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千卷樓

對文化的尊重,也出于責任,理所當然要發聲。

由此引發一場考古與盜墓區別的大讨論,甚至有網友找到發布這一言論的村民,在他的直播賬號下輪番抨擊,罵得他銷了號。

第 17 章

宋蠻在工地的志願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再過一天她就要回去了。A大這周開學,所以簡易和陸清野也不會待太久。

她仍舊是每天跟在陸清野身邊攝影,偶爾飛飛無人機,又或者替陸清野繪圖。傍晚休息時,宋蠻就愛跑到江邊看日落。

她待的是南岸,江水深且闊。這段時間她做的怪夢少了,反倒是她八歲那年的回憶次數多起來。

一個個的都卡在關鍵地方,前者是不知道少年如何從北宋來到民國的,後者是她死活想不起八歲那年被人救起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太陽快下山了,宋蠻站起身想要回去。南方氣候濕潤,江邊的泥土也是濕漉漉的,她腳下沒踩住,順着泥坡一路滑下去。

冰冷刺骨的江水灌進口鼻,右腳抽筋動彈不得,她腦海裏回響着十五年前的對話。

“雙手平展,身體向後仰……雙腳前後錯開,借力,對……滑上冰面去,乖,上來了哥哥給你吃糖……”

可這裏是南方,江水不結冰。宋蠻四肢漸漸失去知覺,江水一蕩一蕩沒過頭頂。

“大哥哥……”她臉頰邊滑下淚水。

“宋宋!”

有人奮力趕過來,一雙有力而溫暖的手臂托住下沉的她。

宋蠻徹底失去意識。

陸清野餘光一直注意着宋蠻,看着她坐在田壟上。那裏有些危險,他想着提醒她一下,下回換個地方。

一轉眼宋蠻就沒了蹤影,田壟下邊看不見她……那麽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不好。

陸清野大步跑到江邊,想也不想跳了下去。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他叫的是宋宋,不是宋蠻。

陸清野将她抱上岸,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接着五指交叉按壓宋蠻胸口,江水被嗆出來。陸清野打橫抱起她,直奔考古隊的臨時宿舍。身上沒有宋蠻宿舍的鑰匙,陸清野帶她去了自己屋子。

問詢而來的其他人都在門口徘徊,簡易、張隊也來了。

考古隊沒有專門的醫護人員,得去鎮上找。陸清野讓大家先去吃飯,宋蠻這裏有他照顧。

衆人見自己幫不上忙,也就離開了,離開前紛紛拿了些東西過來,有藥有水果。事發突然,一時之間沒人覺得陸清野一個大男人照顧宋蠻有什麽不對,倒是簡易嗅出些苗頭。

是誰說陸老師不喜歡宋蠻的?她打爆那人狗頭!就算不喜歡,也不至于讨厭吧。別的人可沒這待遇,宋蠻啊宋蠻,你真是白哭了一晚上。

簡易把宋蠻的幹淨衣服拿來給她換了,陸清野這才把她放到床上去。

簡易自覺去大廳,離開前問他:“陸老師,我給您端晚飯過來吧?”

陸清野正在給宋蠻擦額頭上的汗,聽到這話回頭看她:“不用,待會兒我去廚房給她熬姜湯,順道吃飯。”

簡易離開後,陸清野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床邊,他伸手摸宋蠻額頭,燙得吓人。宋蠻眉頭輕蹙,臉上神情似有不安。

“這麽多年了怎麽還不長記性呢?”陸清野輕聲問着沒有回答的話。

宋蠻覺得世界嗡嗡的,頭疼得厲害。周身被湖水包圍,目光所及,一半是蒙蒙的冰湖,一半是不真切的雪後山林。

她是瞞着爸爸偷偷跑出來的,這是她第一次見雪,也是第一次見結了冰的湖。沒人看管,她竟跑到了湖中央。

岸上有人在喊,聲音被空曠的山林襯得清晰,一聲聲傳到她耳朵裏。

男人在教她自救,因為是冰面破裂,他不能直接上來,這會使破裂的速度加快。

她聽他的話,雙手平展,兩腳在冰面下前後錯開。脖子被後面的一塊冰硌到,她控制不住,慌亂起來,她帶着哭腔:“哥哥。”

“別怕,往後仰,借力滑到冰面上。”

宋蠻努力克服恐懼,腳下一蹬,背部順利與冰面相接。她松了口氣,忍不住笑起來。

“別站起來,貼着冰面到哥哥這邊來。”

宋蠻不會匍匐前進,她只能一點點挪過去,所幸這個湖并不大,她離岸邊的距離也不遠。快到岸邊時,男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拖上岸。

男人坐在岸上,微微喘氣,沖着她笑。小宋蠻站在他面前,嘴一癟,哇的哭出聲,頭埋進男人胸口:“大哥哥。”

“你叫什麽名字?”

“爸爸媽媽都叫我宋宋。”

男人拍着小宋蠻的背:“不哭了不哭了,你看衣服都濕了。宋宋家在哪兒?哥哥帶你回家找爸爸媽媽。”

小宋蠻冷得發顫,她身上的衣服漸漸結成冰,得趕快回家換衣服。

男人脫下外套裹在宋蠻身上,抱着她朝她說的回家方向走。

天色雖暗下來了,可漫山遍野的白雪映襯着僅有的光,使得這世界并不顯得太模糊。一切都是瑩亮亮的。

大哥哥拉着她的手,暖意從手傳遞到全身,小宋蠻覺得沒剛才那麽冷了。

終于走到宋郁山臨時住的雙層平房,一樓沒人,二樓開着燈,暖黃的燈光融化了這雪青的寒冷山林。

男人把她放到地上,蹲下來直視小宋蠻,摸摸她的頭:“上去吧。”

小宋蠻噙着淚,頭搖成撥浪鼓,拉着他不肯走:“大哥哥陪我上去。”

“好,好。哥哥把你送上去再走。”

男人抱起她進了屋,他視力好,直直找到樓梯口。聽不見二樓的聲音,男人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不對勁,天已經黑了,這家人不見了女兒竟沒有一點兒動靜。

他抱着宋蠻上到二樓,四間屋子,其餘三間都是黑的,只有一間緊閉着門。他剛想說話,忽然住了口,順便捂上宋蠻的嘴,門裏傳來對話聲。

“郁山兄弟,你看,這回我可給你帶來一件大生意。”

“西周的青銅铙?這東西……”

“就說郁山兄弟是行家!我那幫小子還不信哈哈哈。”

“這東西哪兒來的!”

“喲!郁山兄弟,生氣了?這不就是我那幫小子跑人考古所裏偷來的嘛,厲害不厲害?”

“是不是前段時間新聞上說的那個青銅铙?我告訴你,博物館考古所的東西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這玩意兒燙手,一旦出現在市面上,咱們都得玩兒完!”

“嗐!怕啥!你看,這一面的銘文都被我融了,抓不到老子頭上!”

小宋蠻感覺到男人抱着她的手倏然收緊,她緊緊抓着男人的衣領。男人似有感覺,他馬上恢複正常,并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宋蠻不要出聲。

宋蠻有些怕,但還是乖乖點頭。

“蠢蛋!有文字的文物最值錢!”

“罵誰呢你!”

“這單生意我不做,愛找誰找誰,這東西我勸你最好給人放回去。”

“老子找了那麽多人,都不跟老子這單,今天你是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我記得你還有個女兒對吧,哎呀呀呀,不曉得八歲的小姑娘是什麽滋味,一定嫩得很!”

屋裏傳來槍上膛的聲音,男人繃緊身子。他們有槍!

宋蠻一慌,抓不穩男人衣領,落到地上。男人瞳孔猛然收緊,他伸手撈了個空。

“誰在外面!”

與此同時,門就要被打開,宋蠻還在門口。男人聽到扳機扣動,耳朵裏都是金屬摩擦聲。

門邊就是窗戶,現在跳下去還能躲開子彈。但還有個小姑娘,抱她的幾秒鐘已經不夠跳窗離開。

來不及了!男人矮身抱起宋蠻,子彈打出。他将小女孩護在身前,子彈從他胸口穿過,大片血花在他前胸迅速蔓延開來。

宋蠻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耳朵裏全是嗡嗡的聲音,她只來得及聽見大哥哥的最後一句話,只夠她一個人聽見:“別說話。”

她啞聲哭着,淚水與他的血混雜在一起。男人倒在地上,整個身體将她完完全全籠罩住。

“你殺人了!”是宋郁山的聲音。

啪一聲,槍被扔到地上。

“老子殺的還少嗎?擋老子財路的都別想活。你過去看看,以後只要按我的話做,你女兒就不會有事。”

腳步聲越來越近,宋郁山伸手探了探男人的氣息,起身時驀地看見一只小手。他顫着嘴唇,輕輕翻開男人屍體,一雙眼睛正驚恐地看着他,是他的女兒,她沒事。

宋郁山心中的石頭落地,一瞬間腦海中某個念頭成了形。

他走回去,邊走邊冷笑:“該清理門戶了,門外那個是你小弟吧?”

“不可能!那幫小子不敢背叛我!”雖是這麽說着,卻不自覺走了過去。

“敢不敢的,看了才知道。”宋郁山撿起槍,站在後面。

在他将要碰到男人屍體時,扣動扳機,一顆子彈從他後腦勺穿過,打到對面牆上。屍體軟軟倒下,壓住男人。因為男人身體的遮擋,宋蠻沒有看到這一場面。

宋郁山卻好像全身虛脫了,他強撐起身體,幾下将兩具屍體翻開,抱出宋蠻。顧不得現場,直奔下樓,他把宋蠻放到車後座,揩淨她臉上的血跡,連夜開車離開這裏。

宋郁山沒注意到,男人的手動了一下。

小宋蠻身上還裹着大哥哥的外套,她發了燒,滿臉通紅地躺在後座上,不停念着大哥哥。

“宋宋,再堅持一下,爸爸帶你回家。”

“大哥哥。”

“宋宋乖,馬上到家了。”

他打了電話,妻子慌慌忙忙開門來接宋蠻。安頓好小宋蠻後,他轉身要走,卻被妻子叫住。

“我知道我勸不動你,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做這種損陰德的事!”

宋郁山忽的笑出聲來:“知道勸不動,還勸?”

“那我問你,錢重要還是我重要?”妻子顫着聲問。

“都重要。”他低頭壓上她的唇,很輕很輕,生怕傷害了她。

他頭也不回,毫無留戀地離開,只剩下她站在門口,眼淚斷了線,一顆顆往下掉。

他在路上對昏睡不醒的小宋蠻說過,帶她回家後爸爸就去自首,所以對不起。

第 18 章

小宋蠻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只記得有個大哥哥從冰窟窿裏救了她,別的都記不起來了,似乎只有這樣大哥哥才會活着,活在小宋蠻不知道的地方。宋郁山殺了人,警方在現場只看到一具屍體,那個保護了小宋蠻的男人憑空消失了。

宋郁山笑了起來,這樣也好。

背負一條人命再加上這些年走私、倒賣過的一級文物,且涉及文物數量龐大,研究價值不可估量,數罪并罰,判處無期徒刑。

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他的妻子,只有留到下輩子再來還債了。

宋蠻躺在陸清野的床上,她嘴裏不停念叨着一個人。

陸清野低下頭聽清她的話:“大哥哥,大哥哥。”

兩行淚從她臉上流下來,浸濕了鬓邊碎發,叫它們全都黏在臉上。陸清野給她整理,用掌根擦幹她的眼淚。

宋蠻突然抱住他的脖子,臉埋在他肩窩裏,甕聲甕氣哭着:“哥哥不要走!”

陸清野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遷就着她,他不停拍着宋蠻因哭泣而一抽抽的後背,安慰她道:“不走,不走。”

他微嘆一聲:“怎麽還哭了呢。”

陸清野手背碰上宋蠻的額頭,很燙,發起燒來了。他扯下宋蠻的手,她抱得太緊,陸清野拗不過她,悄悄話一樣哄着她:“聽話,我去給你熬姜湯喂藥。”

她蹙眉,緊抿着唇,慢慢松開陸清野,哥哥的話她都聽。陸清野将她雙臂掖進被子,用手細細丈量她的眉骨。

小姑娘終于長大了,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廚房裏已經熬好姜湯,陸清野快速吃完晚飯,又親自熬上了粥,省得宋蠻半夜醒來會餓。他端姜湯回去,托着她的頸背給她喝下。

整整一個晚上,陸清野沒睡覺,一直坐在床邊照顧她。小姑娘半夜醒過一次,餓了。他把熬好的白粥喂她吃。宋蠻仍舊沒什麽意識,陸清野取了幾顆退燒藥給她服下,把她嚴嚴實實塞進被子裏捂着,額頭漸漸也不燙了。

宋蠻終于記起十五年前的往事,她縮成一團,有人在照顧她。

救了她兩次的人,她竟把他忘了十五年。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好像抱住了什麽人。熟悉的感覺,但沒有血腥味道,她縮進那個懷抱,淚水沾濕了他的胸膛。

她逐漸安心下來,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年少不知愁的日子。

宋蠻的機票定在第二天,早上陸清野再看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只是意識還不清醒。實習工地氣候潮濕,臨時宿舍又冷。雖然路上會麻煩些,但早點回去不是壞事。

簡易決定提前幾天結束實習,買下和宋蠻同一航次的機票,方便路上照顧宋蠻。

陸清野還有工作需要處理,他精神不太好,眼底盡是疲倦。簡易帶着宋蠻走之前,被陸清野叫到一旁。

他遞給她一些藥,還有一瓶姜湯:“去機場的路上給她喂下,回去之後做點溫補的東西。還有,水果不要給她吃涼的,溫一下。”

簡易呆呆點頭,這樣的陸清野她有點不習慣。

陸清野留給周圍人的印象一直很矛盾,很難給他貼标簽下定義。時而溫柔,時而帶有攻擊性。這兩樣特點毫不違和地從他眼神裏反射給外人,而在這種眼神的背後是疏離感。

不管對誰,他都在刻意回避,避免過于親近。

可現在,面對宋蠻的陸清野似乎多了一些煙火氣。

從工地所在城市到北京要三個小時,飛機逋一落地,簡易便打了車帶宋蠻回到租房裏。宋蠻能走,只是神色恹恹,臉色蒼白無力。

把她安頓好後,簡易就去給她熬粥打蛋,做清蒸蛋羹。她端着碗進了宋蠻卧室,輕輕叫她:“宋宋,起來吃飯了,吃完再睡。”

宋蠻沒反應,簡易暗覺不對,右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有些燒了。

照這樣子,恐怕還得在床上躺幾天。好容易有了些意識,一想到嗆水後的回憶就疼,連帶着整個人消沉下去。

似乎還出現幻覺,好似照顧她的是小時候救她的陌生哥哥。

她問簡易:“落水後照顧我的人……”

“我呢,也不知道你和陸清野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我只告訴你,照顧你的确實是陸老師。”

陸清野,你這樣讓我怎麽放下你。

簡易心中感慨,要知道這世間多少令人扼腕唏噓的愛恨情仇都是由誤會産生的,她簡易喜歡直來直去,這些歪七八糟的事兒統統丢在一邊才好。

導演前幾天剛度假結束回國,得知宋蠻落水生病,立馬趕來看望她,同行的還有幾個宋蠻同事。

一進門導演便說:“我聽丫頭生病了,這不趕緊過來瞧瞧她。”

簡易接過導演和幾個同事帶來的水果,笑着回道:“趕巧了,認識宋宋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生病,恐怕下回還不一定什麽時候能看到呢。”

宋蠻正好在喝湯,聽了這話瞪了簡易一眼,導演這老人家竟還一個勁點頭:“那确實,我來對了。”

如果不是宋蠻瞧着沒有大礙,她那幾個同事本來是不敢太歡樂的。現在全都圍在宋蠻床頭叽叽歪歪,向宋蠻吐槽導演,宋蠻聽得樂不可支。

導演搬了張椅子坐到宋蠻床邊,手撐着兩膝,一本正經道:“丫頭,你受苦了。”

宋蠻一口湯差點噴出來,站邊上的幾個同事齊齊後退,滿臉同情地看着她。

導演開始抹眼淚:“你可要保重身子,別忘了你的使命。”

什麽使命?宋蠻懵住。

導演嘆口氣,表情瞬間嚴肅:“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使命!”

“明白了導演,為了這重大的責任,我也要盡快好起來才是!”宋蠻眼底帶笑,瞧着精神好上了許多。

導演拍拍她肩膀,欣慰笑道:“好孩子……哦對,《清明上河》馬上播到第四集了,熱度越來越高,觀衆最關注的就是畫中仙到底是男是女。丫頭,你怎麽看?”

畫中仙這個角色太過複雜,設定變化多端,亦陰亦陽,多一絲英氣則陽剛,多一絲風情則妩媚。照理畫中仙與主角少年有感情線,所以在宋蠻最初的設定裏畫中仙是女孩,角色設計也偏女性化,只是沒有明說罷了。

雖說主角少年的靈感來自宋蠻的夢,但問題在于後續的人物塑造中,宋蠻是以陸清野為原型寫的。

所以……宋蠻輕輕開口:“男人,畫中仙是男人。”她都被陸清野給“拒絕”了,再給自己弄個二次元情敵,是她生活太如意了嗎?比起“女情敵”,“男情敵”能讓她心裏稍微舒服些。

“太好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導演興奮地搓手,“我最喜歡看男人談……咳咳,劇情為主,愛情為輔。”

導演和幾個同事沒待太久,走前導演囑咐宋蠻一定要注意身體,快些病好,他們的大家庭都等着她回歸。

宋蠻眼眶濕潤,導演看重每一個員工,這個團隊每個人都同樣重要,少了誰都不行。就是這種像家一樣溫暖的團隊,才能凝聚如此多人才,才能做出一部比一部好的作品啊。

有了一個來訪者,就會有第二個。下午時門鈴又在響,簡易起身去開門。

“怎麽還紮堆……”她倏地頓住,門口站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們好。”簡易強行捋直舌頭。

春節時同學聚會剛結束,衆人紛紛回歸工作,宋蠻有許多同學在北京發展的,蔣昭和班長就是其中之二。

聚會那天宋蠻醉了酒,班長出于關心,之後給宋蠻打了電話,知道她跟着簡易去了考古工地。前兩天聽說她們已經回來了,班長本想在微信上和簡易寒暄幾句,卻了解到宋蠻落水的事。高中那會宋蠻雖然看着弱弱小小的,可卻一次病也沒生過,有年冬天流感嚴重,班上大半同學都感冒了,偏她什麽事也沒有。

正好蔣昭也在北京,于是兩人一拍即合,決定過來看望宋蠻。

有老朋友來探望自己,宋蠻自然是高興的。班長和蔣昭坐在宋蠻床邊,因為導演團隊畫風太過歡快,宋蠻這會兒的精神很是不錯。班長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蔣昭取過蘋果開始削皮,他半低着頭,眼底的神情看不太清。

不一會便削好了,他把蘋果遞給宋蠻。簡易想起臨走前陸清野的囑咐,搶在宋蠻前接過蘋果:“我去溫一下,她不能吃涼的。”

蔣昭笑了:“還是你們女生細心。”

等到簡易溫了蘋果回來,蔣昭已經和宋蠻聊上了。話題……還算正常,但蔣昭這家夥,應該做過功課,聊的都是宋蠻感興趣的。

簡易心中警鈴大作,她瞥一眼蔣昭和宋蠻,悄悄摁下了錄音。

果不其然,沒聊多久,話題朝向開始變化,蔣昭問她:“上回你說喜歡的那人……”

宋蠻沒有說話,翦水秋眸看着他,她的眼神能把人看透。

蔣昭局促不已,但他仍舊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吐出來:“不管如何,你記住,我這裏永遠對你敞開。”畢業六年了,蔣昭至今都在後悔當年沒有鼓起勇氣和她告白,為了彌補心中的遺憾,所以他現在說話愈加大膽。只怕再一猶豫,就真的錯過了。班長在旁邊偷偷對蔣昭豎了個大拇指。

宋蠻沉默,沒有說話。蔣昭話裏的意思太直接,她回他不好,不回他也不好。

最後她只笑着說了句:“謝謝你。”

第 19 章

清野收到簡易郵件時,剛下飛機不久。附件是一份五分多鐘的錄音,他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點開聽完。

高屻山知道這個時候陸清野已經到機場了,他打電話過去,先關心了下老師,然後把這段時間重要的實證資料向陸清野做了個彙報。

陸清野神情恍惚,聲音聽起來不在狀态。

“陸老師?”高屻山心下奇怪。

陸清野被學生這麽一喚,回過神來:“抱歉,你把剛才的再說一遍。”

處理完學校的事,挂斷電話,陸清野出機場打了個車,報的是宋蠻的住址。

白天來的兩撥人耗光了宋蠻的精力,又加上吃了藥嗜睡,太陽一落山,她支撐不住沉沉睡過去。

簡易忙到現在才吃晚飯,誰知門鈴又響起來。簡易已經沒脾氣了,她去開門。擡頭一看,媽呀,陸……陸老師!

導演和宋蠻同事以前來過她們家,班長也因是老同學的緣故來過一次,所以能直接找過來,可陸清野呢?他怎麽知道宋蠻家地址的。

陸清野看懂了簡易眼中的震驚,他進屋換下鞋子,向簡易解釋道:“去年和宋宋一起看了回舞劇,我送她回來,這才記住了她住的地方。”

陸清野把行李箱放在門後,他想了想,轉身先去廚房洗手,然後再進到宋蠻卧室。一進門就看見她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休息,他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燙。

簡易站在門口,用氣聲告訴他:“回來以後反反複複燒了好幾次,今天精神才稍微好點。剛吃了藥,睡過去沒多久。”

陸清野點頭,他問簡易:“她吃飯了嗎?”

“沒有,下午吃了些水果,晚上只吃了藥,說沒胃口。”

他剛剛在廚房洗手時看到有準備粥飯,半夜醒來估計會喊餓,到時候不至于沒有墊肚子的。既然她沒醒,陸清野也不打算久待,卻被簡易叫住,讓他坐會兒再走。

簡易把宋蠻工作臺收拾出來,叫陸清野坐這裏休息一會兒,她看得出陸清野這是剛從工地趕回來。他環視她的卧室,很簡單,不是白色就是原木色,只有被子是灰色。屋裏養了很多綠植,很是生機勃勃。

和他以為的甜甜美美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手機上彈出一條消息,《清明上河》更了第四集。他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宋蠻,不自覺嘴角上揚。時長不長,點開很快就能看完,這一集主要是少年和畫中仙的互動。單看沒覺得有什麽,可配合彈幕和評論就是另一回事了。

“啊噢噢噢我的少女心!尖叫!”

“我們崽的眼神,快看他呀!”

“小手手揣起來了,四舍五入就啾啾了好嘛。”

“炸炸炸炸甜炸!”

……

陸清野正想繼續看下去,右手旁一張宣紙吸引了他的注意。雪白的宣紙被幾本書壓在最下面,只露出一角,顯現出幾個字,他看着這字跡莫名熟悉。

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他擡起書角,将這張宣紙輕輕抽出。不待細看,他已經怔在原地。

這是百年前他從畫中醒來後寫下的話,甚至這字跡,也是他的字跡。雖然細看有所不同,這幅字是先勾線再填色臨摹而出,而不是寫出來的。

陸清野沒坐太久,便與簡易道別。

宋蠻家到陸清野家開車只要十分鐘,陸清野在路上給阿澗撥了個電話,聲音帶着一絲壓抑:“急事,趕緊過來。”

天臺。

陸阿澗坐在樓頂上,背後是萬家燈火,路上的車輛劃出一條條流動的光線。高樓上一個個的小方格,透出暖黃、冷白色的光。

陸清野喜歡暖黃色的,和舊時候的燈籠一樣。

或許沒人會相信,陸阿澗作為他的“小侄女”,其實相認不到一年。陸阿澗是陸家後代。直系陸家血脈,他原本的接引人。雖說隔着九百年的距離,但阿澗古靈精怪,他在這個世界孤身一人過了一百年,自然把阿澗當做小孩子疼。

“你是懷疑,宋蠻是你的接引人?”阿澗皺着眉頭。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陸清野點開《清明上河》已經播出的片段,畫中仙住的地方赫然寫着“三千卷樓”。

“萬一是巧合呢?”

“不會是巧合,”陸清野搖頭,“她還知道我百年前寫的一段話,也是她模仿能力強,連我的字跡都能摹得半分不差。”

縱然主角進入畫中的設定和“三千卷樓”是巧合,那句話到底是個鐵證。

“我問你,接引人通過什麽方式獲取我的信息?”

“一般來講,是夢。”

那就是了,他記得在故宮閑聊時,宋蠻提到過她的靈感來自一個夢。

阿澗細細思索:“如果宋蠻取締陸家直系後代,成為你的接引人,這麽一來,大部分就都能說得通,。

“再者,歸山的本意是要讓你在九百年後醒來,你卻提前了一百年。陸家後代作為接引人,就是要第一時間找到你,若你在錯誤的時間蘇醒,便将你再度放回畫中去。只是沒想到因為接引人出了差錯,陸家一直找不見你,才會遲了一百年。

“只是沒想到,就連真正的接引人也遲了一百年。現在她也無需再送你回去,倒是間接成全了你,我的老祖宗。”阿澗沒大沒小的,有外人在時她叫他小叔叔,沒人就叫老祖宗。自己那寡言木讷的哥哥,怕是怎麽也想不到九百年後自己會有這樣一個後代吧。

不過阿澗說得沒錯。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醒來,他是慶幸的。他曾跟随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先師拉開中國田野考古的大幕,重探文明之源;也曾在抗日戰争中,在戰場上保衛這片曾經屬于大宋的土地。他親眼目睹這亂世在歷史的起伏中一點點變好,那時候的熱血,終于成全了他,也漸漸平複了他宣和七年失敗時滿腔的不甘與屈辱。

“真是奇怪,為什麽接引人會變成和你毫不相幹的宋蠻,而且現在才出現呢?照理你蘇醒時,就應該有了。”

毫不相關嗎?也不算吧。

這話他沒告訴阿澗。心口又像上回那樣,隐隐發疼。

阿澗要走,走的時候終于忍不住,轉頭問他:“上回那個問題……你真的想好了?”許多年前陸家得知陸清野醒于1925年時,幾近絕望,都過去近百年了,就算陸清野還活着,也該過了一百歲。若是這樣,吳江陸家愧對祖宗。九百年的陸氏祖訓他們沒能遵守,便對不住離亂之世許下誓言的陸氏祖宗的赤誠之心。

抱着陸清野早已不在人世的念頭,這一代的陸家直系繼續尋着陸清野,不論生死,陸清野的歸宿都應該是陸家。

幸得祖宗保佑,陸清野自《清明上河圖》中醒來後,竟再沒變過樣貌。

“想好了。”她有生老病死,他沒有。聽起來似乎不太公平。

阿澗離開了,留陸清野一人在天臺上。遠處是燈火熒皇,萬千繁華。透着光的玻璃小格子各有各的悲喜,一扇窗戶後面有道目光注視着遠方,他的手心躺着一塊白玉石頭,隐隐發紅,熱了他的掌心。

徐宴文看向遠方,笑了笑。陸清野啊陸清野,你逃不掉的。

幾次燒退,病就好得快些了,這幾天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十分的幸福。

她把工作臺搬到床邊,方便窩在被子裏趕稿子分鏡。場景設計要畫汴京城的平面圖,秉着嚴謹的工作态度,同事給她傳來初稿,向顧問請教外城、內城和皇城的城門到底應該畫幾座。

宋蠻本想自己解決,但查文獻記載和現代考古資料,出來的數據不太一樣。

她狠了狠心,給陸清野發了個消息。這是工作,這是工作。

誰知陸清野直接來了電話。電話接通,是他略低啞的聲音。

“病好了嗎?”

“好些了。”

“在家好好待着,我過來跟你講。”

他要過來,是她聽錯了還是怎麽。之前她沒有意識,陸清野照顧她不尴尬,這次不一樣,她現在腦子清醒得很。

躺好,快給她燒回去。

門鈴響了,簡易學校有課,家裏只剩她一人。

這麽快?宋蠻一看手機,十分鐘不到。她以為至少也要半小時,慌忙之中她在床沿打轉,竟找不到拖鞋。

門鈴沉寂許久,他該不會走了吧。

不管了,宋蠻光腳下床噠噠跑到門邊,開門前呼啦呼啦頭發。

他還在門外,正想再摁一次門鈴,門開了。陸清野看見宋蠻站在面前,臉色好了許多,病應該快好了。

只是……怎麽光着腳,陸清野皺眉。

宋蠻看着他這嚴肅的表情,有些無措。她只是想向他請教,要來也是他主動要來的,她沒說什麽,他倒生氣了。

“生病還光腳?”陸清野語氣略帶斥責,這些小孩,日子過得好了就一點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宋蠻覺得委屈,還不是為了給他開門。

陸清野上前俯身,宋蠻只覺身上一輕,自己已經被他抱在懷裏了。他打橫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宋蠻不習慣,掙紮着要下去。

“想下去?”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輕輕嗯了聲,臉紅得不成樣子。

“晚了。”陸清野把她放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她。宋蠻想掙出來,她病都快好了,不用這麽一直窩在床上。陸清野壓住被子,擡眼看她,她不動了。

兇什麽兇,他是什麽人啊就兇她。

第 20 章

陸清野心下好笑,這姑娘還挺會看眼色。他搬來椅子,靠在她床邊。取過她的電腦拷給她新的文檔資料,這是他空閑時間專門為她梳理的。

宋蠻倚在床頭,不敢動,只看到陸清野單手擡着電腦放在她面前,然後像上次在咖啡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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