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線索

線索

定死罪?

這人瘋了吧。

劉縣令面上是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心裏又是另一番想法。

這案子并未鬧出人命,能不能循律法拟出個大罪來先不說,就算能給她圓滿安上罪名,往上遞去刑部複審,也過不了三司複審複核的三道門檻,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哪個是好輕易打發的?

再說,訟狀他也看過,這女子乃是谪發軍戶的親眷,這就還要再多一層關系——與兵部打趟交道,如此棘手的事情,他跟這人托大說能辦下來,那才奇怪吧。

劉縣令自從來了金縣,一貫行事求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願多出力是他的風格。

不過鄭懋所言,确是讓他眼饞,到嘴的肥羊功績他也實在舍不得松口,讓別人獨吞了。

劉縣令的眼珠轉了一圈,想出了一招來。

他慢慢悠悠開口道:“鄭兄說得不錯,只是這上頭打點不過來,咱們這治的罪,最後也就是吓她一吓,不見得十拿九穩能拿下,鄭兄覺得呢?”

鄭懋沒說話。

劉縣令又怕自己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拒絕,不願給他出力似得,就連忙補道:“不過,我倒是還有一計,另有人可以替你我料理此事,而且,能避開向上遞折子的麻煩。”

鄭懋擡頭,饒有興味看了他一眼。

劉縣令指了指外頭,“那就要看老百姓怎麽看這事了。”

“此話怎講?”鄭懋端起茶,啜了一口。

“侯大遞上來的狀子,也有別人的手筆吧,”劉縣令捋了把須髯,“山火之事可大可小,況且計較起來,如果侯大那群人帶着火把上的山,那就也脫不了幹系,要是他們明哲保身,大可不提,一筆略過才是對自己最保險的,但他們偏偏沒有——”

鄭懋按下手中茶盞,勾了勾嘴角。眼前這個外傳怕事又擅長和稀泥的劉縣令,顯然在官場上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語戳中了他的痛腳。

是他自己主導了山火一事,又是他告訴這群潑皮無賴,劫持荊燕的三弟,才能真正拿捏住這個女人,逼她順應下來。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給了那二百兩欠款來買通侯大,要他們直接燒斷了荊燕的後路,再動手傷了人質,逼得那女人沒了理智,動了殺人的心思,才能治罪。

誰知道,侯大那方眼光短淺,又貪生怕死的,還貪心到要在荊燕身上再撈一筆。這才改了他的計劃,只放火燒了山,留下了餘地,也逼得自己要來金縣求人情。

想到這些,他恨不得把手中茶盞都要捏碎,面上仍是淡淡無波。

劉縣令見鄭懋沒什麽反應,“自然,這些都是我的一點猜測,不全作數。”

“那當如何?”

“既然是為了這女人手裏的奇物,不妨從這東西下手,若是奇到能攪得百姓都害怕了,那耆老鄉紳們難道會坐視不管?”

“屆時先斬後奏,推出幾個替死鬼便好。”

兩人互通計劃,相視一笑。

-

縣牢裏的日子十分艱難。

陰濕的環境呆久了,荊燕只覺得自己身上像浴室牆上長了發黴的水垢般,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牢裏也不像現代的看守所分男女,她對面牢室裏就關着金縣今年抓來的一個匪賊,聽說是投了附近山上當了山匪後不久抓了,斬監候的複審還要等秋後,故而成了這裏的長居客。

這鄰友困時倒頭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吵得她夜夜不得安寧,醒時又色眯眯地盯着她,荊燕只能裝作沒看到,在自己這邊只顧打坐,等待縣衙升堂審訊。

誰知,才過一天,自己的牢室裏又來了一人。

“放開我,相公找不到阿瑛……會着急的!”

叔母哭喊着,被獄卒推搡了進來。

叔母?

這着實出乎了荊燕的意料。

叔父藏了她這麽多年,為何還會被人找到,硬是下了獄?一個孩童心智的人,難道也要為這件事擔責嗎,她又能擔什麽責呢?

荊燕接住了摔倒在地,低聲抽噎的叔母朱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情緒。

朱氏在她懷裏淚珠止不住,“小燕兒,我要相公……”

荊燕糟心得很,叔母這一生實在苦命。被夫家造謠,被公婆嫌棄,好不容易安頓下來,自己都信了荊子玮的言行,以為他雖是爛人一個,但起碼是愛自己妻子的。

沒想到,連這個都是裝出來的,大難臨頭,頭也不回的就抛家棄妻。

“叔母,別等他了,”荊燕都替她難受,“你等不到了。”

“不會的……他說了,他要回來的……”

叔母的眼淚打濕了她肩膀上的囚衣,荊燕幫她擦掉了淚,輕聲道,“他既然跟你說過,那沒遵守承諾就是沒遵守,不要替他開脫。”

“……他還找人保證過的……”

荊燕聽見她嘟嘟囔囔傷心念了一串,中間夾了這麽一句,突然想了起來。

對了,是有人知道這件事的,是鄭懋。

分家後拿棉褥冬衣時,叔母還跟她說過的,鄭懋曾莫名到家中造訪過,她怎麽剛剛沒想到?

這就坐實了,這件事就是鄭懋插手所謀劃的。

再結合上次這人軟聲好氣地向她攤牌,要“借用”她的農機,她幾乎就可以确信,這場飛來橫禍的目标非常明确。

搞垮她,然後得到自己的機具。

至于原因也不難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有了官身,急于霸占的東西,不是為利就是為權。至于到底是哪個,她實在對這些龌龊心思不感興趣。

但是她還是想不出,叔父為什麽會被鄭懋設計,而且叔母也被他拉下水。

起碼現在看上去,不像是他的圈套裏至關重要的人物。叔父帶着錢跑了,就完成了鄭懋要陷害她最基本的任務,跑得自然越遠越好,那把叔母下獄看管着,又能威脅到叔父什麽呢?

她想不通,也需要更多的線索才能想通。

她從大牢的小窗望向外,又到了夜晚,烏雲蔽月,夜路一定很不好走。

可是她信杜行,再暗再看不見的地方,他也一定會幫她找到向前的路。

-

拿着荊燕攢下來的錢袋,杜行帶着鬥笠蒙了面,獨自一人去了金縣集市買下馬匹。

他是行伍出身,打了那麽多年仗,相馬也有了經驗,知道什麽樣的馬最适合短途奔襲,花的草料最少。

奎州離這裏不遠,但需要快。

與馬行的夥計定下馬匹付下錢後,他就翻身上馬,快步趕往荊燕大哥所在的奎州防事修繕之處。

這也是當初荊燕托付給他的事,要找到叔父,務必要先找到她大哥。

她說,自她家中父親上前線後,她大哥荊鴻就一直在家中主事,叔父早年好賭時欠下的賭債,也多是他一家一家上門去還的,所以大哥對叔父的秉性必定了解,也知道這個人若是攜款逃走了,多半會藏匿在哪裏。

別看整件事現在彙集在荊燕傷人一事上,但要揭開症結,仍舊還是在叔父的債。

讨債的人得了錢,就沒了最理直氣壯糾纏她的理由,所以,這錢和真正欠債的人找回來了,矛盾就轉移了。即便那幫無賴再同她沒完沒了,明眼人也都能看出來是在胡攪蠻纏。

細細想來,确實如此。

在聽聞被下獄時,她還能冷靜地思考對策,實屬是個有用之才,只可惜是女兒身,若能跟着他有一番作為,那冀州當時說不準也會有轉機。

只是他回天無力了。

這一劫連城池都在所難逃,遑論他自己了。

他壓低鬥笠帽檐,下馬隐在準備入城的百姓當中,如今戰況不明,多是城中平民背着包袱舉家逃命,像他這樣還要入城的,實不多見。

而且天骁軍駐紮在城中,雖不負責盤查一事,但仍是有打照面的風險,這也是讓他多有顧慮的一點。

不過,救人要緊。

他受了荊燕的救命之恩,也理當雪中送炭,還她一命。他晚一天,升堂的日子就逼近一天,萬一趕不上,她死扛不認遭了大刑,就算最後他能找到人,還她清白,人也廢了。

自己已孑然一身,而她呢,她還有親人挂念。

不能因為自己的一點顧慮,就耽擱了這一家人的未來。

好在進城不難,荊燕同他提過,與她相熟的黃娘子曾有過幾架車馬要運糧運去奎州,那時黃總旗托人開過一張路引,當時天骁軍才來奎州不久,奎州亂得厲害,所以出城的日子不曾定下來,就索性沒在路引上寫明日子。

後來又有事耽擱下來,這張路引就空置了,沒想到倒是幫了杜行的大忙。

向黃娘子要來後,他填上了自己進城的日子,将路引交給了查驗的官兵。

見他行為舉止并無不妥,所填內容也都算對的上號,守城的官兵就掃了兩眼,放他過去,接着又去幫幹出城查驗的活了。

一切順利。

接下來,就該要找出荊燕大哥所在的地方了,不過從外頭看,城西與城北的城牆都有防事的營帳紮在附近,怎麽才能避開那些要追查他的人,再找到荊鴻呢?

他正待躊躇之時,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這人路引不是有問題嗎?你們怎麽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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