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少年暮海的心跡

少年暮海的心跡

不知為何,晚到一步的岑峪反而最早出了秘境。

他在出口附近的一棵樹下伫立凝望,等待那個熟悉的身影。

直到秦暮海晃晃悠悠走出秘境,岑峪眼前一亮,忙快步迎了上去。

兩人目光短暫交接,秦暮海扭頭便走,連一個眼神都沒多留給他。

岑峪不吭不響,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秦暮海倒也沒提出異議,當然,同樣沒和他搭腔。

兩人默不作聲地一前一後走着,像是結伴而行,也像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不知過了許久,秦暮海終于停下腳步,轉身道:“你還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岑峪萬分誠懇,率先承認錯誤:“關于剛才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出手不知分……”

“我又沒為這件事生氣,”秦暮海打斷了他的話,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用不着和我道歉。”

兩句話把岑峪的思緒堵了個水洩不通,他茫然無措地僵在原地,心道:暮海不是為了這事生氣,那為什麽趕自己走?

不讓道歉,那還能說什麽?

這異常複雜的問題當即把岑峪難住了,他支吾半天,一句話都沒憋出來,眼見秦暮海提步要走,才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句:“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秦暮海微微一怔,眉頭蹙起,費解地看向岑峪。

他們相識不久,他甚至沒對岑峪說過一句好話,怎麽,這樣也能成為朋友嗎?

岑峪也意識到對少年秦暮海說這話為時尚早,又補充了一句:“……是我單方面認為。”

秦暮海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所以呢?”

岑峪又是一陣語塞,秦暮海幹脆幫他搶答了:“所以你想說,你不能放任我不管,看我以身涉險?”

這句話正好與他的想法如出一轍,岑峪眸光一亮,連忙點點頭,表示秦暮海比他自己還了解他。

秦暮海簡直被他氣笑了,深呼了一口氣,壓下發怒的沖動,道:“如果你真是葉家派來的人,你不會不知道吧,我父母的事。”

秦暮海的父母便是葉家夫婦,因懷揣《冥河心法》被人所害,這件事岑峪已在上個幻境中知曉了。

岑峪艱難開口:“我知道……”

“那你覺得我為什麽要獨自來到烏龍玉林?難道是想換個地方做少爺,找一群絕頂高手幫我報仇,然後拍拍手,稱贊他們一句做得好嗎?”

岑峪愣住了。

秦暮海的神情陰沉下來:“報仇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死也好,活也好,都和外人沒有關系。”

直到此刻,岑峪才知道秦暮海介意的是什麽了。

他介意的是自己什麽也做不到,介意的是他只能做一個被保護的小少主,連父母的死訊都要別人告知,介意的是明明是自己的事,卻處處由別人做着決定。

因此當發生了危險,自己迅速出手擺平一切,沒有給他絲毫動手的機會,那種無力感又一次席卷了他,他才會生出一種無名火,不僅燃燒了他自己,也燒向了他身邊的人。

秦暮海說完後,興許是覺得自己語氣太重,不該對一個外人宣洩情緒,于是又往回找補:“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無理取鬧,明明含着金湯匙出生,卻自尋麻……”

“我沒有,”這次換作岑峪打斷了他,“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岑峪與秦暮海四目相對,一字一頓說着:“我覺得你很好,很有主見,比我見多識廣,你的能力不僅僅體現在修為高低上。如果我是劍,你就是會用劍的那種人。”

他笨嘴拙舌,然而這段話卻一口氣說了出來,語無滞澀。

秦暮海愣了很久,心裏五味陳雜,最終神色複雜地道了一句:“你這說的是誰?”

岑峪:“……”哦對!他說的是長大後的秦暮海,不是眼前這個多愁善感的小不點。

不過這個答案似乎令秦暮海滿意了。

他從未見過父母的面,也沒有從雙親那裏得到一絲半點的溫情。

也許秦暮海還未意識到,驅使他行動的并非仇恨,而是為了尋求認同,為了不被他人左右。

而岑峪的話恰到好處地給了他足夠的認同感。

他壓抑的情緒得以抒發,心底生出一絲快慰。

這兩方疊加,讓他對岑峪的怨氣登時煙消雲散,甚至平白無故添了一抹好感。

秦暮海沒有再深究,低聲道:“還不快跟上。”

岑峪聞言一喜,連忙跟在他身後,當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秦暮海瞄了一眼他,聯想到了某種毛茸茸的犬系生物。

也許是心情好轉,少年秦暮海破天荒地同他搭了話:“你方才說認為我們是朋友,我們之前見過面嗎?”

“我們……”秦暮海的問題怎麽都這麽刁鑽,再度把岑峪難住了,他要怎麽說,難道要說和幻境外的你認識嗎?

好在秦暮海沒有再追問,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另一樣事物轉移走了。

岑峪腰間系着一枚玉佩,怎麽看怎麽熟悉。

方才在秘境裏,秦暮海全身心放在比試上,還沒有留意,此刻定睛一看,不由心神一震。

他快步走上前,撈起岑峪腰側的玉佩打量。

“這塊玉佩……”

岑峪也順着他的視線下移,落在那塊溫潤透亮的玉佩上。

一張稚嫩的臉龐在岑峪腦海中閃過。

這玉佩正是之前江博泓……也就是幼時暮海送給自己的。

岑峪道:“這塊玉佩是一個叫做江博泓的男孩贈與我的,你……還記得嗎?”

秦暮海的神情立刻變了。

原來幻境裏的秦暮海記憶相通,他會記得上一個幻境裏自己與他經歷過的事情。

“原來是你……”秦暮海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第一次流露出了符合他當前年紀的神情。

岑峪望着他忽而柔軟下來的神情,心頭微微一動,道:“你……”

他剛開了個字音,便被突如其來的痛感打了個措手不及。

眼前畫面模糊,岑峪又一次被叢棘卷住四肢甩了出來。

一炷香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岑峪壓抑着怒火,從地上爬起來,恨不得沖上去把叢棘削成薄片,但想起攻擊會反彈到秦暮海身上,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盤膝坐在地上,雙臂交抱,目光直視叢棘,靜待時間流逝。

實在無事可做,又等得焦心,只能閉眼運轉了幾圈靈力。靈力順着經脈流向四肢百骸,消除了身體的疲倦。

岑峪忽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修煉了。

想到最來荒廢了修煉,不由得心裏一陣慚愧,實在辜負了太師父的栽培。

時隔一月,岑峪再度用起了他那套獨特的修煉方法。

他将靈力灌注在掌心,單手撐地倒立起來,又把靈力集中在指尖,食指在地上輕輕一點,撐起身子,好似在耍雜技一般。

他靈力充沛,且容易失控,太師父為了讓他能夠精準地掌控靈力,從小指導他進行類似的訓練,倘若靈力釋放過多,身體就會搖來擺去,無法保持穩定,倘若釋放過少,則會跌下來,折斷手骨。

岑峪全神貫注,心無旁骛。

直到一串腳步聲臨近了,他才察覺到,這會想要遮掩,已經遲了。

秋蘭将這一幕盡收眼底,震驚得杏眸圓睜:“你,你在幹嘛?”

岑峪和對方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随即,他默默翻身躍起,整了整衣領,裝出無事發生的模樣。

秋蘭:“別以為這樣就能混過去!”

岑峪輕咳一聲:“師姐找我有什麽事。”

秋蘭:“我來給你送晚飯,不對!你別打岔,我問你剛才在幹什麽?你不會在修煉什麽魔功吧……師弟,你不要吓唬我……”說着抽抽涕涕,竟欲落淚。

岑峪被她的反應唬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道:“師姐,你別多想,我剛剛是在鍛煉把控靈力的精準度。”

秋蘭登時恍然大悟:“哦……就和用劍氣揚起飄帶一樣吧,明白。”

用劍氣揚起飄帶是什麽修煉方法,岑峪怎麽感覺三尺鋒的修煉更加匪夷所思呢?

秋蘭道:“晚上有其他人來替你,你就回弟子房休息吧,啊對了,前天不是抓了刺客嗎?掌門現在下令所有弟子不準擅入丹藥房,你要是有需要的藥材可以去師尊那裏取。”

岑峪嘴上道:“是,師姐。”心裏卻想:秦暮海被抓,想必和此地有關,掌門越是勒令弟子不許進入,越說明裏面藏有秘密。

他已然決定,今夜一探究竟。

岑峪老老實實在弟子房休息了兩三個時辰,待到萬籁俱寂的深夜,才悄悄從屋裏溜了出去。

丹藥房的位置他已經旁敲側擊地向秋蘭打聽過了。若是太師父泉下有知,見傻小子岑峪都學會“旁敲側擊”了,說不定會激動得喜極而泣。

岑峪趴在一處屋檐上,謹慎地打探着四周。

丹藥房一圈布滿了禁制和陣法,陷阱設得太過明顯,他要是溜進去,必然會給敵人來個甕中捉鼈,當然,他是那個鼈。

岑峪只得繞過丹藥房,從側面入手,看看有沒有防守薄弱點可以突破。

他剛一跳下房檐,便見到一個黑影閃過,向着一處小屋竄了進去。

岑峪皺起眉頭,那個背影說不出的熟悉。

他略一猶疑,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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