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堂審
堂審
杜行心頭一緊,但腳步還是停了下來。
不管不顧逃跑,就擺明了破綻等着被抓。他必須得好言好語同這群人周旋,把他們騙過去。
“官爺,小的敢請教,這路引有何問題呀?”
他轉過身來,堆了一臉抱歉的笑意,餘光看到喝住他的那個大高個,好在也是一身官差服,不是天骁軍的。
“你還問我,那上頭分明寫了六個人,怎麽就剩你一個了?”大高個沒好氣地指道,“白紙黑字,你當我眼瞎?”
杜行連連作揖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官爺,這确實是小的過錯。”
他當即編了個看起來還過得去的理由,“小的主家本是要從安平運糧到奎州來賣的,誰知道半路叫山匪劫了大半,差事一時交不成,可還得跟下家交代一聲。
“所以六個人裏,就派了我過來,其他人都打道回府了。”
這話不錯,金縣到奎州的幾座山頭上這幾年來一直有山匪作祟,他跟這群人打過交道,所以再清楚不過。
大高個官差哼了一聲,表示能接受。
杜行懸在嗓子眼的心才又跳回了胸膛,他按下鬥笠,裝作不經意地打聽道:“敢問官爺,這城北與城西的修繕是何時開始的?”
“打聽這個做什麽?”
“小的本要運來的糧,就是供給那邊的,若是算算哪邊還缺糧,這一趟小的也好回去跟主家交代,下一趟生意才好有的放矢。”
其實打聽修繕開工的時間,是為比着荊燕大哥離家的時間來看的,若是對上號了,知道是在城北還是城西,幾百人的營裏也好找一點。
“北邊的早就要修好了,西邊才開始。”
荊鴻已經離開三月有餘,确定是在北邊,杜行就向官差道了謝,牽着馬往北邊走去。
等他走到背影都淹沒在熙熙攘攘逃亡的人群裏時,攔住他的那個大高個官兵卻走到了城防營內,跪地道:
“陳千戶,看見人了,一點不錯。”
扶手上有一人站起來,穿着千戶形制的灰緞官袍,帶着一道橫貫左右臉的傷疤,半身隐于房中陰影下,定聲道:
“好,他終于來了。”
足足兩月有餘,他們等了他太久了。
-
清早,牢房的的門就被打開了。
荊燕的眠意極淺,獄差的腳步聲過來時,她就清醒了。
醒後,她輕輕推了推依偎着她還在熟睡的叔母,正巧獄差就進來了,身後還有一個穿戴一整套官服官帽的長髯男子。
看來這位就是金縣的縣令了,今天大概就是升堂的日子,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原以為還能被文書拖上兩三天,沒想到升堂得如此急促,沒能等到杜行回來,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可是另一方面想,這也并不算是件壞事。
對方一定也是怕往後拖延,不能定死她的罪,這也側面說明,他們也意識到自己的理由裏是有瑕疵破綻的,所以才會這麽着急。
是危機,也是生機。
她只要能扛過今天,脫罪的希望一定就更大。
她低頭用餘光看了眼長髯男子,他面色并不嚴峻,反而笑得很和善,但他站在跪着的她們面前,再和善的目光也是輕視。
“半柱香後便要升堂了,兩位可有什麽要先交代認罪的?”
這應該是例行公事,升堂前必要先向被告告知律法和事由,差不多等于是預審的步驟。
荊燕搖搖頭,“民女清白,不曾犯下過錯,也不怕堂前對峙。”
“現在自首還能酌情減刑,”劉縣令嘆了口氣,“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便等着升堂吧,往後判下來的罪就由不得你了。”
他對底下官差揮手,不多會兒外面便響起堂鼓三聲,衙役們一遍遍的低吼聲也很快傳來,震得她的心緒有些不穩。
“升堂——”
“升堂——”
“升堂——!”
獄差打開門,在她和叔母手上重新上了一副木枷,二人被夾攙了出了大牢,一路押到了縣衙的正堂,多日不曾走動,她一時被逼着走,腿都有些麻軟。
她一聲不吭,強撐着體面,一直走到堂上的原告石邊,才撲通一下跪下。
正堂外的庭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叔母從未見過這麽多人,怕得直往她身邊鑽,卻被獄差狠狠一腳踹開,叔母的腦袋都被踹磕在堂柱上,一股鮮血從她的鬓角邊流出來。
荊燕急得恨不得跳起來伸手制止,卻發現木枷腳鐐徹底困住了她的行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叔母被人欺淩。
她将目光投向堂上,劉縣令端坐在堂中央,而一旁的木椅上穿着旗官官服的,不是鄭懋還能是哪個?
不管他用了什麽借口,兇手當然只想要在現場見證他的謀劃成功。
她頓在原地,那一刻,她對牢獄之災才有了實感。
作為一個現代人,即便進了大牢,她也始終有種潛意識,覺得自己只是被人狀告了,并非實打實的犯人,一切都還未定性。
可是,古代沒有疑罪從無的原則,更沒有對囚犯的人性對待。
她現在處于弱勢,留給自己的絕對不是一場輕而易舉可以打勝的仗。
接下來便是例行傳喚原告苦主,證人到堂,侯大站在原告石的一邊,得意洋洋地與荊燕對視,等縣令拍過驚堂木宣布,堂審便正式開始了。
第一樁先是從鬧得動靜最大的山火一事開始審起。
這個荊燕倒是不擔心,侯大請來的訟師按狀子上念完,劉縣令問起緣由,她平靜答道:
“息龍山下那麽多獵戶與農家,都帶着眼鏡,看得到是誰先帶着火把上的山。”
侯大被噎了,唾沫星子就飛出來,“如果不是因為前幾日上山,有猛獸在山上,我們怎麽會找來這麽多人帶着明火?”
荊燕反駁道,“息龍山上這麽多年,何時有過猛獸出沒?你們但凡找個安平城中的人來問問,都知道他在信口雌黃。”
這話不假,但他們簡單粗暴以為是山上來的,這才讓她找好了角度,一句斃下了他的狡辯。
侯大見自己嘴皮子功夫不行,看了眼訟師。
“為何我方苦主夜晚來到山上,你難道不知?”訟師連忙準備好了發難的說辭,“白日裏尋你讨債,你竟為了賴賬,光天化日之下縱兇傷人!”
“白天讨不到就要夜晚來,這算什麽道理?你們半夜三更擾人清淨的賬,我還沒跟你們算!”她也毫不客氣,“況且欠債的又不是我,憑什麽纏着我不放?”
“大人!”訟師對着堂上行了一禮,“這女子口出狂言,她與借錢的荊子玮明明是同姓同族,多年吃住皆在一個屋檐下,也好意思将此責撇開!為了錢利,抛頭就不認親,此為大悖!”
連庭中的百姓也竊竊私語起來,她清楚地聽到“不孝女”“真沒有良心”諸如此類,對實情毫無了解就妄加指責的罵聲。
古時沒有女子單獨立戶一說,她決意的分家也不過是依靠在父兄的名義下,這個時代,沒有人會認同她的所為。
只是又是血緣,她為什麽總也斷不開這層關系?如今還要被拿來當作武器,指責她,污蔑她。
偏偏用這個理由,她就是百口莫辯。
荊燕心裏的委屈到達了頂點,她死死咬着唇,挺直了脊背跪在堂下,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荊燕,此債,你可認?”
堂上的人狠狠拍了一記驚堂木,質問她。
“民女不認,”她咬定了不肯松口,“冤有頭債有主。”
“荒唐!”劉縣令喝道,“他也不還,你也不還,這銀子難道就是送與你家的不成?來人,命她畫押!”
荊燕雙手捏作拳頭,堅決不肯被掰出指頭來,生生挨了獄差的一記窩心腳,痛得她快要喘不上氣了,叔母在一旁挨着她,幾乎哭成淚人。
鄭懋在堂上看着她受罪,嘴邊露出滿意的冷笑來。
“大人勿急,”訟師見狀,又适時唱起了白臉,“這契紙苦主也有,只是如今難兌現……”
“你們敢——”
荊燕捂着胸口,從牙縫裏擠出半句話來。
“這被告的荊家,還有家産可抵債嗎?”劉縣令故作不知問道。
荊燕知道,之前的那些不過是這群人走個過場,到這裏才算亮出了真正的鋒刃。
“兩處屋舍,山上的那間已在山火中燒毀,還餘安平城中的一處——”
“準。”
劉縣令揮了揮手,便要了她家剩餘最重要的家産。
訟師笑了笑,“大人,尚不足二百兩。”
“強盜!你們才是強盜!”她破口罵道。
“被告,肅靜!升堂前本官便問過你,你死活不認,那自然只能公事公辦,留不得情面。”劉縣令皺眉,很不滿意她竟然還是死不松口。
“大人且等一等,”訟師又拜一禮,“我苦主當初曾見過她家還有一兇物,巨大無比,曾被此女行兇時當作兇器。”
“聽聞,她身後不止有這一件,還有成百上千,”訟師狡猾一笑,“此等妖物,還請大人也一并搜來。”
圖窮匕見了。
“縱容此女以此妖物在田間地頭橫行,多半才是山火之征的真正原因。”
“無稽之談,你們憑什麽編排說是妖物?”荊燕冷冷駁道。
“既然不是妖物,荊姑娘不妨說說,從何處得來,又是何人所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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