪哪兒都好。想法是美好的,但她身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有院子裏的冷風,吹得她身體發顫。

怎麽回事?小兄弟?

宋蠻轉身去看,她身後哪有什麽人,只有一條空蕩蕩的走廊。唱了一出好戲卻沒有能夠欣賞的觀衆。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藝術家的孤獨大概就是這麽來的。

宋蠻循着白天做夢時聽到的聲音往身後方向走,走近了盡頭的房間,夢境畫面突然一轉,她已經身在一個布置清雅的房間裏。

她看見少年站在屋內,隔了一張桌子,對面坐着個女人。膚如凝脂,長發像是被水暈開的墨色,不甚濃,頭上插着一支簡單的玉簪,氣質淡雅如菊。

原來少年那句“你在找我嗎”不是說給她聽的。

“喚我柏舟就好。”女人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少年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沒錯,我确實在找你。不過話只說對了一半,真正找你的人不是我。”

少年盯着女人遞來的茶杯,沒有要喝的意思,柏舟也不生氣,一雙手白皙纖瘦,挽住袖子将茶杯取回來,環視四周道:“就像你所在的這個聲色場所,我只是名義上的主人。”

少年直視柏舟的眼睛:“不管他是誰,請帶我去見他。”不久前他在街上被柏舟的人往手裏塞了張紙條,上面只有八個字:

救世之道,惟有一法。

來汴京的路上,本以為能體驗質樸美麗的鄉野阡陌,能一覽大宋的浩然江山。不曾想道上的都是土匪劫犯,遇荒逃難的流民數不甚數。就是到了汴京,也能看見沿街乞讨的小孩子,然而官府呢?

一直粉飾太平,高高在上的天子成日醉心書畫,就由得朝堂上那些小人互相使壞。去年更是聽說花石綱之害逼得青溪出了個方臘起義軍。這幾十年當局頻繁改換政策,一會兒說當年王荊公的新法好,一會兒又講東坡司馬光的主張好,甚至連科舉的考核也變來變去,詩賦取士還是經義取士也沒個定數。

全國上下都成一茬茬的牆頭草了!

更別說北邊還有對大宋虎視眈眈的遼國和金國。

柏舟慢悠悠喝完茶,放下茶杯起身。她這間屋子,嵌有雅致的雕花木窗,往外瞧去,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花木奇石,她看着那些石頭的眼神,同情又厭恨,柏舟上前合上窗戶,“這兒曾經的主人是位大學士,積累了不少不義之財,就在這院裏搞些花兒啊草兒的,這些奇駿怪狀的石頭也都沾着江南百姓的血。”

柏舟轉身看向另一頭:“你看挂在牆上這畫。”

宋蠻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柏舟要表達什麽意思。前言不搭後語的。

她和少年順着柏舟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幅淡色山水畫挂軸,端得是風雅。畫的作者真是絕了,這畫撲面而來的生氣擋都擋不住。宋蠻啧啧稱嘆,忍不住拍手叫好。

說完柏舟将少年帶到屏風後面,放置有一盆水,她示意少年把手放進去浸泡。絲絲涼意攀上少年的手。

“書畫嬌貴,經不得濁氣污染。這水浸過蘭草,你洗了手便随我去見他。”

宋蠻聽得雲裏霧裏的,這什麽玩意兒?她望向少年,看起來也沒聽明白。柏舟帶着少年走到畫跟前,她繞到少年背後站定,雙目注視軸畫。

“聽見什麽沒有?”

什麽也沒聽到。

“不奇怪嗎,這風月場所,竟寂靜得像個無人之所。”柏舟微笑着問少年。

少年沉吟,他緊抿着嘴唇,然後說出自己的推測:“這裏,不是青樓……不對,我剛剛明明從那裏過來,不會有錯。”

“剛才的場景是真的,這裏也是真的。剛才的青樓,門上挂着畫呢,你是從那畫裏進來的。”

怪不得怪不得,少年恍然大悟,這曾經的大學士的舊府邸當初一定會選上風上水之處,周圍都是權貴,就算沒落,也不可能出現在妓院聚集區。

所以青樓在畫外,而這裏,在畫內。

或者說,是通過畫來到了另一個空間。

第 3 章

“畫中仙——聽過嗎?” 說到這,柏舟神秘一笑。手已經摁住少年的後腦,朝着軸畫方向用力一推。

宋蠻靈光一閃,這幅畫……是扇門。而畫後面是第三重世界。

想明白這個,宋蠻的創作靈感噌噌外冒,她擺好姿勢往前沖,準備和他一起進去,卻沒控制好力度,沖過了頭跑到少年前面,被他撞個正着。

少年被柏舟往前推,他下意識閉上眼睛,身體好像撞上了個軟軟的東西,顧不上太多,他伸手抱住那東西,一股腦沖進畫中。

宋蠻被少年緊緊抱住後背,巨大的沖擊力從身後襲來,她和少年重重摔在地上,宋蠻順勢往邊上一滾,離開了少年的懷抱。

少年從地上站起身,雙手在空中虛虛環了環,剛才那是什麽感覺,好舒服。他往四周看去,這裏竟是一片山林,山腰上雲霧缭繞,白茫茫的世界有雪粒飒飒掉落,鴉聲穿透樹林。

寒風吹得臉疼。

宋蠻不由裹緊衣服,往少年身邊靠了靠,這裏真實得不像話。

少年也是滿臉震驚,身後傳來柏舟的聲音,卻不見人影:“上去,他在上面等你。”

夢斷在這裏。

宋蠻看看時間,早上七點。

夢境一環扣一環,所有的劇情都順着那副字的內容發展,夢中少年的結局早已經被寫好,只等他一步步走向那注定的命運。

如果少年走完了他的結局,那麽她呢?這個夢的結局是什麽?夢境之外有什麽在等待她?

宋蠻租的房子處在衆多知名高校的包圍裏,與她合租的室友簡易是A大考古系的研究生,也是她的高中朋友。簡易做得一手好菜,還都是一些稀奇菜式,幾年下來,宋蠻被她喂養得白白嫩嫩的。

簡易老是感慨,未來有幸娶到宋女士的男人一定得好好感謝她才行。

周假結束,宋蠻快速吃完簡易給她做的早飯,帶上腳本資料出門趕早高峰。地鐵上人多得喘不過氣來,她将自己的東西抱在懷裏,聽說曾有人擠地鐵把電腦屏幕擠碎過。宋蠻聽到這事的時候真

是又想笑又心疼。

轉乘的時候,宋蠻上的是地面輕軌,能看見外面的景色。她最後一個擠上去,轉身時無意往下面一看,竟讓她看見個熟人。

路邊停着一輛計程車,車旁站着個男人,拉着一只行李箱。這次他沒穿半高領的毛衣,鎖骨隐隐露在外面。

宋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前的門就要關上,陸清野似有所感,擡頭看向高架車站上的地鐵,也不知在看什麽。

宋蠻扭頭移開視線,一張臉卻不自在地紅了。

地鐵終于開動,陸清野的視線随着地鐵移動,直到列車消失再也看不見。剛才那道目光到底是誰,好熟悉的感覺。

司機搖下車窗,問他:“去哪兒?”

陸清野回神,提起行李箱,回他:“機場。”

宋蠻到工作室的時候,只有導演在,其他人還在路上擠公交。

導演四十來歲,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穿着卻不邋遢。他的工作臺前煙霧缭繞,宋蠻搖搖頭,拉長了尾音無奈道:“導演——”

“噢噢,來了啊。”說着趕緊掐掉煙屁股,揮手驅散空氣中的煙霧,一系列動作下來面不改色。

宋蠻取出腳本資料,攤開放在導演跟前:“新劇本主角生活在北宋末年,邂逅一位畫中仙,主線設置為主角在畫中仙的幫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導演沉吟了會兒,才開口:“這個劇情似乎沒什麽新意。”

宋蠻接他的話道:“沒錯,劇情關鍵就在畫中仙身上,歷史都知道,北宋都城最後被金人攻下,畫中仙身在局外,看得清楚,所以……”她賣了個關子。

導演挑眉,有了興趣。

“所以畫中仙将主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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