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打臉了
打臉了
北山上,芳草萋萋。
栖書将火盆和紙錢放在地上,看着自家公子跪着清理墳前的雜草。
墓碑冰冷,可蕭應昀的表情更冷,幾乎要凝固。
栖書可不敢多言,取了火折子将紙錢燃了,就聽自家公子冷淡一句:“栖書,你先退下,我同爹說說話。”
栖書立刻行了禮下去了。
蔭蔭古柏,蕭應昀微微彎着腰,面朝着碑,無言。
栖書抹了一把臉,不敢再回頭看。
他不知是又發生了什麽,自打從淮安王府回來,林姑娘帶着若鹦離了府,蕭應昀閉門不出,直到今日才肯出來,卻是讓他去準備紙錢,看望北山上的蕭大将軍。
蕭應昀在蕭炫的墓前站了許多,回來後看上去正常多了,什麽都不過問,每日按時到宮裏當職。
皇帝向來耳聰目明,召蕭應昀前來:“聽聞你前幾日入了淮安王府,是還在調查當年之事?”
蕭應昀微微颔首:“都查清楚了,陛下為家父懲處了罪人,臣謝陛下之恩。”
皇帝看他:“這是舊事,既然已經查清便不必再提。朕聽聞良安郡主少時對你頗為傾慕,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蕭應昀一怔,笑笑:“陛下也說了,那是少時。”
“但朕看着他們二人很是般配,樣貌端正,年歲相當,又有少時之誼,不如朕為你們做主,成一樁好事可好?”
蕭應昀聽出皇帝的試探之意,既試探他與林凝如今的感情,又試探他對淮安王府的态度。
良安郡主固然受寵,但淮安王身份相對尴尬。皇帝不可能把她指給朝中重臣,更不能送到邊塞和親。最好的安排便是下嫁他這般無實權無家世背景的小文官,便于時常敲打着淮安王。
蕭應昀深知伴君如伴虎,若他不從,那便是抗旨不遵,皇命不守。
他只得起身行禮:“微臣自知身份低微,哪敢肖想郡主。”
皇帝大笑:“你是朕的重臣,怎可妄自菲薄,是不是在打朕的臉?”
“微臣不敢。”蕭應昀一臉平靜,“婚姻自古是大事,主要還要看郡主的意思。”
“這你不必擔心,淮安王那邊由朕去說。蕭大将軍為國獻軀,朕當好好彌補,不能負了将軍花泥下的寒骨。”
……
林凝帶着若鹦搬出了蕭府,選了個偏僻之地租下一處小屋。
她還在消化,所以整個人顯得極沒精神。夜間多夢,她看到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林義堂,手裏拿着的是通敵賣國的書信。
林凝奮力追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喊着:“爹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蕭伯伯真的是被你害死的嗎!”
馬背上的林義堂垂眸看着她,目光空洞無物,像是被人抽幹了靈魂。
下一刻,畫面一轉。
是又冷又濕的大獄。
林義堂雙手雙腳都被鐵鏈縛着,渾身上下已經不剩一塊好肉,有老鼠排着隊從他身邊蹿過去,對着這麽一大塊都不感興趣。
林凝知道這是夢,他看不見她,她也救不了他。
她的眼淚快流幹了。
林義堂動了動,鏈子“叮叮當當”響。他面朝着牆壁,喃喃出聲:“曦兒……”
林凝一愣,撲了過去:“爹——”
林義堂聽不見,也看不見她。
只是顫抖着嘴唇:“曦……兒……”
林凝哽咽一聲:“爹——”
“曦……兒……”
“爹——”
“曦……兒……”
“爹,我在呢,曦兒在呢。”
如果在場還有第三個人,一定會覺得這個場面十分詭異。
兩個人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都又好像存在于同一個世界中。
沒了,林義堂突然睜大了眼睛,好像感知到了林凝的存在:“曦兒,你可恨我?可悔做我林家的女兒?”
林凝哭着搖搖頭:“爹,曦兒不會恨你,曦兒知道你有苦衷。世人都可以冤了爹爹,但曦兒不會,爹爹在天有靈,能否給曦兒指引,到底如何才能為您洗刷冤屈。”
林義堂慢慢閉上了眼,劇烈咳了幾下,嗆出了血:“孩……兒……為,為父……為父冤……冤枉。”
……
“林姐姐!林姐姐!你快醒一醒啊。”
林凝沉在夢裏哭,若鹦坐在她床邊上哭。
林凝艱難地睜開眼,用力用拳頭砸了砸腦袋,就看着若鹦激動地撲了過來:“太好了,林姐姐,你終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林凝摸摸她的頭:“我怎麽了?”
“你發了一晚的熱,又哭又喊,後來還說胡話了。”若鹦去外間端來湯藥,“林姐姐,郎中交代的,等你醒了便叫我喂給你。”
林凝點點頭,仰起脖子灌下,若鹦又從盤子裏取糖蜜餞子送到她嘴裏。
林凝緩了緩,倒是感覺好多了。她慢慢坐起來,背靠着牆:“今日司空有來麽?”
若鹦搖搖頭。
自打林凝從蕭府出來後,司空蘭澤怕兩個姑娘家居住會有危險,便提議讓她們搬來司空府。
如今這等風口浪尖,林凝哪敢過去。好在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銀子也足夠租一處遮風避雨之地,兩人不至于流落街頭。
租好房子後,司空蘭澤每日都會抽空來看看,可偏偏今日未來,林凝的心裏直打鼓。
傍晚,林凝收到了司空蘭澤遣來的千裏音——
【今日有事,阿凝勿等】
林凝喚來若鹦:“你去幫我到外面打探一下,今日司空府上可是出了什麽事。”
她還發着熱,臉頰紅紅的。
若鹦扶着她的頭讓她躺下:“林姐姐安心睡一會兒,我這就出去問問。”
這一覺睡到黑了天,林凝艱難地支起半個身子,朝外面望了望。
“林姐姐,你覺得怎麽樣,好一點了嗎?”若鹦跑進來,一臉關心地問。
“無……”她只吐了半個音,突然頓住,聲音嘶啞得比烏鴉叫還難聽。
若鹦忙端來清水:“姐姐喝點水。”
林凝抿了一小口,嘗到了喉嚨裏的苦味,便就着漱了幾下口。
“若鹦,你什麽時辰回來的?”
若鹦将杯子洗淨放好:“剛回來不久。”
“那司空府……”
若鹦咧了咧嘴:“姐姐放心吧,司空府并未出事,聽說司空公子今日去郊外,去郊外騎馬了,身子乏了才過不來的……”
林凝默默看着她:“說實話吧。”
若鹦有些心虛地背過身去:“林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說的就是實話啊。”
林凝扯扯嘴角:“司空根本就不會騎馬。”
若鹦震驚了,司空公子之前不是一直跟着虞大将軍麽,怎得連騎馬都不會???
林凝呼出一口重氣:“說實話吧,你若再胡言,我就自己出去問。”
“林姐姐,你快躺好吧。”若鹦幫她拉好被子,“好像是聖上給良安郡主和蕭大人賜了婚,良安郡主不願,跑到聖上面前說她心悅的是司空公子,司空公子被帶去進宮面了聖,現下還沒回府,也不知道那婚約還算不算數。”
林凝怔了怔:“原來是這樣啊。”
若鹦怕她多想:“林姐姐,司空公子不會有事的。郡主心悅司空公子,說不定聖上會成人之美。那蕭大人也就……”
“若鹦。”林凝出聲打斷她,“我好像聽到了敲門聲,你去看一下吧。”
門外站着的竟是秦山伯。
自打從蕭府搬回來後,他們還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的。
秦山伯一臉委屈:“你們走了怎麽不知會我一聲,讓我好找。”
若鹦唯恐比他不及,朝邊上側了側身子:“若鹦自知身份。”
秦山伯嘆了口氣:“什麽身份不身份的,若真論起來,你是大小姐岀身,我就是一個纨绔,我不配你。”
若鹦眨眼睛。
“不打算讓我進去坐坐嗎?”秦山伯勾了勾嘴角,“若是不便,那也就罷了。”
“不是不便,是林姐姐發熱,怕傳染給公子。”
“林凝發熱了?!”秦山伯驚訝出聲,嘴巴比腦子更快:“那蕭兄知道不?”
說完,便悻悻閉嘴了。
“那什麽嚴重不?請了郎中來看過沒有啊?”
若鹦點點頭:“郎中開了藥,剛剛也已經吃了。現下許是睡下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告辭了。”秦山伯摸着腦袋,“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說罷便匆匆走了。
很快此事便傳到了蕭應昀耳朵裏,他面無表情,揮手要送客。
“那什麽,我不說了行了吧。”秦山伯扁扁嘴,真替自己冤得慌,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我聽說今天良安郡主到陛下那兒鬧開了,怎麽,你真要娶良安郡主不成?”
“你覺得可能?”蕭應昀瞥他一眼,“此事我直接拒了不妥,還得多謝郡主鬧這一下子。”
秦山伯想想也是,皇上出口的那便是聖旨,當場駁了面子怕是要掉腦袋。
兩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蕭應昀喊了一口茶水,突然開口:“她現下如何了?”
秦山伯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誰?”
蕭應昀古怪地撓了撓頭,目光中夾着悔意:“沒誰。”
他只覺得自己賤到了骨子裏。
秦山伯的腦子一直不太好用,見他不再說,他也就不再追問了,管他是誰呢,反正自己對毫不相幹的人也沒有興趣。
突然,外面傳來栖書的聲音:“公子,不好了。”
蕭應昀一頓:“什麽不好了,進來說吧。”
栖書慌慌張張地進來:“是司空公子出事了,聽說是虞惜年畏罪潛逃,現下不知所蹤,皇上便把他給扣下了,現在估計已經下放到了刑獄之中。”
蕭應昀猛得站起身來,一直平靜的臉上終于出現了裂痕:“那曦兒——”
栖書哭喪着臉:“林姑娘也被一并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