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千卷樓
“你昨晚住哪兒啊?”她問。
風吹過,山頂上有棵紫葉李,風把花瓣吹散,落下兩片在她頭頂。
樓月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她從後面上來:“都在呢?”
宋蠻以為她要說什麽,卻出乎意料地,樓月從他們身邊經過,半分不曾停留往山上去了。宋蠻收回視線,便沒看見背後的樓月輕啓雙唇,無聲地對陸清野說話。
我知道你的秘密。
陸清野收緊目光,昨天那棟房子裏,樓月也在。她應該先一步到,藏在他身後的是她,不是宋蠻。他不至于分辨不出宋蠻的氣息,想是宋蠻的出現給了她隐藏自己的機會。
跳舞的人果然靈巧。
陸清野伸手拂去宋蠻頭上的花瓣,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下回有機會告訴你。”
宋蠻紅臉。
回到北京,各做各的事,宋蠻的劇本似乎快寫完了,這段時間她沒來找他。陸清野莫名不适應,他看着窗邊養的花,上次宋蠻提意見,說他家少些生氣。他頗以為然,到現在這些花養了半個月了。
他手裏端着一杯開水,熱氣騰騰上升,陽光下水霧的形态鋪展在眼前。陸清野看眼杯中的水,手一翻,熱水嘩啦進了花盆。
宋蠻養的花開始吐露新芽,她把花搬到窗邊,讓它們沐浴在春天的陽光裏。自從洛華山回來後,因作息不同步,她沒和陸清野碰過面。
沒想到陸清野主動上門來了,他抱着一盆半枯的花站在門口。宋蠻看看他手裏的花,又看看他。陸清野被她這樣子逗笑。
“它被我養死了。”他把花捧到她面前。
宋蠻扒拉開葉子,瞧一眼根部:“陸老師,你這水澆太多了。”
陸清野若有所思地點頭:“嗯,我給它澆了半盆水。”
碰了碰土壤,還帶着溫度:“你用的什麽水?”
“開水。”
宋蠻一臉複雜望着他。
“暖氣停了,怕它們冷。”
它們?難道說還不止這一盆?她跟着陸清野進到他家,客廳裏擺着一排植物,枯的枯,黃的黃,歪七八糟地立在那兒。
“我不會養花。”
宋蠻心疼這些花,主動開口:“陸老師不介意,我可以幫你養。”
她一邊給它們疏通根部,一邊對陸清野說話。她沒回頭,沒看到陸清野眼底的笑意。
“我得出去一段日子,我不在的時候,這些花就拜托你了。”陸清野取下一把鑰匙,交到她手裏。
直到陸清野離開北京,宋蠻依舊沒反應過來,陸清野家裏的鑰匙就這麽給她了。明明、明明可以把花搬到她家去的。
只是她沒想到陸清野這一走,由春入夏,到了天最熱時才回來。她問過簡易,簡易說陸清野把這學期的課都推了,原本他的課就不多,倒方便調度。他應該是又去了哪處的發掘現場,至于研究生,他每周會定時開直播線上講課。
同一工作室的原畫師枝枝老愛說,不管冬夏,一周最好的日子是下着雨雪的周六,有人接話,最壞的是一定是下着雨雪的周一。枝枝笑着搖頭,她說這是第二壞,最壞要數要雨不雨的日子。無論周幾,最怕天氣悶熱,要熱該得痛痛快快的,像這樣悶住,叫人心情煩躁。
照枝枝的标準,今天能博得一個“最壞”的名號。
宋蠻擡頭看向窗外,陰郁了一天,到了快下班時,雨終于傾盆而下。現在是“第二壞”了,枝枝說這頂多算半個“第二壞”,有人笑着問她緣故,她解釋這是北京,标準得折半。
北地幹燥,雨下得少,小時候長在陰雨連綿的南方,到了北方反而期待下雨的日子。
公司在CBD核心區,導演正籌備在市中心外租個廠子,改造成工作室,優化創作環境。對面樓層是大大小小的咖啡廳,那邊的人對工作室一覽無遺。
陸清野和樓月面對面坐在窗邊,他剛忙完工作趕回北京。是該好好算個賬,他取出一張照片推到樓月面前:“你看看這個。”
樓月拿起來端詳,這是……她猛然擡頭,眼底盡是不可思議。照片上是洛華山兇案現場外面,警方正在拉警戒線,周圍是看熱鬧的群衆,有個女人似乎發現了拍照的記者,不想入鏡,擋住臉的動作晚一步,被記者拍下了側臉。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母親和宋郁山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比宋蠻多知道一點,比你少一點。”陸清野拿回照片攤在桌上,“這張照片來自十五年前的新聞報道,雖然模糊,但你的長相酷似她,這個女人,”他指着照片,“是你的母親。”
樓月強裝鎮定:“是又怎樣。”
“我的秘密,是你母親告訴你的吧?”他太聰明,全部猜中,“當年你母親在我這裏取走了一樣東西,你知道為什麽我不追究嗎?”
樓月繃緊脊背,這正是她和母親想知道的,這些年母親一直擔驚受怕,怕陸清野找來,可同時她又沉浸在那樣東西帶給她的好處裏。
“因為那東西與我早已心意相通,她拿着沒用。”
十五年前,樓歡本就是為了錢找上宋郁山,被宋郁山無情拒絕後,樓歡暗中跟他去了洛華山。她藏在二樓房間裏,偷偷錄下宋郁山和禿頭老五的對話,想借機狠狠敲詐宋郁山一筆。
緊接着撞見後面那一幕,天知道她有多激動。宋郁山殺人了!老天爺都在幫助她,給她一個又一個籌碼。
地上是年輕男人和禿頭老五的血,混雜在一起,觸目驚心。宋郁山抱着宋蠻走後,樓歡強忍惡心,到房間拿回錄音設備,注意着不留下她的痕跡。這裏不能久待,她不像宋媽媽那樣單純,身邊的人魚龍混雜,她也有些手段。
可是接下來的畫面完全颠覆了她三十多年的認知,直到現在她依舊不敢相信。
那個被禿頭老五屍體壓住的男人周身瑩瑩發光,地上的血分離開來,年輕男人的血倒流回他的身體,男人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現場屬于他的痕跡被抹得一幹二淨。男人身體上方懸浮着一團白色亮光,裏面似乎有個東西。
樓歡控制不住好奇,走到男人面前,她擡頭看向空中的白光,好東西!一定是好東西!樓歡顫着手握住了那團白光,入手圓潤微熱,像是塊石頭。未散盡的光芒絲絲繞着她,樓歡覺得通身舒暢。
果然是好東西。
她蹲下身,男人眉頭微動,好像要醒。她慌忙離開,男人伸手抓住她腳腕,她回頭看清了男人的臉。
被他的眼神吓到,樓歡發瘋似的蹬開男人,握着白光裏的東西倉促離去。
樓歡沒來得及離開洛華山,就聽到宋郁山自首的消息。她氣極,好不容易弄到證據,卻沒法敲詐他。幸好她意外獲得了個好東西,這玩意兒似乎有永葆青春的功效,應該還能起死回生,那男人就是個例子。
果不其然,警方在現場只找到禿頭老五的屍體,年輕男人沒死的事實,除了她誰還知道呢。宋郁山受到法律制裁,而那小崽子更是把這一切都忘光了。
只要男人找不到她,任她潇灑自在。
直到兩年前,那白石頭突然消失,沒有人拿,樓歡眼睜睜看着它消失在她面前。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十三年的不老容顏一夜之間垮掉了,她受到反噬,四十多歲的她如今看着竟像是八十老婦,全身布滿黑色血管,原來那些神奇的力量透支的是她後半輩子的生命。
她不敢出門,巨大的痛苦讓她把秘密告訴了女兒,她求着樓月幫幫她。這麽多年樓月很是看不慣母親的不擇手段,可誰讓這是她的母親,她的親生母親。
母親告訴她,只要找到那個男人,找到那個男人就行。
前十三年母親躲着怕着,現在卻瘋了似的找他。終于叫母親找着了,她告訴樓月那男人在A大教書。
姓陸,叫清野。
“所以你母親就讓你來吸引我的注意。”
“原來你一早就知道。”是,她承認這一切都是個局。
“為什麽還把宋蠻牽扯進來?”
“我沒想傷害她,我母親背後搞的那套我開始并不知情。”樓歡四處炫耀她和陸清野的假消息,不僅是想引起陸清野的注意,更是想通過宋媽媽讓宋蠻知道,她雖不記得陸清野了,可只要相見,他一定能認出她。
事情進展得意外順利,這麽快竟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回到洛華山。
電光火石之間,陸清野想到了什麽,他猛地擡頭:“你母親在洛華山?”
樓月輕笑:“是啊,那天山坡上采野韭菜的身影裏,有一個就是她。可惜啊可惜,她一直以為東西在你手裏。”
第 24 章
看來是真的消失了。
“當初我為了它接近你,如今你為了它來找我,可真是造化弄人。我母親想知道,沒了它,你為什麽不受影響?”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
樓歡自作孽,現在遭受反噬,都是報應。她一夜之間沒了幾十年的壽命,不需要他再動手,這筆賬算是銷了。而樓月知道母親剩下的日子不多,與其執着于找不到的石頭,不如好好陪她最後一程。
樓月和陸清野先後離開,侍應生過來收拾桌面。隐約有哭聲傳進耳朵,他看見隔壁坐着一個哭紅眼的姑娘。
“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宋蠻搖頭,謝絕他的好意。
下班時雨下得大,多數人沒帶傘,倒不是嚴重的事,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快,稍微擋一擋就能跑到車站。宋蠻走得晚,出來時天近半黑,她站在門口猶豫,雨勢沒有要停的跡象。擡頭看天,想着先去樓上咖啡廳坐一會兒,竟看見陸清野和樓月坐在窗邊。
鬼使神差之間,她悄悄坐到他們隔壁的位置,聽完了全程。原來是他,陸清野原來是他。
她想起與陸清野的第一次見面,她覺得他熟悉;在故宮時,她以為他那句“不記得我了”是在說國博的相遇;還有為什麽他能猜到自己的年齡,為什麽在江邊落水後她會把他錯認成救她的哥哥。
原來早有跡象,原來這一切都不是錯覺。
雨還在下,宋蠻毫無察覺,她沖進雨裏,整個世界只剩下雨的聲音。有人從後面拉住她的手,頭上多了一把傘,她擡頭正好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
“剛哭過?”他問。
她沒說話。
“誰欺負你了?”
宋蠻搖頭,沒人欺負她。
“我今天要是不在,你是不是就準備這樣回去?”
她點頭。
陸清野半是好氣半是好笑:“跟我走。”
宋蠻被陸清野帶着走,他的車停在路邊。
“我的花怎麽樣。”
“長勢很好。”比她的還好。
車內陷入沉默,陸清野看她一眼:“現在怎麽和我生分了,過年時不是還說……”
說什麽?
“說喜歡我嗎?”
宋蠻霎那間紅了臉,說話還帶着哭過後的沙啞:“我、我開玩笑的。”
陸清野打開雨刷,雨水打在車玻璃上,被雨刷掃開。他直視前方,語氣含笑:“我也是。”
我也是,喜歡你。
宋蠻在雨裏沒待太久,衣服很快被身體熱量烘幹,只是頭發還是濕漉漉的。陸清野帶着她上樓,到了門口她還跟在自己身後。
“又忘帶鑰匙了?”
宋蠻略一遲疑,索性閉眼點頭。
陸清野開門讓她進來,宋蠻坐到沙發上,他給她倒杯熱水,然後走到窗邊逗弄花葉子。
“花都被你養嬌氣了。”話音剛落,他突然愣住。低頭看去,一雙白嫩柔軟的手環住他的腰,背上抵着她的腦袋。
她在哭。
“哥哥……”
陸清野嘆口氣,轉身将她抱在懷裏,拍着她的背:“我就知道是你,都知道了?”
和樓月從咖啡廳離開後,他心裏不踏實。總感覺剛才坐着時,周圍有宋蠻的氣息。
宋蠻埋在他懷裏點頭。
“你相信?”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
宋蠻繼續點頭,只要他沒死,什麽她都願意相信。
陸清野扒下她的手,拉着她離開自己。卻被她掙紮開來,又抱上了。就這一次,只這一次,她可以毫無顧忌地抱着他。
那天以後,一切又都恢複正常。平靜太久,不知怎麽,宋蠻忽然意識到那個連續的夢已經很久沒出現,她回想夢裏的故事,尤其是最後一次,少年來到民國的那場夢境。他去清華了,在李濟先生處學習,還參與了殷墟考古發掘。
她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個名字——陸行邁,陸清野的曾祖父。早在半年前,她就懷疑過陸清野曾祖父與夢中少年的關系,如果真是他曾祖父,陸清野身上再有多離奇的經歷也不足為奇。
在陸清野家幫他打理花時,她忍不住問出來:“你曾祖父是什麽樣的人啊?就是陸行邁老先生?”
陸清野默了默,回她:“還記得顧老先生嗎?”
宋蠻點頭,就是半年前通過他們的動畫聯系陸清野的那位老先生。
“你要真想知道,下個月和我一起去見他,他曾和我曾祖父一同參與過殷墟項目。”
他的事,不适合直接由他講。
時節近秋,盛夏的餘威猶在。眼看着快熬到周五,晚上不用加班,衆人盼着早點回家。
陸清野的電話是這時來的,宋蠻怕有急事,接起電話:“陸老師?”叫他哥哥太親密,叫他陸清野太不親密,還是按照原來的習慣喊他。
“這周末有空嗎?顧老先生也想見見你。”
既然是老先生想見她,正好就方便她上門探望。
“機票和酒店給你定好了,你周五來。”
宋蠻沒有想到,這麽一趟,竟然是讓她去那麽遠的地方。陸清野給她打電話時,人在敦煌,她的目的地。
秋天的敦煌,天空碧藍如洗,路上的白楊黃了葉子,遠處是祁連雪山,日光襯得黨河瑩亮,如若嵌在大地上的星河。
宋蠻拖着行李,衣服、防曬一應俱全,大西北晝夜溫差大,氣候幹燥,紫外線強,需要多準備禦寒外套和防曬補水的物品。
她按着陸清野給的酒店地址坐車過去,敦煌這幾日正在舉辦一個大型的國際學術會議,陸清野這次來不僅僅是看望顧老先生,順便還要參加會議。
宋蠻看看時間,這個點,他還沒開完會。她把身份證交到前臺辦理入住手續,她觀察着這個酒店,正門對着一幅巨型飛天壁畫,四周畫滿了寶相花和纏枝花紋,獨具風華,是典型的敦煌裝飾風格。
前臺工作人員喚她:“宋女士,這是您的房卡。”工作人員遞卡給她,“與您同行的陸先生為您報了一個沙漠露營項目,傍晚六點半請在大廳等候,屆時會有專車送您過去。”
宋蠻接過房卡,沒反應過來。沙漠露營,她一個人嗎。
她提着行李進了屋,才發現是個标間,陸清野說這段時間來敦煌參會的人員都被安排在這個酒店,想來是沒有單間了,只是她一個人住标間似乎有些浪費,也不知酒店是怎麽安排的。放下行李,宋蠻先去洗了個澡,一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她都嫌棄自己。至于沙漠露營,聽起來倒挺有趣。
她裹上自己帶來的浴巾,出來先找衣服穿上,雖說下午陽光正熾,溫度卻不高,光是個浴巾容易着涼。
這期間陸清野給她發了個信息:給你報了沙漠露營,晚點見。
這麽說,他也會來。
六點半,宋蠻準時坐上專車,同行的有一對夫妻,一對父女,還有個閨蜜團,叽叽喳喳,一路都在飙歌。只有她是獨自一人。
那對夫妻從西安一路玩過來,已經走了西線和莫高窟,在車上和帶着十歲女兒旅游的父親交流經驗。
“戈壁是一定要去的,我們自己租了輛車,那感覺特爽!”
“是,我也是想帶我女兒出來見識見識,她才四年級,從小只見過江南風景,這種沙漠戈壁真沒見過。”
“才四年級啊,小姑娘長真高。”
“嗨,這能有多高?她在班裏不算高個。”父親連連擺手。
宋蠻不由看了一眼,現在的小孩都是吃什麽長大的,個頭直往上蹿。十歲的小姑娘文文靜靜,五官清秀,也确實挺高的。
車上就這麽幾個人,聊天的人注意到宋蠻一個人坐在旁邊,他們都是從一個酒店出發的,天南海北湊在一起不容易。相逢即是有緣,便将話題扔向她:“姑娘是一個人來的嗎?”
宋蠻愣了下,微微一笑:“不算一個人,他晚些趕過來。”
車上的妻子半開玩笑:“男朋友嗎?”
怎麽可能。
“朋友而已。”是她喜歡的不得了的人。
妻子看宋蠻的神情,分明是甜甜的模樣,同為女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暧昧地給宋蠻使了個眼神,知趣地不再追問了。
話題又轉回了交流旅游心得,後排的幾個姑娘開着音樂,熱鬧個不停。
開往營地的路不寬,白楊樹長得瘦瘦小小的,葉子有些還沒全黃,陽光照着公路,樹影斑駁。車窗不太幹淨,被光線照射顯出一層白色灰塵,窗外的風景慢悠悠後退,暖黃色的世界,太不真實。
沙漠營地在鳴沙山後山,工作人員只讓在固定範圍活動,深了去會破壞沙漠生态。宋蠻一個人爬上山頭,周圍的游客們在滑沙,遠處還有騎沙漠摩托和駱駝的。山頭上,搞攝影的舉着□□短炮,女游客們穿着沙漠必備的紅裙子紅披巾迎風擺造型。
宋蠻鞋子脫了,坐下來把腳埋進沙裏,表層的沙還留有太陽的溫度,風從後面吹來,穿着紅裙的女孩兒們激動地尖叫。鳴沙山的沙子有五種顏色,內裏空心,風一吹便發出沙沙的響聲,鳴沙鳴沙,名不虛傳。
宋蠻的頭發被風吹亂,緊緊貼在臉上。她用手理着自己的頭發。
旁邊有人坐下,沙陷下一個淺凹,兩人中間的沙被擠壓,微微堆出個沙包。一雙修長的腿從她身側伸出來。
宋蠻不敢看他,假裝望着連綿沙漠上的霞光。
“怎麽找到我的?”
“坐多久了?”
兩人一起開口。她聽見陸清野低低的笑聲,他先回答她:“想找你,自然一眼就能瞧見。”
落日的光從營地旁側的白楊林一路穿行而來,落進陸清野的眼底,她想到慈悲的佛祖。在這個文化交融的絲路重鎮,待得久了會染上一層佛性吧。
“剛坐下不久,”她說,“我們什麽時候去見顧老先生?”
“約的是明天。”
第 25 章
兩人無言。就這麽安靜地等到日落也好。打破沉默的是身後的快門聲,宋蠻和陸清野轉頭去看。
“對不住對不住,兩位坐在一起的畫面實在是好看,一時忍不住拍了張照片。”說話的是個手舉單反的年輕男人,典型的攝影師打扮,穿着沙漠靴,衣服外面套一件灰綠色攝影馬甲。這一身粗野裝扮,倒被他穿出儒雅之氣。
“兩位是情侶嗎?不介意的話留個郵箱吧,回頭我把照片發給你們。”男人眉眼疏朗,與人相處令人舒服。
宋蠻剛想開口解釋,陸清野已經掏出紙筆寫了自己的郵箱,想了想,又把宋蠻的郵箱也寫下來遞給他。
“我現在每天都往鳴沙山跑,想在這裏等佛光,什麽時候等到了,什麽時候再走。喏,現在都一個月了。”男人收好陸清野的遞來的紙條,“不過,過程中遇見了許多不一樣的風景和有趣的人。”
男人走了,陸清野重又坐下。
“倒讓我想起了樂尊和尚。”他忽然開口。
宋蠻聽懂了,她寫劇本時查過敦煌的資料。當年雲游到敦煌的樂尊和尚行至鳴沙山,“行止此山,忽見金光,狀有千佛”,于是在此開鑿了第一個窟,留下來坐窟修行。
每個人都有執念,她的執念是陸清野,年輕男人的執念是佛光,那麽他呢?他的執念是什麽?
“你覺得,他能等到佛光嗎?”宋蠻問他。
陸清野看着她的眼睛,絢麗的霞光給她鍍上一層不真實的光芒,良久他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夜幕降臨,深蔚藍色裏疊着殘餘的粉紫晚霞。營地亮起金色燈線和紅燈籠,已經擺上了十多桌營地火鍋。
參加露營的游客很多,大家圍桌子坐滿,宋蠻和陸清野同先前車上的人坐在一起。營地負責人搭了個舞臺,準備了節目,在場的游客還可以自己上來唱歌。
坐在周圍的紅裙女孩們頻頻看向陸清野,他像個無事人,絲毫不在意。
又來了,招蜂引蝶的男人。桌子下宋蠻用腳扒拉着沙子。
陸清野餘光看到她腳下那個淺淺的坑,低頭夾了一筷子飯,眼底盡是笑意。
舞臺那邊傳來起哄聲,宋蠻看去,是個漂亮的女孩,正被朋友們推到臺上,女孩穿着薄薄一條裙子,露着胳膊。晚上的敦煌只有幾度,宋蠻不禁打了個寒顫。
女孩點了首《龍卷風》,歌好聽,人也長得好看,營地百來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有人在營地邊上摘了野菊花送給她,女孩抿起嘴唇微笑,聞了一下,給她送花的男生羞紅了臉。
女孩還在唱。
“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離不開暴風圈來不及逃。”
眼神直直落向陸清野這邊。
宋蠻這個位置背對着光,她隐在陰影裏,看向臺上。壞了……這眼神怕是看上陸清野了。她悄悄瞄了眼陸清野。
果不其然,女孩舉着話筒抱着野花走下露天舞臺,朝陸清野走去。
游客們循着女孩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瞧見陸清野,和宋蠻不一樣,他正好坐在燈光的照射裏。
衆人沒注意到旁邊的宋蠻,只見陸清野目光沉靜,生了一副好相貌。
好家夥,郎才女貌,心性堅定。大美女朝他走過來竟也能不動如山。
同桌的人以為宋蠻是陸清野的女朋友,忍不住拿眼睛小心地看她。
女孩走到陸清野和宋蠻中間,站定看他。宋蠻被女孩擋了個嚴實,看不到陸清野的表情。女孩對着話筒說:“這位先生,我注意你很久了,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整個營地聽得清清楚楚,衆人開始起哄,狂喊方便方便。
女孩很自信,這種情況下,一般男人都不會拂了佳人的意。
陸清野擡眼看她,營地工作人員正好上了盆羊肉串,陸清野取了一串,用同桌的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抱歉,你擋着我女朋友了。”
女孩臉上挂不住。
營地衆人沒聽見陸清野的話,他們看見女孩尴尬地微笑,但也不忘繼續唱歌。
“愛情走的太快就像龍卷風
不能承受我已無處可躲”
……
陸清野手裏拿着羊肉串遞給女孩身後的宋蠻。
嚯,是個有主的。再一看宋蠻,被光掩住沒注意到,現在才看清。
難怪呢,人家正牌女友長得更好看,自然不會被其他女孩吸引。
同桌的人松口氣,這對“小情侶”招他們喜歡。
宋蠻怔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陸清野。忘了接羊肉串。
旁邊的妻子笑了:“小女朋友吃醋了,好好哄。”
連十歲的小姑娘也對着宋蠻笑起來。
陸清野湊近她,在她耳旁悄聲說:“幫我擋一下。”
原來是拿自己作擋箭牌,宋蠻有些氣。
她一把接過羊肉串,惡狠狠道:“對!你的女朋友吃醋了,必須哄我開心,不然丢你出去喂狼!”
做戲誰不會,就坑你。
一桌的人都笑了。
營地後方不起眼的位置,有人上完廁所回來。旁邊的人給他講熱鬧:“老兄,早不上晚不上,偏偏這時候上。可錯過好戲了,就剛才,一漂亮姑娘給人表白,結果是個有主的,人女朋友長得可真好看。”邊講邊啧啧驚嘆,現實生活裏真沒見過那麽好看的。
那人一臉陰骘,這種事激不起他興趣,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幾小時前在營地看到的女孩,他特別注意了,那女孩是獨自一個人。
晚上十一點,營地發放帳篷。多數是雙人帳篷,宋蠻站在燈線下面,看見陸清野領了帳篷和睡袋走過來。
好像只有一個帳篷。
陸清野走到她面前,把東西給她,指了個方向,示意她在那邊紮營。
“先去那邊等我,還有些紮營的東西沒拿。”
應該是去拿第二個帳篷了。
宋蠻點點頭,把帳篷和睡袋夾在胳膊裏,一路拖着往陸清野指的地方去。那對夫妻和父女,還有閨蜜團都在這裏。他們帳篷領的晚,紮營的地方在最外圍。
宋蠻見陸清野還沒過來,便先自己搭着。
卻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個黑影,站着觀察了她一會。然後離開了。
這要怎麽搭?天色黑,她這邊離營地的燈太遠,看不清。轉頭就看見陸清野抱着個防潮墊走過來。沙漠半夜會起潮,必須要鋪防潮墊。
陸清野若有所思,剛才他似乎看到一個人站在這邊探頭探腦。
陸清野放下防潮墊,看着宋蠻這邊一團糟,頗有些無奈,他讓宋蠻退後,自己俯身開始搭帳篷。
宋蠻扯扯陸清野的衣角,小聲道:“陸老師,你少領了一個。”
陸清野手上忙着做事,頭也不回說:“沒少領,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啊?這樣……不太好吧。”宋蠻低頭用腳尖挑起一撮細沙,吞吞吐吐,雙手在背後絞得用力。
“營地人多眼雜,你跟着我安全些。”
“你是個男人,我跟着你,一個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她不自主放低了聲音,“我還是再去領一個吧 。”
陸清野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唬她:“沙漠裏有蛇,最喜歡細皮嫩肉的。”
“可是……”陸清野掃了個眼神過來。
宋蠻不敢再說。
可是明明,他也細皮嫩肉的。
旁邊那對夫妻已經搭完帳篷,丈夫從後面轉出來,看到他們随口問候了句:“還沒搭完啊?”
陸清野擡頭沖他笑笑,一臉無奈道:“嗯,女朋友鬧別扭。”丈夫聽到這話,向宋蠻投來一個看熱鬧的眼神。
宋蠻心髒受不住,胸中如擂鼓,狂跳不已。
陸清野重新彎下腰,也不看她:“愣着幹嘛?過來搭把手。”
只有陸清野自己知道,說完話的他耳根已經紅了。
陸清野鋪好睡袋,讓宋蠻睡裏面,他睡外面。中間隔着兩個人的行李。他們的帳篷頂上有小天窗,能看見漫天星光。夜晚的風呼呼灌進來,冷得人發疼。
陸清野問她:“不冷嗎?”
“冷,但是想看星星。”
她一直注視着頭頂的星空,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看到了流星。她趕忙閉眼,默默許願。
陸清野知道許的願不能告訴別人,也因此并不過問。
宋蠻睜開眼偷偷瞟他,再望向無垠的星空。她視線落到流星劃過的地方,也不管流星聽不聽得見,向它念叨着:說好了,你欠我一個願望。
宋蠻睡着了,陸清野把天窗拉上,确保沒有風能夠灌進來。
半夜的時候,營地已陷入沉睡,一片寂靜。
沒人注意有個黑影悄悄起來,一點點靠近宋蠻的帳篷。宋蠻那氣質,讓人移不開眼。
營地人多,他倒沒打算做什麽,今晚只是來占占便宜,周圍這麽多人,想想就刺激。後面幾天再找機會下手,總歸這女孩是孤身一人。
帳篷四周壓着沙子,用來固定。他輕輕挪開一邊的沙,從帳篷上割了條口子,恰好供手伸進去,摸上了宋蠻的腳腕。
迷糊中宋蠻被腳上奇怪的觸感弄醒了,她第一反應是陸清野說的蛇。
不對,不是蛇。熱的,是只手。
宋蠻猛一睜眼,借着外面的星光辨清帳篷外蹲着個巨大的黑影,那只手緊緊捏着她的腳腕,還在不斷地向上摩挲。
宋蠻氣紅了眼,使勁蹬那只手,不曾想那人更加肆無忌憚。
就在宋蠻準備起身甩開他時,一只溫熱有力的手臂從背後伸過來,扣住她肩膀把她整個人往後帶,她撞進了陸清野的胸膛。
第 26 章
宋蠻的後背緊緊貼着他,感受着他的心跳。陸清野左手抱緊她,右手從行李中摸出一把折疊軍刀,對準帳篷外那雙手狠狠紮下去,怒喝:“滾!”
操!這小娘兒們帳篷裏竟有個男人!
那人痛得慘叫,捂着手低聲咒罵趕緊離開這裏。
營地周圍有人被驚醒,仔細聽又沒動靜,以為自己做夢出現幻聽,翻個身繼續睡了。
夜晚太冷,賬外挂着露水,宋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陸清野扔掉手裏的刀,将行李放到被劃開的洞口處擋風。轉而和她調換了位置,橫在她肩膀上的手抱的更緊,又拉出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然後給營地負責人撥了個電話:“……他右手被我紮了個口子,很明顯……對,麻煩你們查一下。再有兩個小時天亮,到時候我去做筆錄,現在暫時不方便。”
他的聲音從胸腔裏傳來,宋蠻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鼻頭一酸,從陸清野懷裏轉身抱住他,頭埋在他肩頸裏,一言不發。剛給她披上的外套滑下來,陸清野心裏暗嘆了口氣,右手從她腋下穿過,宋蠻腰肢細的驚人,他一把環住她後腰,左手輕輕拍她的背,“以後還聽不聽我的話了?”
宋蠻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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