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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連載差不多。

這倒不影響，宋蠻順手把劇情大綱給陸清野發過去。

陸清野支着手坐在書桌前，認真看完宋蠻發來的文件。良久，他捏捏鼻梁，嘲笑自己想多了，應該只是巧合。從畫裏走出人的設定，并不稀奇。

給陸清野發完大綱，完成日常工作任務後，一陣困意襲來，宋蠻漸漸進入夢鄉。

久違的夢境回來了。

“歡迎來到第三重世界。他在上面等你。”柏舟不在這裏，聲音像從空氣中發出的，缥缈遙遠。

這裏确實是個畫中畫的設定。

少年沿着一條彎彎鑿鑿的小路往上走，人跡罕至，小路上堆滿雪粒，染白的石塊融進山林裏，自然質樸。柏舟說山腰有座建築，半隐在雲中，畫中仙就在那裏。

這條山路似乎沒有盡頭，走了大半天也沒看見山腰建築。前方轉彎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少年擡眼瞧去，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路後面出現，天氣冷，那人用布條密實包住自己的臉和耳朵，只露出一雙眼睛，身後背着一筐煤。看起來年紀不大。

“敢問這位小兄弟，這裏距離山腰那座建築還有多遠？”少年上前鞠禮。

那人眨眨眼：“山腰建築？你走錯啦！山腳倒是有一處園子，這山裏沒人住，寒冬臘月的，趕緊回去圍着爐子取取暖吧。”

看這人的眼神不像在撒謊。但既然柏舟發了話，那這裏一定有畫中仙。他向那人道了謝，只說自己來賞雪，賞完便回。

說完繼續往上走。

宋蠻多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只留下一抹背着筐煤炭的背影。裹得厚厚實實的衣服裏面，應該是副瘦小身板。

宋蠻扭頭跟随少年往上走，與此同時那人轉身看向山路上往高處走的背影，面帶疑惑。

和那背着煤炭的人分開以後，沒走多久便看見了山腰處的建築。臨近了，宋蠻聞到一股甜甜的桂花香。

視線變化，山腰建築徹底出現在眼前，她看見匾額上書四字“三千卷樓”，門大開着，像在歡迎來客。一眼望進去，屋內擺着幾和畫屏。

裏側屏風有人影閃動，畫中仙從後面走出來，手裏的托盤裝着兩份桂花粥。眉目如畫，面龐俊朗，眼底載滿星辰。“先吃點東西，柏舟招待不周。見笑。”

男的，純爺們。

宋蠻靠着少年坐下，畫中仙将兩份桂花粥放在少年面前：“今歲秋天新摘的桂花，嘗嘗鮮。”

“一份就夠。”少年微蹙眉，剛在外面拒絕了柏舟的茶，不好再拒絕他。

“不是給你的，我還有其他的客人。”眼神狀似不經意地落到宋蠻這邊。

宋蠻暗中誇贊自己。好樣的，做個夢也知道不能讓自己餓着。

她就不客氣了。

“歸山，我的名字。”畫中仙搬來紅泥火爐，屋內頓時暖和起來。

少年道了謝，想起柏舟的話，問道：“畫中仙……是什麽意思？”

“只是個稱謂。這世上，沒有神仙。”

“你為何住在畫裏？”

“這裏也是真實的世界。外面是你的世界，而這裏是我的世界。我只是個人，不是神仙，我也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歸山轉身整理花草，背影融在山景之中，下一秒就像要消失在雲霧裏。

也是奇怪，外面冰天雪地，裏面這些花還能開得如此燦爛。

少年直覺他不想和自己繼續這樣的話題。

他不再多話，直接問道：“你可有救世之法？”

宋蠻看見歸山整理花草的手頓在半空，肩膀微動，他低下頭好像在笑，而後偏過頭看少年：“你以為真有這樣的法子？”他語氣裏有無奈，“你啊，還是那麽單純。”

這話聽着像是熟人的口吻。

“你認識我？”

“你五歲時，我和你一起下河摸魚。八歲時，幫你從家裏翻牆出去。十二歲，同你上街打抱不平……這些，你竟都忘了。”

宋蠻回憶前幾次的夢，五歲和少年一起摸魚的是他的學堂夥伴，八歲幫少年逃家的是新來的小厮。十二歲時，少年幫人抓小偷，有個路過的小公子助了他一臂之力。

這些人……竟然都是他。

“怎麽會……”少年止住想問的問題，既然自己能進他的世界，自然，歸山也能去到他的世界了。

“還不止，你再仔細看看我。”歸山模樣似乎有所變化，還是那個眉眼，只是周身的氣度完全不一樣了。剛才還是個翩翩少年郎，恣意随性；而現在氣息內斂，渾身的書生味道，面龐也換上稚嫩的神情。

這人，少年再熟悉不過，他獨自一人上汴京途中認識的同伴，和他一起來在京師游學的好朋友。兩人平時互相傾聽對方的政治抱負。三觀契合得很。想不到歸山竟在自己身邊潛伏了這麽久。

“為什麽要找上我，與我稱兄道弟？”少年腦袋裏一團亂麻，急需理清。

“錯了，因果順序換一下。不是我找上你，而是作為朋友，我必須拉你一把。” 他偶爾從畫裏出來透氣，幾次遇見少年，最後甚至和他結為好友。但如今這大勢，誰也挽救不了。奈何他沒看清這世道，又或者，他不想看清。

“眼見的不是真，你的感知也會騙人。”歸山眼裏含有告誡之意，“等你出去了，這裏于你不過是一場夢。但你要記住，這夢不一定是假的。日有所思，你将白日見的事物放進夢裏，和畫家将山林畫在紙上并無區別。由形生神，有了神，假的也成真。難道你就沒懷疑過自己的夢嗎？”

說最後一句話時，歸山臉正對着少年。視線卻落在宋蠻這處，一雙眼睛像在拷問自己。

宋蠻一口桂花粥哽在喉嚨裏。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第 7 章

這夢的走向越來越玄了。

夢醒早起後，宋蠻熱了牛奶，配着面包解決完早餐。她彙攏換下的衣服拿去洗漱間，放了水和洗衣液，邊摁下開關，邊照例向陸清野請教新一集的劇本問題。等到衣服洗好，她提着桶裝上衣服往陽臺走去。她和簡易，為了不忘記重要的事項，在客廳裝了個軟木板，記不住的都寫張便條貼在上面。

宋蠻習慣性瞥了一眼，其中一張紙條用紅色記號筆着重畫了個圈，并三個感嘆號。她放下桶，撕掉那張便條，上面寫“五月底，舞劇”。

宋蠻這才想起自己下周竟有個舞劇要看。

兩個月前宋蠻定了兩張舞劇《孔子》的票，準備和簡易一起去。只是簡易意外離京去內蒙了，多出一張票沒法退。她不想浪費，或許可以邀請陸清野。

她站在陽臺，午後的陽光晃眼，五月就快到底，天氣已經有些燥熱，宋蠻身上起了一層薄汗。

微信上她正在和陸清野讨論北宋的飲食，想了想打出一個問題，然後點擊發送：“除了飲食外，北宋人有娛樂活動嗎？”她一邊注意着他的回複，一邊将手上的濕衣服挂上晾衣杆。

對方很快回消息：“有，勾欄瓦舍。當時的瓦子有許多藝人在這裏表演。比如其中有個叫丁先現的，本來是教坊司的樂師，後來出了宮在瓦舍賣藝。最大的瓦子甚至能容納幾千人同時觀看表演。”

這麽描述有些令人向往。手上沾了水，宋蠻擦了擦，又問陸清野：“就和現在坐在劇院看舞劇一樣？”她非常僵硬、不自然地強行插入話題。

“……”

差太多了。

“坐在臺下的觀衆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他好像在給她圓場，給她發來一個微笑表情。

隔着屏幕都能猜到那邊在笑。

她正要借機邀請他，陸清野先發了一條消息來：“說起舞劇，你喜歡嗎？”是不是拿錯劇本了，這不該是她的臺詞嗎。

宋蠻順着話題回道：“挺喜歡的，那些跳舞的片段能給我靈感。”這倒是真的，她習慣觀察舞蹈演員跳舞時的身形和衣袖在空中停留的一瞬間，這樣畫出來的人物才不至于死板。

“正好下周有舞劇《孔子》，朋友給了兩張票。送給你吧。”陸清野邀請她看《孔子》。

“這麽巧，我這裏也有兩張票。”

“是嗎，用我的吧，是最好的位置。”

她覺得這不太好，認識陸清野以來她一直受他照顧，宋蠻回他：“不用了陸老師，你那張給阿澗吧。”

“她拒絕我了，難得請人看一回舞劇，你也要跟她學嗎？”

陸清野看似溫和，可每次都能拿出無法拒絕的理由，讓她自動敗下陣來。

宋蠻只好将自己的兩張票送給朋友。

舞劇晚上七點半開始。陸清野下午有課，趕過來要些時間。票他已經提前送給宋蠻，讓她先過去。

宋蠻趕到劇院，按號入座，給票根拍了張照片，發到微博。

@蠻宋：受朋友之邀，來看舞劇。[比心]

也不知在一千年前，那個能容納幾千人的瓦子究竟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臨近開場，劇院的燈漸漸熄滅，旁邊有人坐下。

是陸清野。

他向她點頭，眼睛裏有光：“久等。”

陸清野剛坐下，劇院完全黑了下去，音樂聲起。

《孔子》展示的是孔子屢屢碰壁的周游列國之旅，他在理想與現實間徘徊。民生艱苦，戰争頻繁，他的政治抱負始終無法實現。最後孔子在夢中走向大同世界，在現實世界中努力追求他的“道”。

因為是舞劇，特別注重藝術效果，再配合上舞美音樂和煽情的劇情設置，看到最後宋蠻的眼睛有些濕潤。沒有緣由的，宋蠻把夢中的少年與孔子對號入座了，一場注定失敗的鬥争，他的人生該如何收場才能彌補他的遺憾呢？

她為少年難過。

看完舞劇，陸清野說要去後臺看望一個朋友。既然他要和朋友敘舊，宋蠻和他道別，自己回家。

陸清野卻攔住她：“跟我一起，待會我送你回去。”

“不麻煩陸老師了，我自己可以的。”宋蠻推辭。

“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送你是舉手之勞，不麻煩。”舞劇結束已經九點多了，劇院位置有些偏僻，确實是有些危險，尤其宋蠻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是送你票的朋友嗎？”

陸清野點頭默認。

怪不得，能給他這麽好的位置。

去後臺的路上，陸清野走在前面，光線不太好，宋蠻只看見他隐在暗色裏的背影。好像樓月就是這個歌劇團的，不會……那個朋友就是她吧？宋蠻心裏有些忐忑。

後臺許多演員在合照，為了舞臺效果臉上的妝秾豔誇張，一眼望去那叫一個繁花萬千。她忽然想起心理學上有一種墨菲定律，越不想發生的事越可能發生，實在是有道理的。宋蠻一眼便從花花綠綠的舞團演員裏認出樓月。

樓月就在陸清野正前方，背對着他們卸妝。她從鏡子裏看到身後的人，眼中流露出萬般風情，她轉身直視陸清野。

“陸教授？”演出一周前她邀請過陸清野，卻被他拒絕了，可今天他竟然真就出現在這裏。只是看到陸清野身邊的宋蠻，她微微有些蹙眉。

陸清野詫異，他沒想到樓月也在。不等他說話，旁邊突然傳來個略帶戲谑的聲音：“啊呀啊呀，我們陸教授竟這麽賣我面子，親自過來看我嗎。”

在場的人循着聲音看過去，聲音的所有者是“孔子”的扮演者——舞團的首席。他還沒卸妝，看不出本來面貌。男人穿着這一身行頭，極具風華。首席不是白叫的，不僅要能力好，還要內裏有氣質。

陸清野禮貌地向樓月點頭致意，然後帶着宋蠻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剛和同組演員合完照，轉身瞧見陸清野的身影，不做多想直接過來要與他敘舊。

“你終于有時間來看我的表演了？”他開懷一笑，這是陸清野第一次看他的舞劇。

“正好得空，不想拂你意。”

徐宴文注意到宋蠻，他本就是故意給陸清野兩張票，想看看陸清野會把票送給誰。真是稀奇，眼前這個小姑娘他從沒見過，他開玩笑道：“這不是你的小侄女吧？”陸清野身邊沒什麽異性，他知道的只有一個陸阿澗。他和阿澗是老熟人了，不過這件事，陸清野并不知情。

陸清野回答他：“是朋友，宋蠻，我的合作夥伴。”又轉頭向宋蠻介紹，“這是徐宴文，首席舞者。”

宋蠻和徐宴文握手，互相問好。

徐宴文若有所思。有趣，陸清野這是開竅了嗎。他看宋蠻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幾分探究。

其實陸清野也不明白，自己莫名就想到帶她來看舞劇。他只追随內心的想法，覺得和她一起來，應該還不賴。

他和徐宴文簡單聊了會，徐宴文還有慶功宴，陸清野看時間也不早了，和他道了別，開車送宋蠻回家。

徐宴文注視着他們離開，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石頭，瑩白透亮。他拇指撫摸着石頭，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透。

樓月從頭到尾都被幾個人忽略了，她心下氣不過，偏偏不知哪裏來的女孩從她身邊闖過，樓月一個踉跄，堪堪撐着化妝臺才能穩住身形。

女孩往徐宴文處跑，仿佛絲毫沒意識到樓月的存在。

徐宴文見阿澗來了，收好白玉石頭，伸手穩住她撲過來的身子，揉揉她的頭：“你小叔叔帶來的那姑娘，我看着挺好的。”

阿澗擡頭笑，那是自然。能讓陸阿澗一眼瞧上的人一定不會差。

車行駛的這段路比較偏，路旁只剩下一盞盞孤零零的路燈，暖黃的燈光透過車窗打在車內兩個人的臉上。剛才的一番熱鬧現在全轉為冷清，宋蠻情緒不太高。陸清野注意到她不說話：“怎麽了？看你心情不太好。”這姑娘看起來還沉浸在舞劇中。

她确實還在回想舞劇，也在想夢裏的少年，低低地嗯了聲。帶着鼻音，甕聲甕氣的。陸清野換了個角度，暗自觀察着她，沒哭。

他從車上取了盒桃子汁飲料遞給宋蠻，來之前剛買的，小姑娘應該喜歡這種口味吧，他記得上他課的學生們也愛喝這個。

宋蠻順着陸清野拿桃汁飲料的手往上看去，他穿的襯衣，袖口堪堪挽到肘上，小臂肌肉結實。她擡頭看他一眼，不好拒絕。這個好甜的，她喜歡偏酸的飲料，但她沒好意思說，只是插上吸管默默地喝。

這男人看着挺瘦的，但其實身材該不錯吧。這麽一想，宋蠻的視線不自覺落在他胸腹處。

陸清野看着路況，動了動脖子，笑道：“怎麽？我身上有東西麽？”說着他朝她看過來，目光含笑。宋蠻心中一激，蹭地紅了臉，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裏的探究太過明顯。

她掰下吸管，撕開塑料，吸一口飲料，仔細品品，好像甜的也不錯，她暗自咂了咂。

陸清野瞥見她的動作，瞧着她喝得很不錯的樣子，下回也買來嘗嘗。

第 8 章

宋蠻轉移話題，試圖緩解尴尬：“方便問……陸老師是哪裏人嗎？”

“我是蘇州人，不過大了以後再也沒回去過。”

“家裏人不想念嗎，還是說全家都來北方了？”

陸清野抿嘴，道：“我的直系親屬不在人世了。”他的語氣沒太哀傷，但明顯不是什麽輕松的話題，“所以，物是人非，回去只會徒增煩惱。”

宋蠻沒想到随口一問就問到不太好的話題，整個人郁悶下來。

倒是陸清野開了話：“今年多大了？二十三？”語氣平靜，還帶有一絲……長輩般的慈祥。

奇了，宋蠻一臉驚奇：“你怎麽知道？”

陸清野看了她一眼，表情神秘：“猜一猜。”

“我知道的，網上有我的信息，對不對？”

陸清野忍不住笑：“或許吧？不記得了。”

對話突然斷在這裏，兩人都沒說話，宋蠻先打破沉默。

“陸老師，”宋蠻直直看着他，“知道了女孩子的年齡，沒道理不說自己的。”她還以為陸清野會自覺說一下呢。

她的眼睛很亮，陸清野不太适應這樣被她看着，話在舌尖轉了轉，而後回答她：“比你大幾歲。”

“幾歲？”她不依不饒。大概是氛圍太輕松，或者是陸清野的語氣太柔和，宋蠻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尾帶了幾分和熟悉的人相處才有的語氣。

陸清野自己都不知道該是幾歲，只好将問題抛還給她：“你覺得是幾歲？”

宋蠻沒想太多：“看你這樣子，應該只大我四五歲吧。”說完暗暗咋舌，要真只比自己大四五歲，那這男人可不得了。照這麽算，陸清野到A大任教時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

這男人逆天啊。

陸清野笑了，她說多大那他就多大吧。

兩人一路開車一路聊，終于聊回今晚的舞劇。

“我倒是對舞劇裏虛構的 ‘妃’這個角色印象很深，只有她欣賞孔子，替他進谏書簡。”宋蠻開口。

陸清野并不意外：“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聽過嗎？故事裏深宮中的如姬，一個身負亡父之仇的女子。為報恩把調兵遣将的虎符從王帳內竊出，所以這個‘竊’字的關鍵竟在一個弱女子身上。不過文獻裏沒說她的結局。”陸清野頓在這裏。

宋蠻看着他，猜也能猜出來，不會太好。

“其實也不必稀奇，歷史太小看女性了，每個人生下來都一樣，只是男孩被教育一定要做個男人，女孩被教育要做個女人。如果不是這種從小潛移默化的影響，都一樣，沒什麽不同。女性之所以是女性，是因為她們被社會定義成了女性，一旦女子與那柔弱的刻板印象脫離開來，她們就會被歷史放大。”

“陸老師像是為她們不值？”宋蠻問。

不值嗎？陸清野神情認真，過了一會才說：“很難回答，如果她們能因此被載入史書，我替她們慶幸。”

照着宋蠻給的地址，陸清野開到她家樓下，想不到她家離他這麽近，只隔着十分鐘的路程。陸清野停車。宋蠻卻沒動靜。

睡着了？他拍拍她肩膀。宋蠻擡起頭，神态清醒，沒睡着。但眼睛亮得攝人。

“謝謝你，陸老師。”宋蠻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他見過的美人不少，但宋蠻的眼睛最讓他難忘，她眼裏藏着一個純粹的世界。

宋蠻向他道別，手扣住車門就要下去。陸清野下意識瞥一眼後視鏡，突然俯身過來，右手撐着副座靠椅，左手先她一步搭上車門，整條手臂恰恰橫在她身前。宋蠻來不及反應，指尖碰到陸清野手背，他的臉近在咫尺，她大氣不敢出，生怕呼吸一重，氣吐在他臉上。

“陸……陸老師？”她聲音細如蚊子，眼神飄忽起來，耳朵尖上的紅順着脖子一路延伸下去，胸腔随之起伏。

陸清野閉了閉眼，道：“小心看路。”

他話音剛落，一道亮光劃過，宋蠻條件反射閉上眼，只聽見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睜眼便看見一輛汽車從他們身邊開過。

要是剛才直接下了車……後果不堪設想。

宋蠻一陣後怕，僵直後背，小聲開口道謝。

陸清野這才松開她，順手幫她開了車門。

宋蠻轉身上樓。他坐在車裏沒動，注視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入暗色的樓道口。她腳步一頓，掉頭看他。陸清野已經看不太清她的輪廓，卻能想象出她的神情，他牽起嘴角，半阖上眼，朝她輕輕點頭，她應該看得見自己。

她心跳如擂鼓。

樓道口的燈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陸清野手機上收到宋蠻發來的信息：安全到家，謝謝陸老師！

陸清野對着手機屏幕笑笑，看一眼樓上，确認她回了屋。他将手機扔到副駕駛座位上，這才開車離開。

回去以後，陸清野注冊了微博，搜索到宋蠻的微博，點擊關注。他記得宋蠻說過她是因為在微博上更小條漫，才得到機會去做動畫。

劇本創作進入正軌，作品前期要準備的太多。

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在團隊潛心工作，雖然不怎麽走動，但作息還算規律。宋蠻和導演家的女兒一樣年紀，導演一家人對她是真心的好。知道她不會做飯，室友又不在，導演老婆每次都會做兩份午餐送來。

只是導演總愛刀子嘴：“可別瞎感動了，那是怕餓着你，沒人給我寫劇本畫分鏡賺小錢錢養家糊口。”

至于她和陸清野，自從五月底和陸清野看完舞劇，宋蠻大半年沒和他見面。從年中往後數，大小會議一個接一個開，陸清野出差頻繁，再加六月學生畢業和九月新生開學，陸清野同樣忙得不可開交。

這小半年裏的交流全是工作相關。她發原稿給陸清野，他給她出修改意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進展。

整個團隊已經為新作品運作起來了，導演問她，歷史顧問寫誰的名字。這倒提醒了宋蠻，當下就去私戳陸清野，問他用本名還是其他名字。

那邊回複了三個字：陸行邁。

他解釋這是他曾祖父二十歲時自己改的名字，出自《詩經·國風·黍離》: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追思故國，不能自已。

宋蠻發了個疑惑的表情。那會兒的前朝就一清朝，聽描述陸清野的曾祖父應該是新式學生，追思故國？難不成追思大清嗎。

看這樣子，她是誤會了。陸清野打了一行字解釋。

“不是清朝，他是追思北宋。”

這頭沉默，宋蠻想起陸清野說過他的曾祖父對北宋很有研究，她對陸清野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看來确實是對北宋愛得深沉。這麽深刻的感受，應該是引發了老人家對宋朝的共情吧。

宋蠻已經好久沒畫小條漫了，微博也上得少，除了工作，多餘的精力全部分到與陸清野進行線上交流，實在沒法顧及微博打理。一些老粉知道她的本職工作，團隊上一部作品積累的粉絲也在官博、導演和她的微博裏面催更，都暗搓搓等着他們的新動畫。

所以她不敢懈怠。更何況，這次的作品有陸清野的參與，和以往不一樣。

新作品建了個官方微博，名字暫時就叫“新作品”，生生設了個懸念。在導演的授意下，負責新媒體運營的同事用官博發了四張劇透，兩張汴京圖景，兩張主角人設海報。

導演帶着團隊來了一次轉發轟炸，買了一波小範圍的營銷。宋蠻也登上大號轉發微博。

官博粉絲數噌噌上漲。

有考究黨看出來畫上少年穿着一領皂褙，上面一道領紫道服，系着紅絲紫呂公縧，頭戴唐巾，是讀書人模樣，手上拿着一個用綢布包着的扇狀物，這叫便面，在街上遇到不想見的熟人就用便面遮臉，是禮貌的舉止。

畫中仙則寬袍大袖，彩繪肩領，加着花披子，無風自動，仙氣缥缈。畫上的他挽着袖子，站在窗邊打理盆栽，男生女相，風華橫生。

圖景畫的是沿街設店的繁華都市景象，醒目位置有巨木虛架的無柱飾朱橋。

“所以，新作品是宋朝故事？”

“主角一個是宋代裝扮，一個是魏晉時期裝扮，是有想象色彩嗎？”衆所周知，宋蠻所在團隊的作品細節上十分嚴謹，應該不會出這種低級錯誤。

“圖上有虹橋耶，我猜和清明上河圖有關。”

宋蠻不得不感慨，粉絲們一個個都深藏不露啊。

宋蠻看着插畫下方兩個緊挨着的名字，分鏡導演/宋蠻和歷史顧問/陸行邁。她感覺有些不真實。

評論區突然湧進一些陌生的id，宋蠻看了一下，不是她的粉絲。

“首席關注宋哥了？！”

“嗷嗚嗚次元壁破裂！”

“首席難道有和《清明上河》合作嗎？”

“不會吧，要合作也應該關注官博啊，沒道理只關注宋哥啊。”

宋蠻一查，徐宴文當真關注了自己，他和陸清野的感情當真好。

連載已經提上日程，新作品官博上發了預告片，年初正式發布。這半年裏關于腳本和前半部分分鏡的工作基本完成，所以宋蠻最近的壓力陡然減小。

她發了條票圈：新動畫開播在即，這幾天可以小小放松一下啦

她剛準備退出微信朋友圈頁面，發現新消息上多了個小紅圈，有個新評論。她點進去，是陸清野的頭像，他居然第一個回複自己。宋蠻抑住心頭的激動，點開一看，陸清野只有短短兩個字。

恭喜。

除此之外，沒有标點、沒有表情符號。

但只要這兩個字就夠。

從四月到十二月，宋蠻和陸清野微信上的交流從未斷過。劇本世界裏每一磚每一瓦全是在陸清野的指導下建造起來的，每一句臺詞都按照陸清野說的宋人語言習慣來設計。

所以這兩個字的背後不僅是她連續八個月的付出，也是陸清野半年來對她不厭其煩、嚴謹細致的指導和幫助。

這時候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新消息。是陸清野的。宋蠻心髒差點跳出來。

“周五下午有個關于北宋的內部研讨會，你可以過來。”

緊接着他又補充了句:結束後帶你逛逛A大。

要命。

第 9 章

周五的時候，宋蠻挑了件白色高領毛衣，罩灰霭藍襯衣，只扣了下面幾顆扣子，外面再加件白色羽絨服，下身是呢料格紋開衩長裙。

一頭烏絲如雲如霧，皮膚細膩白淨，透着紅潤，眉眼秀氣清澈，不施粉黛，卻已經足夠惹人注目。宋蠻長得頗有一種古典的溫婉氣質，簡易就經常感慨她周身的氣度不适合生活在現代。

宋蠻檢查鏡子裏的自己，好像缺了點什麽。想了想，她找出一頂黑色貝雷帽扣在頭上。

等她收拾好看手機時，才看到陸清野二十分鐘前給她發了消息。會議臨時改了時間，讓她提前半小時過來。

再一看時間，糟了。宋蠻顧不上其他，拿起包胡亂蹬上鞋子，連忙出門趕去A大。

陸清野在A大門口等她，學校設有門禁，外校人不讓進，他來接她過去。

宋蠻遠遠瞧見了那道挺拔的身影，在周圍人中形成鮮明對比，時不時有路人側首回望。她一路小跑過去，臉上浸出了汗，染上一抹薄紅。宋蠻趕着時間過來，還是晚了幾分鐘。

“抱歉陸老師，我來晚了。”宋蠻說得急，生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陸清野早就看見這抹白色影子，半年不見她比上回看着更美了些，讓他心神微動。宋蠻從路階上邁步下來，路階有些高，裙子款式偏窄，她稍微上拉，方便自己下來。

陸清野上前兩步，兩手掌心向上，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肘，宋蠻下意識反手抓着他，在他幫助下順利下到平地。

陸清野旋即松開她。

他笑着說：“是我不對，該早點和你說的。”

宋蠻手搭在剛被他碰過的手腕處，隔着厚實的冬衣，衣服之下的那塊皮膚似乎正隐隐發燙。

陸清野帶她到一間裝飾古雅的會議室，參會專家圍坐在一起，圓桌上給他預留了位置，陸清野卻帶着宋蠻坐在圓桌後一排，旁邊場務遞來兩瓶水，他取了一瓶放在她手裏，然後自己坐在她旁邊。他側身壓低聲音對着宋蠻說話。

“這次的主講是研究北宋史的專家，我的同事。很有造詣。”

宋蠻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半年前在故宮她聞到的也是這個味道，很幹淨。

她失了神，無意識地點點頭。

講座時長兩個小時，參加研讨會的主要是業內學者，所以專業性強。跟着陸清野耳濡目染了七八

個月，大部分內容她都能跟上，但還是有些地方過于生僻，聽不太懂。陸清野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指手機，宋蠻瞧見他手上是微信界面。

她懂了，迅速打開微信，上面有一條陸清野的消息：“不懂的可以問我。”

于是到了最後，宋蠻邊聽講座邊給陸清野發問題，他就在微信上給她發文字解釋。講座有講到宋朝人的生活，再經陸清野這麽一解釋，确實又給她許多啓發。

她盯着和陸清野的微信對話框出神，這男人太有魅力了。

等到講座結束，有人來找陸清野，好像是他的同事邀請他去聚餐。陸清野轉身向着宋蠻方向偏偏頭，示意自己這邊還有朋友要招待，意思是自己去不了。

陸清野的同事探身而出看向宋蠻這邊，又直回身子去，和陸清野說了會兒話。看起來好像和她有關。

陸清野拍兩下同事肩膀，送走了同事，轉身向她走來，他背對着光，将她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陸清野一手撐在桌子上，一手半握拳，指關節在桌面上輕柔地敲擊出聲響，引過她的注意。其實沒必要，他不知道她的視線一直偷偷在他身上。

他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這個角度，能清楚看到他五官分明的臉，打在臉上的光，半明半暗。他說道：“同事們要聚餐，今天難得有這麽多學者，非要我參加。所以他們把你一塊邀請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嗎？看樣子不容拒絕，是盛情難卻了。

宋蠻點點頭。

“抱歉，本來要帶你逛校園的，不介意就到晚飯結束再去吧。”

“嗯，好。”

她算是沾了他的光白蹭了頓飯。

聚餐和她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