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逼.奸

第53章 逼.奸

董曉悅趕緊道:“你父親說的是氣話, 父子沒有隔夜仇, 你回去誠心認個錯,老人家消了氣就沒事了。”

荀延搖搖頭:“他的脾性如何,我比殿下清楚。”

董曉悅一想, 能把獨子送廟裏呆上十幾年, 那荀尚書大約也不是凡人。

“在下在山寺中修行多年,過慣了布衣菽食的清苦日子,腆顏說一句,也算是安貧樂道, 只需一間茅屋遮風,兩餐麥飯果腹,無須衣錦馔玉、呼奴喚婢, 想來不至于令殿下過于破費。再者,在下雖無經綸滿腹,尚有幾分案牍小才,庶幾于殿下有些用處, 若蒙殿下不棄, 烹茶研墨、撫琴添香,乃至于灑掃庭除、挑水擔柴、炊飯作羹......在下都做得。”

董曉悅的思路不知不覺被他帶偏, 竟然覺得養他真的挺上算——吃得少,幹得多,功能齊全,還長得這麽美,當然挑水擔柴之類的就算了, 讓這樣的美人做粗活真是暴殄天物,他這樣的還是适合紅袖添香、吟風弄月、鋪被暖床......

打住!董曉悅一下子回過神來,義正辭嚴:“荀公子快別說笑了,以你的身份我不可能讓你當面首,況且我也根本沒打算養面首。”

荀延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決絕,嘴角仍然含着笑,可眼裏流露出哀傷,像頭受傷的小獸:“殿下,你當真不願留我?”

董曉悅硬硬心腸:“抱歉,我真的不能留你,不過你要是缺什麽......”

荀延扯了扯嘴角:“殿下想用錢打發我麽?”

“我不是,我沒有......”董曉悅無力地辯解。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是在下越禮,”荀延邊說邊起身行禮,“在下先告辭了。”

董曉悅站起來送他到門口,荀延伸手推開半邊門扇,打起簾子道:“殿下請留步。”

董曉悅還是跟了出去:“我送送荀公子。”

荀延沒再多說什麽,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到庭院中。

幾個侍女見他們出來,心裏好奇得貓抓似的,卻不敢打量,一個個垂手立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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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氣暖融,和煦的陽光灑在庭前的杏花樹上,投下一地深深淺淺的細碎影子,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顫動,董曉悅低頭看着,思緒也跟着紛然起來。

荀延在樹下站定,轉身對董曉悅道:“雁奴可否向殿下讨一件東西?”

董曉悅點點頭:“荀公子請說,只要是我這裏有的,你盡管拿去。”

荀延擡手折了一枝杏花,将開未開,疏落落的幾朵點綴在枝條上,:“多謝殿下贈我一春,雁奴無以為報,惟願殿下一世平安喜樂。”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院門走去,留下個落拓的背影。

董曉悅凝視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追上去:“等等,荀公子......”

荀延停住腳步,回過身,扶着門框,一臉困惑不解。

董曉悅尴尬地捋了捋頭發:“你打算去哪裏?”

“殿下何苦多問?”

董曉悅羞愧地低下頭。

荀延溫和大度地笑了笑:“承蒙殿下垂問,在下打算先去牛馬市劉大夫處上藥,然後再做計較。”

董曉悅的目光落在他受傷的胳膊上:“你的手怎麽樣?傷得嚴重嗎?”

“小傷罷了,”荀延輕描淡寫,“劉大夫妙手回春,醫術高明,經他診治的騾馬不計其數,有的痊愈後有些跛,不過也無妨,橫豎在下不用手走路,長短有些不一也不礙事。”

董曉悅聽得心驚肉跳:“為什麽不找個正經大夫?”

荀延的指尖輕輕拂過杏花,有些羞窘:“在下離家時将財帛錢物都留在了尚書府,只一根銀簪恰好抵了診金......”

“你的那幾個朋友呢?那什麽王家公子、李家公子,不能投奔他們嗎?”

“離了荀家,我什麽都不是,”荀延無奈地一笑,“這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們。”

董曉悅一想,他離開京城十幾年,就算有朋友,大約交情也有限,再說昨晚上那什麽李公子王公子,一看就是酒肉朋友,肯定靠不住。

她還想再問幾句,荀延卻凄然一笑:“求殿下別再問了,讓我在心上人跟前留一分體面罷......”

董曉悅懷疑他故意賣慘,可即使理智上戒備,心還是一扯一扯地疼,天人交戰了片刻,認命地追上去扯住男人的袖子:“先別走,我找個太醫幫你看一看......”

荀延回過頭,臉上卻是淡淡的,連嘴角的笑意都隐去了:“殿下這是可憐我麽?”

董曉悅被他問得心虛:“我沒有,我不是......”

“殿下,”荀延的神情軟化下來,擡手從她頭發上摘去一瓣落花,“你并未虧欠我什麽,無須愧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頓了頓,深深地望進她眼底:“我心悅你,昨夜你說我是你的,我真的很歡喜。”

董曉悅的心肝仿佛受到十萬伏的電擊,理智的保險絲燒得渣也不剩:“你別走。”

“殿下當真要我留下?”荀延挑挑眉。

董曉悅無可奈何:“當真,當真......不過不是留你當面首,不管怎麽說你先把傷養好。”

“還是不了罷,”荀延垂下眼簾,“我留在這裏只會玷污殿下的清譽,若是讓驸馬誤會就不好了。”

董曉悅一想,大婚在即,這時候弄個男人進來确實不合适,便道:“這樣吧,我幫你賃個房子......”

荀延蹙了蹙眉,董曉悅搶在他之前說:“等你有了錢把租金還我就是了......說到底你的手是因為我斷的,不養好我不能安心。”

“那荀某便在此謝過殿下了,”荀延施了一禮,“前日吏部的任命已經下來了,只是薪俸須等三個月,在下位卑職低,俸祿微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上。”

這話不假,在朝為官的大多是世家出身,俸祿不過是象征性的,沒人指着那個過活。

“反正我也不急着用錢,慢慢還就是了,你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好好養傷就是了。”董曉悅安慰他。

荀延這回不急着走了,董曉悅便請他去書房喝茶歇息,派人快馬加鞭去宮裏請太醫。

太醫到了,看到荀延胳膊上夾的木板,忍不住埋怨:“公子是在哪家醫館包紮的?也太粗枝大葉了......”

荀延笑得沒心沒肺,董曉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太醫拆開繃帶一看,只見靠近手肘處又紅又腫,輕輕一碰,荀延額頭上便沁出豆大的冷汗來。

他一摸就知道是骨頭斷了,連連搖頭:“還好長公主叫了老朽來,要是任由它這麽綁着,等斷口愈合骨頭保準是歪的。”

說着連忙重新清理、上藥,用夾板小心固定好,再用繃帶仔細纏裹起來,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

送走了太醫,董曉悅讓管事替荀延收拾外院客房——租房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今天租下來,也得稍稍打理一下,置辦點鋪蓋被褥和生活用具,再快也得三五天。

董曉悅有心避嫌,想讓他這幾天去住客店,可一看他泛白的嘴唇,被冷汗濡濕的鬓發,到底沒忍心開這個口,想了個折衷的方案:“太醫說你需要靜養,我這裏這幾天忙亂得很,公子不如去我郊外的莊子裏養傷吧?”

這話也不假,閡府上下都在忙着為長公主大婚作準備,确實很不清靜,到大婚當日更不知道有多喧鬧嘈雜。

“無礙的,”荀延靠在榻上,露出個虛弱的微笑,“明日一早我要去宮中應卯,貴府離皇城近,能免去不少勞頓。”

董曉悅張了張嘴,找不出別的借口,只得作罷。

荀延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殿下無須多慮,在下出入會小心謹慎,掩人耳目,不會叫旁人看到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董曉悅低着眼皮嗫嚅道。

荀延沒拆穿她,一臉逆來順受,好脾氣地沖她笑。

事實證明董曉悅很有先見之明。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第二天早晨大朝會,就有禦史彈劾先帝的掌珠、天子的胞妹、皇室女眷的門面——長樂長公主,罪名是逼.奸朝廷官員,将世家子弟蓄為面首,致使對方父子失和,招來物議紛擾,影響十分惡劣。

天子本來坐在禦榻上昏昏欲睡,一聽這事瞌睡都吓沒了,下意識地不信,擡起一條眉毛:“你說的是哪位長公主?”怕不是弄錯了人吧?

也難怪他不信,長樂長公主向來是最省心的一個,其他幾位即便說不上惡貫滿盈,欺女霸男的事沒少做,被禦史彈劾更是家常便飯。

然而禦史一口咬定,就是長樂長公主。

這事随便安在哪一位頭上都不算個事,惟獨出在長樂長公主身上是個大麻煩——也是作繭自縛,長樂長公主打小心許林二郎,一向潔身自好,又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衆人樂得拿她當遮羞布,說起皇室女子生活作風糜爛,便有人擡出長樂長公主當作出淤泥而不染的反例。

現在連遮羞布都淪陷了,事情有點大。天子繃直了身子,臉色凝重起來:“此事可有證據?事關長公主清譽,切不可捕風捉影。”

禦史觑了觑尚書令荀茂的後腦勺,又望了望林家父子倆,吞了口唾沫,俯首道:“啓禀陛下,那位受長公主逼迫的公子就在廷中。”

皇帝後背上冒出冷汗來,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林二郎,只見他一張冷臉波瀾不驚,像是凍住了一樣,實在看不出喜怒。

他又掃了眼第一排的中書監林甫,這老家夥倒比他兒子多點人味,臉上雖沒露出什麽,可抓着笏板的手不住地顫動,仔細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皇帝很想囫囵過去,可滿朝文武盯着,着實不好糊弄,只好硬着頭皮道:“哦?是何人?”

禦史用袖子掖了掖腦門上的汗:“回禀陛下,此人乃是荀尚書家的公子,員外散騎侍郎荀延荀子長。”

皇帝一聽這名字,十幾年前的陰影當頭罩下,頭皮下意識地一緊,又是這太歲!

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幾個倒黴催的當事人,林家和荀家都是高門華族,林甫和荀茂向來不對付,這回真是有好戲看了。

只見林甫面沉似水,緊抿的嘴唇繃得像弓弦一般,荀茂滿臉通紅,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倒是兩個小的有些耐人尋味,林二郎仍舊像平日一樣面無表情,仿佛一尊玉像。苦主荀公子卻是氣定神閑,眼角眉梢甚至還洋溢着一點喜氣。

世家子弟普遍出仕早,荀延十五歲時由中正定了二品,挂了個虛職,同齡人都已經晉了幾級,他身上還是只有個起家官,朝會上站的位置很靠後,然而他身量颀長,生得又玉樹臨風,如同鶴立雞群一般打眼,皇帝往人群中一掃,自然而然就看到了他。

闊別十幾年,那張臉又俊了不少,但是依舊那麽讨嫌。

“荀延,”皇帝皺了皺眉頭,頗有心機地引導,“此事究竟有何誤會?”

荀延不緊不慢地走出來,在衆人的注目禮中閑庭信步一般走到天子跟前,回頭對他老子散漫地笑了笑,又沖着天子身旁的林二郎微微颔首,然後恭恭敬敬地朝天子行了個禮:“啓禀陛下,周禦史所言子虛烏有,長公主殿下并未逼.奸微臣。”

一衆當事人都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只有林二郎依舊不露聲色,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荀延。

荀延接着說道:“殿下與微臣兩情相悅,兩廂情願,乃是天公地道的合奸。”

此言一出,朝堂中一陣死寂,接着便是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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